李曼希深呼吸了一口,轻轻拉起儿子的手,绝望而坚定地说:“走,我们回家。”
后来,李曼希觉得治疗进展得还算顺利,程谦似乎在一次次味觉测试中好转起来,一切都在往正规上回归。
直到她偶然发现程谦在喝一杯可乐样的东西。
黎叔告诉她,那是程谦为了完成厨艺课的任务,跟着保姆在厨房里自己调的,李曼希好奇地拿起杯子尝了一口,那口感却惊得她失手摔碎了杯子。
一滩奇怪的液体洒了一地,据后来厨房阿姨的判断,里面似乎加入了十几种东西,混杂苦芥末,陈醋,酱油等等口味极重的配料,然而仅仅八岁的程谦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当着李曼希的面喝了下去。
李曼希只好又联系了孙大夫,为程谦搭配进行心理介入治疗。
她翻遍了很多医书,也跟孙大夫进行了求证,人在遭受巨大精神创伤并失去味觉后,会产生一种急于寻找代偿的心理,他们没办法通过味觉去感受这个世界的色彩,久而久之,就会发展成心理变态,严重的还会出现异食癖。
渐渐地,李曼希也敏锐地发觉了程谦的暴躁倾向,他偶尔会面无表情地将食物打翻在地,假装是自己失手,或是跑到院子里去偷偷咀嚼生草,还会在半夜突然醒来时猛地捶打一阵墙面,或是偷啃冰箱里买回来的生鲜牛肉。
李曼希心一截截凉下去,她只好让黎叔更紧地看着他。
同时,孙大夫也开始使用其他感官的柔和刺激来减轻失去味觉带给程谦的压力和困扰,他建议李曼希平日里可以给他播放一些欢快温馨的节目,最好能带着好听的音乐,来安抚他的焦虑情绪,分散他的注意力。
于是后来,黎叔就开始陪着程谦每天看音乐类的电视节目。
自从被救回来后,程谦就比从前更加沉默安静,顺从到不太像一个仅仅只有八岁的孩子,黎叔陪他看电视,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巨大的电子屏幕面前,乖乖把节目看完。
有一天,电视播放了一场实时直播的儿童钢琴大赛,获得冠军的孩子正在为大家献上钢琴曲表演,画面里的孩子穿着板板正正的燕尾服,样貌英俊,白得像要发光,纤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灵活流畅地翻跳,让整支曲子也跟随着他的手流动蹦跳起来。
一同看节目的这些日子以来,黎叔第一次从程谦的神情中看出了专注。
整首钢琴曲并不长,演奏它的人很快收尾,而后像一位小绅士一样彬彬有礼地走到主持人的身边。程谦望着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睛,那琉璃般的眼眸倒影在自己漆黑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着如星河般灿烂的光彩。
是他渴望却永远无法企及的爱的光彩。
主持人亲切的与小小钢琴家互动,甜甜的声音响起在程谦的耳边:“感谢冠军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奏,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小少年缓缓鞠躬,音色儒雅稚嫩:“大家好,我叫谭斯锦。”
主持人笑容也甜:“可以告诉我们,你刚刚弹奏的曲目吗?”
谭斯锦回答:“是伟大的钢琴家肖邦所作的,《小狗圆舞曲》。”
第二十九章 离开
【不顾一切地站到他身边】
程谦是从一片虚无又柔软的梦境中苏醒的。
梦里的他似乎再次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喜欢守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观看一个小小少年弹钢琴,然而黎叔为他寻遍了所有的音像店,搜罗了全网,也只能找到这个孩子寥寥无几的比赛视频。
自从那次直播演奏之后,他就再没有出现在任何比赛或表演节目中,像是收敛了羽翼般销声匿迹,而那时的小程谦似乎并不是执着于这个人,只是喜欢听他演奏的钢琴曲,于是,黎叔没有再深究,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程谦升到了那所高中。
高中三年的第一节 音乐课,当所有的学生都在惊叹他们音乐老师的外貌时,只有程谦在一遍遍盯着对方,怀疑着那个相同而巧合的名字。直到老师从容地坐在钢琴前,将手指落在黑白键上,开始为学生们讲解基础乐理,程谦才从犹疑转向肯定,是他,原来真的是他。
谭斯锦儿时的演出影像他已经看过无数遍,落指的姿势,弹琴时的习惯和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着,他就是谭斯锦。
Alpha的易感期不似Omega的发情期那么频繁,一般半年左右的时间才会出现一次,程谦十三岁时如愿地分化为顶级Alpha,虽然易感期受到了分化等级和儿时心理问题的影响有些极难控制,但高强度的抑制剂还是能起一些作用。然而高三的时候,程谦的易感期莫名到达了一种无法克制的癫狂状态,特质的锁链都被他从墙体里暴力地拉出半截,导致他胳膊几近骨折,李曼希只好把他关在家里养伤,并重启了心理干预治疗。
休学了半年,一切又恢复平静,程谦将心思全部扑在学习上,才消解了他从心底萌芽的恶劣欲望,觊觎自己的老师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背德而可耻的行径,他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伤害老师的恶徒,而在他听说对方是个Alpha之后,更是打消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设想和期盼。
可命运却将他亲推了过去,推向了那个他希望得到的人。那个人身上有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完美味道,是极致的甜,是润泽的甘,是他欲望的化身,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填补他缺失的灵魂依靠。
梦的最后,他好像没有抓住他,又好像真的抓住了他,朦胧的大雾合起,他已没法分辨那个未知的结局。
他轻轻挣扎了一下,似乎已经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梦,缓缓抬起眼皮,温和的光线对他来说依然刺激,让他不得不缓了一会儿。
完全清醒后他才发现,自己正穿戴完好地睡在卧室,那个成年之前从小到大呆过的冷冰冰的房间。
自从他搬到学校附近,已经很久没回这个房间住过了,刚刚睁开眼的时候,他有些差异地看着眼前从朦胧到清晰的一切,精致而奢华的装饰像是一把把刀刺入了他的眼中,全身的酸痛感顿时涌上头顶。
然而他的记忆,却仍然停留在同苟挽星在面馆的那个时间点,昏过去后的一切,他都记不起来了。
他隐约已经猜到了自己又经历了一次易感期,但这次时间似乎提早太多,日期对不上。
就在他咬着牙忍着全身酸痛坐起身子的时候,外面的门突然响了三声,他没等对方问就说了句:“进来。”
对方开门走到近前,他费力地坐着,声音有些虚弱地叫对方:“黎叔。”
黎叔深色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道:“少爷,餐已经备好了,给您送上来吗?”
程谦并不想待在这个冷清的房间里用餐,于是活动着身子往床下挪,坚持道:“不用,去餐厅吧。”
然而他双脚落地,刚站起来,两条腿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开始打颤,浑身的肌肉已经痛到一种发胀的地步,两条长腿在空旷的裤腿里哆嗦到睡衣都跟着抖,黎叔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他。
小臂的肌肉接触到外力,像直接朝体内打进了柠檬汁,疼得牙根都泛酸。以往结束易感期,他偶尔会伤到自己,也会出现这种肌肉酸痛的情况,程谦低低抽了口气,脸色惨白地问黎叔:“这次我反抗得很厉害吗?”
黎叔想了想,对上他的目光又挪开,看上去像是专心在扶着他走路:“还好少爷。夫人请大夫来看过了,他们制出了新药,以后你的易感期应该会好受一些。”
程谦点点头,没听出什么不对,忽然想起那个问题:“大夫有说这次易感期为什么提前这么长时间吗?”
黎叔依然是思忖了一下,才回答:“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您见了夫人的时候问问她就好了。”
“好。”程谦又问,“我这次易感期多长时间才醒?”
黎叔如实回答:“已经一个星期了少爷,学校那边给您请好假了。”
程谦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而后专心同自己全身的酸痛作斗争。餐厅在一层,他住的这一栋别墅没装电梯,从三楼下去,还要经过很长一段下楼梯的折磨。
好在又经过两天的休息,程谦身上的症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不想再在这个空荡而冷清的家待着,于是提前回了学校附近的住处。
第二天,程谦急匆匆地赶去学校上课,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谭斯锦,把想通了的,在心中演绎了无数遍的话告诉他。
然而,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大中午下课,苟挽星拉着他去食堂吃饭,他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茫然地巡视着,一点胃口都没有。
苟挽星无语地看着他,问:“找老婆呐?”
程谦仍皱着眉,咬了咬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见过他吗?”
苟挽星不再调侃,而是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见到他,要不一会儿你直接去办公室堵人好了。”
程谦听了,突然生出一种不上不下的心情,他脚步一顿,直接掉头:“我现在就去。”
“哎哎哎……”苟挽星伸着手眼看拦不住,无奈叹了口气,也跟着追了上去。
两个人冲到办公室门口,里面只坐着连三个买饭回来吃的女老师,他们接连跟老师们打了招呼,只听程谦直白地问:“请问见过谭老师吗?”
几个女老师互相看了看,脸上皆是难掩的惆怅和可惜,其中一个女老师叹气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谭老师放假回来后离职了。不过会有其他年级的音乐老师给你们先临时代课,成绩也不用担心。”
程谦直接愣住了。
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直接把人冻成了冰雕,血液在此刻凝固,连心跳也跟着静止。耳间划过一声尖利的鸣音,程谦几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种恐怖的设想在他心中迅速蔓延,如同杂生的藤蔓勒得他喘不过气。
苟挽星也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震惊,他追问了那个老师几句,然而身旁的程谦却像突然被按下启动键,拔腿跑了出去。
苟挽星连忙跟出去:“你要去哪儿?”
程谦只留给他两个字,和一个迅速消失的背影:“我妈。”
程谦在出租车上给李曼希打了个电话,直接奔着她工作的公司去了。办公大楼里,程谦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冲到了最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李曼希眼皮都不抬一下,从容地摸了下蓝牙耳机挂断了对面的工作电话,程谦已经两手撑在桌面上怒气冲冲地盯住了她。
“谭斯锦人呢?”
李曼希流露出一点点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是你的Omega,你来问我?”
程谦被怼地顿了顿,仍咬牙切齿地继续问:“我的易感期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李曼希冷静的神情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这也让程谦陷入了两难的判断,只听她平静道:“你在我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谦急得眼圈都开始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攥紧了拳头,努力压制住自己暴躁的情绪,企图从母亲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妈,你是不是找过他?你一定见过他对不对?”
然而李曼希却失望而冷漠地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语气中不免掺杂了一丝嘲讽:“听你话里的意思,你的Omega应该是不辞而别了对吧。也对,如果我的Alpha像你一样的软弱,急躁,遇事慌里慌张,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我也不会敢去依靠他的。”
她垂眼想了想,又抬起头对上那双忍到血红的眼睛,“程谦,关于这个人的下落我确实不知道,这点我不会骗你。安心出国读书去吧,等你有资格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再来跟我谈你想找谁。”
程谦被一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又无力反驳,他知道李曼希说没有骗他,就是没有骗他,他的母亲从来不会为了教训他而撒谎。
但是这个消息更像是千万根针扎透了他的心,如果连李曼希都不知道谭斯锦的下落,如果谭斯锦执意要躲着他,找到他的机率可能会如同大海捞针般艰难。
但李曼希说的没错,他现在两手空空,仅仅是一个连生存都要依靠自己母亲副卡的高中生,他不够沉稳老练,不够有权势去同他的母亲对抗,更不用说是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李曼希说的没错,现在的他根本不值得依靠,他没有一丁点被值得依靠的资本。
程谦努力地消化着这些,内心坚硬的堡垒开始轰然塌陷,一颗心像被千丝万缕的丝线勒紧,疼得他全身都在打颤,但他却仍然强忍着,不想再在李曼希面前多流露出一分自己的脆弱,换来更多的不耻。
他拼命在脑海中重复着“一定能找到他”这几个字眼,苦苦支撑着自己没有在李曼希面前倒下去。
“好。”许久,他才抖着嘴唇说出了这个字,赤红的口腔内壁像是要呕出血来,“我会去好好念书的,但不是去布朗大学,我要去欧洲。”
李曼希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无所谓地低下头去,继续处理起工作:“好,随你。只要是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大学,你能考得上就行。”
程谦头也不回地离开,在转身时藏住了落下的眼泪。
*
周末,李曼希难得放了一天假,便邀请苟挽星的妈妈来自家庄园喝下午茶,苟太太抱着她精心豢养的公主狗施施然赴约,一见面就开始问关于程谦那个Omega的事情。
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苟太太心地善良,也从不在外面嚼舌根,李曼希有什么话都会放心地跟她交谈。
“你就那么放他走了?”两人在草坪上悠闲地溜狗,苟太太听完整件事的始末,不由得问。
李曼希沉了口气,说:“我最了解失去自由的滋味,所以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对待别人,更何况是我儿子喜欢的人。”
苟太太有点惋惜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好姐妹:“那谦谦的未婚妻你见过吗?你觉得依谦谦那个脾气,会答应娶她吗?”
李曼希摇摇头:“没有见过,但这些都不重要。”
她坚定地望向远方,深邃的目光似乎看穿了整个天际,并看到了不久的未来,“我要的是一个能够不顾一切站在程谦身边的人,能够不顾一切地,站到他的身边。”
第三十章 重逢
【重逢是不经意的缘分】
四年后。
程谦提前结束了国外的研究生课程,并回国接手了父亲安排的工作。他的父亲在亚洲联合中央教育部任部长,于是便安排了程谦兼任几所学校的副校长职务,美其名曰让他去一线锻炼锻炼领导和管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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