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季无衣甚至觉得那天,在画里听见的那位公子凄惨的求救都悦耳动听了许多。
第25章
“再解恨能有多解恨啊?”阿琪对季无衣的想法相当不以为然,“那公子再在画里死一千次一万次,能让一万年前的梁生多活半个时辰吗?能让他喝上一杯状元酒吗?能让他鲜衣怒马长安花吗?该不得超生还不得超生,屁用没有。”
季无衣哑了,阿琪话说得冲是冲了点,理却是这么个理。
“现在要做的就是入画,找到梁生他娘亲和那八个棺夫,看看我们的猜测属不属实。”辽玥适时解了围,“如果是,咱们就带着整幅画,找齐东西,给上面所有的亡灵超生。”
季无衣瞧着这人就要站起来,忙把他摁住:“你起来干嘛?”
辽玥:“去画里啊。”
“别去了,你又看不见。”季无衣阻止道,“我去就行了。”
辽玥迟疑了一下:“你一个人?”
季无衣刚打算说“不会有事的”,转念一想,辽玥又怎么会担心他有没有事,估计只是担心那根簪子罢了。
于是说:“我会把簪子拿回来的。”又转头冲墨子玉招手:“咱俩一起去。”
墨子玉:“凭什么又是我啊?”
“不是你是谁?难不成你让阿琪一小姑娘跟我去啊?”
墨子玉一面朝画走一面嘀咕:“你还挺会怜香惜玉。”
辽玥身形一僵,又要起来:“还是我去吧。”
“都说了你别去。”季无衣拉着墨子玉就要入画,“走了。”
房中白光一闪,瞬息过后,屋里只剩辽玥和阿琪两个人。
辽玥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坐在凳子上一坐就是半晌,反正眼睛也看不到,只当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阿琪反而如芒在背,实在闲不住,蹭过去找辽玥聊天:“这位……公子,是公子吧?我听你声音应当是位公子的。”
辽玥听声辩位,略微对着她点头:“嗯。”
阿琪:“你叫什么名字?”
“辽玥。”
“哦……”阿琪本想两人一来一回有来有往地聊聊,谁知道眼前这人跟头驴一样,碰一下走一步,又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我叫阿琪。”
辽玥:“我知道。”
阿琪:“……”
阿琪:“你家中几口人啊?”
辽玥愣了一下:“两口。”
“两口?”阿琪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有的聊了,“除了你还有谁?”
辽玥:“我发妻。”
阿琪一惊,本以为辽玥会说父母亲眷之类,又或者兄弟姐妹,没想到一问问出来个大的,眼前这人竟然都成亲了。
他都长这样,那他妻子得有多好看?
阿琪忍不住:“那你妻子呢?你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辽玥淡淡道:“他来了。”
“来了?哪儿呢?”阿琪左右望望,还朝门外窗外瞧了几眼,“我怎么没看到。”
辽玥:“他刚刚还在。”
阿琪怀疑自己瞎了:“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画里。”
阿琪:“画里?进画的不是只有那俩吗?”没瞧见有姑娘啊?
辽玥很平和:“就是那个,白头发,黑衣服的。他叫季无衣。”
阿琪一下子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觉得不给点反应不太礼貌。
想张嘴说点什么,张了半天,还是决定继续沉默。
-
这头白头发和黑头发进了画,后者正火急火燎想去找到梁生他娘,好快整完事出去,脚还没踏出房门,被季无衣一把拽回来:“我问你个事儿。”
墨子玉心里咯噔一下:“啥呀?”
该不会发现辽玥的真实身份了吧?季无衣万一逼问,他承认了,回去怎么跟辽玥交代?
“我问你,”季无衣把手夹在他脖子上,“一万年前,你就跟着我了,是吧?”
墨子玉斟酌着:“是啊。”
“一万年前,我就认识辽玥了,是吧?”
墨子玉:“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在辽玥面前隐瞒身份,说你是我下山才收的奴隶?”
墨子玉心里石头落下,以为多大个事儿呢:“一万年前,你认识他,你也认识我,但是他不认识我啊祖宗。辽玥这个人处了两天了你也知道,脾气不大好。他那天刚一找上你,你跟我,孤男寡男,在客栈房里,一大清早的,我怕他误会嘛。”
季无衣挑眉:“你怕他误会什么?”
墨子玉:“怕他误会我跟你不干净啊……”
说着说着墨子玉声音小下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季无衣套话了。
季无衣笑吟吟看着他:“我跟你两个大男人,你怕他误会什么?难不成我跟他之间,有什么正大光明的不干净关系?”
墨子玉破罐子破摔:“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逼问我?”
季无衣收了笑:“辽玥和我一万年前是夫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哪有时间啊?”墨子玉苦着张脸,“你没见他一找到你,就变着法儿地防我吗?什么时候放我俩单独在一起过?”
季无衣不上当:“那怎么现在又放我俩在一起了?”
“我哪能知道……”墨子玉目光闪躲,总不能说他跟辽玥坦白了自己一万年前是条鱼吧?这让季无衣知道了,不得一天三顿地笑他,“可能他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我这个人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宁折不弯……”
“得得得。”季无衣打断,“既然一万年前你在我身边,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总觉得辽玥对我很别扭。”
“怎么别扭?”
“说不上来。”季无衣拧着眉头,“说我跟他是夫妻吧,可我老觉得这人不待见我。说他讨厌我吧……”可在床上干他那股劲儿又不像逢场作戏。
墨子玉叹了口气,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问题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一万年前的事儿,有这个从中作梗。”
他朝天上指了指:“谁都不能通过任何一种方式告诉你。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的。”
季无衣:“天道?”
“天道哪管这个呀。”墨子玉揣着手,只要季无衣别问他小红是谁,其他的他都能坦白,“界法。”
“又是界法?”季无衣凑过去,“一万年前,我就因为这事儿,把辽玥惹生气了?”
“不知道。”墨子玉答得干脆,一转眼,季无衣满脸不相信。
“哎呀我真不知道。一万年前我也不是随时跟着你的。你俩的事,只有你俩最清楚。”
现在的话,只有辽玥一个人清楚了。
说到这个,墨子玉正了脸色:“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少来。”墨子玉一看季无衣那样就知道他要糊弄,“他连你俩是夫妻的事都说了,你还不知道哪一步?”
季无衣和稀泥:“该到哪步到哪步呗。你难不成要听详细的?”
“去去去。”
墨子玉一身鸡皮疙瘩,末了又把季无衣拉着,神情莫名有些严肃:“说真的,你现在对他,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漂亮老婆谁不喜欢?
就是那方面太猛了点,不过也有好有坏吧。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季无衣笑道:“他说我跟他是夫妻,那就做夫妻呗。不就搭伙过日子么?白捡的便宜谁不要。我又不是不对他好。”
辽玥拿他泻火,他看上人家脸蛋,虽说床上谁好看谁吃亏,问题是床下他给使劲补回来了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一天到晚嘘寒问暖的,谁也不欠谁。
墨子玉就知道他会这么答:“我是说,感情。感情上呢?你真喜欢他?”
季无衣想也不想:“喜欢吧。”长这样谁看了都喜欢。
“真喜欢假喜欢?”墨子玉见季无衣这幅不上心的样,暗暗心疼起辽玥来,“今天辽玥跟你说是夫妻,你就跟人做夫妻。明天来个比他还好看的说跟你做夫妻呢?你怎么办?丢下辽玥跟别人做去?”
他哪有这福气啊?季无衣心想着,能捡到辽玥一个这么好看的都是祖坟冒青烟了,赶明儿还能遇见个更好看的?
“问你话呢?”墨子玉心焦,“你傻笑什么?”
季无衣没注意自己心情全写脸上了,赶紧管理好表情,挥挥手:“遇见再说吧。”
“季无衣。”墨子玉语气不对劲了,“我是跟你下着血契,能互相通灵的。你别以为你心里怎么想我没感觉。”
季无衣心头一震,没想到这茬。
墨子玉又说:“你别老这样没心没肺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对他好,可现在是时候吗?你连他是谁你都想不起来,你就见色起意缠着人家。我能感觉得到你闹着玩儿,辽玥能感觉不到?他只会比我感觉得更明显。”
墨子玉也不想多管闲事,可季无衣没心没肺起来有多伤人他是知道的,既然一万年前认了主,辽玥隔着季无衣这层关系,也算他墨子玉半个主子,现下便忍不住多说两句。
“你如今想不起他,对他没感情,就不要去招惹他。越是嘘寒问暖,他越对你失望。你对他好,那些好里边有多少只是因为他那张脸?你季无衣有多少真心,辽玥心里门儿清。你知道你现在对他的好有多浮于表面吗?不清楚?你不清楚,辽玥清楚。”
“刚才我问你,再来个要跟你做夫妻的,你跟不跟人走,你自己都说不准。今天你能对辽玥好,明天出现更好看的,你就能对别人好。你对他越好,他只会越难过。一万年前我便在你二人身边,对他说不上完全了解,可最起码还是知道他的性子。他不说,但其实他很在意。”
季无衣弱弱替自己辩解:“我不是这种人……”
“你就是。”墨子玉就差戳着人脑门骂了,“我告诉你,就冲现在这光景,随便找个人,都比你更了解,季无衣本性是什么样。”
第26章
教训人的到最后反过来成被教训的,季无衣听墨子玉喋喋不休像老妈子一样嘱咐自己,最终忍不住赶紧拉着人去找梁生他娘和八个棺夫去。
墨子玉走在路上嘴还不停:“你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季无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知道了知道了。”
正拉扯着,季无衣眸光一定,指着不远处一高大的傀儡道:“看那个人。”
墨子玉顺着季无衣手指望过去,瞧见那傀儡脖子上有一条十分明显的红痕,像是断过之后,又被重新黏合在一起的。
他眯了眯眼:“不化骨做这玩意儿还挺仔细。”连棺夫被他咬断的脖子都要复原得一丝不差。
二人朝那个傀儡追去,傀儡一被发现,转身就走,周围四散的人群又开始朝他们聚集过来,很快便拦得他们寸步难行。
季无衣在原地抱着双臂,抬头看看天,咂咂嘴:“我说小梁啊,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得想得开。你既然要我们帮你,那就得做好放手的准备了是不是?你能守着你娘现在,那以后呢?你不超度了?等你去到往生,你娘怎么办?还留在画里吗?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你带我们去找她吧。”
人群久久未动。墨子玉正打算用武力解决,两人后肩被轻轻拍了拍。
转头,正是刚刚追丢的傀儡大汉。
他的动作很僵硬,眼神也并不有什么光彩,应该是如辽玥所说,八个棺夫早就投入了轮回,只是不化骨习惯把他们加进画里去了。
傀儡没有说话,只等季无衣他们看过来后慢慢转身,在前面开道,所过之处聚集在一起的傀儡缓缓退开,那些肢体骨骼随着他们抬脚落脚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二人无话一路跟着,竟跟到了郊外。
季无衣越走越熟,越走越熟,打眼一看,远处那片林子,不就是他搞丢小红的那块地的背后么?
林子前有个不大不小的山坡,山坡底下是个茅草屋。
墨子玉眉头一皱:“我怎么觉得这景色,跟哪儿有点像……”
他想起来了,按照描述,这就是梁生赴京以前的家。
怪不得以前大街上难看到正常的人呢,合着梁生把他娘藏在城外。按这地方,画上梁生他娘出现也就是个模糊的小黑点。为了吸引他们注意,梁生故意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傀儡画得精细无比,反而是他娘,能怎么掩饰就怎么掩饰。
墨子玉原本还想问那傀儡两句,一转眼,身边就剩个季无衣。什么傀儡,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没过多久,就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提个篮子,手里抓把镰刀,一瘸一拐地从后山绕回屋前,看样子是才除完草。
妇人放下手中一应物品,在屋前坐下。
她身前有一个簸箕,簸箕里晒着皮子。皮子被她小心翼翼捻起,对天看,细细检查材质。
这是个年岁不大却姿态苍老的女人,或许三十出头多一些,总之不到四十。然而年岁作用在她身上的力量仿佛是常人的几倍。多年风霜使她的面颊粗糙下垂,双手布满老茧,发丝黑白相间。
即便如此,妇人的五官轮廓依旧没有被苍老二字盖住风华,容貌上与生俱来的精致仍是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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