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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近代现代)——阿列夫零

时间:2022-03-04 09:40:29  作者:阿列夫零
  老胡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但鼎润学历最差的律师也是国内法学顶尖名校出来的研究生。我本科学历,毕业就入职,即使学校是首都较知名211,在五年内,我的“转正”都是难以服众的。法律这行就是吃资历,没什么话说。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高凯没像当年那样不打声招呼就通知我去律所报到,给我留了推脱的权利。
  “慢慢来吧。”我认真地拒绝他:“我还需要积累经验。”
  高凯一愣,似乎感到意外,但他没多说:“也好。”
  气氛有点尴尬,我妈适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重读那会儿,在学校门口跟我吵架的样子像在眼前一样……都长这么大了。”
  “嗯。”我点头:“是很快。”
  这件事如果她不提,我都快没有印象了。
  复读那年我压力很大。裴雁来和我断了所有联系,最开始那一个月我整天活得像游魂。从迷茫到麻木,我花了快三个月过渡。
  高四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我的分数只比画下来的本科线高几分。
  复读学校要求按这次的成绩模拟填报志愿,但我死心眼,初版依旧全填了首都的一本,和半年前一样。
  没想到老师兴师动众的联系了我妈。
  那天傍晚,她在校门口停车,面色罕见得不善,来势汹汹,如此负责的家长模样让我感到陌生。
  这是印象里她唯一一次对我冷脸。
  她质问我,说,林小山,半年前你高考落榜就是因为填报志愿不合理,全都忘了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不能这么任性。
  我一声不吭。
  裴雁来在燕大,燕大在首都。他不见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他。
  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沉默几秒后,她又问,宝贝,你告诉我,首都有你什么人?
  我猛地抬眼看她,反问说,你什么意思?
  她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撞南墙撞死之前,至少想想我还是你妈,你的学费生活费,这些零零总总都是我的投资。你挥霍自己的人生,不愧对自己,也不愧对我吗?”
  她离开后,我在阴冷的校门前独自呆了很久。
  直至手机铃响,高凯发来两条短信。第一条里,他说我妈一个多月前流产了,最近情绪不稳定,如果起争执,希望我顺着她来,别让她烦心。
  第二条,只有两个字,谢谢。
  我没回复,但第二天交上去的模拟填报改头换面。天南地北的适分一本,第一志愿换成了西北某高校的外语系。
  我妈后来给我打电话,我只当没听见,直到铃声消弭。
  好在我第二次高考发挥得很不错,得偿所愿进入首都某211的法学院。
  我和我妈没有什么往昔可以回忆,话题很快掀过。
  十点多,高凯端上来几盘饺子,有荤有素,饺子皮用了三种颜色不同的蔬果汁揉,捏得饱满又好看。
  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我妈包的。
  “需要醋和辣油吗?”
  高凯问我的时候,我正在工作群里抢裴雁来发的红包。
  他是金窝里飞出的凤凰,出手比老胡更大方,连甩了快三十个四位数的拼手气红包,到了限额才停下他的资本家行为。
  无一例外,大家都被砸晕了,点开红包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小数点。
  我今晚心情挺差,但运气却极佳。三十个里,我大半都是手气王,零钱包顿时变得充盈。
  起初我还觉得拿了心虚,但裴雁来面对同事们的热情奉承,最后只无差别地简单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么多年了,还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看到这句话。
  想法瞬间变了。
  夜总会的少爷陪笑还有小费,我任嘲任骂任咬任掐这么久,拿份劳务费总不过分吧?
  就当破相半个多月的高额精神损失也行。
  “……嗯?不用,谢谢。”我慢半拍才答。
  我妈正往大宝二宝小碗里细细挑饺子放进去。大宝碗里五个绿色一个黄色,二宝饭量小点,三个紫色一个黄色。
  她看见我,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怔愣:“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她问:“是不是谈对象了?”
  我倒是想。
  “……没。”我摸了摸脸:“我笑了吗?”
  我妈一本正经答:“没,你没笑,是你妈我眼花。”
  我正觉得尴尬,大宝和二宝先后从碗里唯一的黄色饺子里扒拉出一元硬币,两个孩子的呼声将我从窘况中解救。
  “妈妈,我又吃到了!”
  “妈妈,今年我比哥哥快!”
  “胡说,明明我比你快!”
  我妈很快忘了我这茬,咧着嘴笑,两手在小孩儿脸颊上各亲几大口:“好,好,我知道啦!新的一年,我的两个宝都好运!”
  吃完饭已经快十二点,餐具第二天有保洁收拾,并不用操心。
  盘子统统被端去厨房,我妈指着那间存放行李箱的屋子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有什么住不习惯的尽管说。
  我草。
  意外惊吓。
  在心里措辞了半天,我才开口解释:“其实我在市区订了酒店,一直订到初五,过年期间不能退的。火车到站太晚,我没来及把行李放回去。”
  高凯看我妈愣在原地,接过话茬:“好不容易聚齐,我和你妈怎么好意思让你住外面。这样,酒店的房费不要紧,我们可以帮你出。”
  我妈呐呐道:“是呀,这都是小事……”
  她这时候又像个没长大的少女了,但我终于学会对她说不。
  “还是不了。”我信口胡说:“明天一大早我还约了同学,收拾出门吵到孩子不太好。”
  大年初一,我跟谁约啊。
  不过提到孩子,两人果然服软了。
  行李箱重新被拖出来,上面沾了一层灰,大概是在火车上蹭的。刚开始我没太在意,现在看却觉得不太体面。
  我走到玄关,电视里主持人伙同一众明星在倒计时。
  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薄本时,我甚至还有心想,裴雁来在做什么?
  现在烟花禁燃,他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寂寞。
  不会吧,不会的。
  他没有那种情绪,我该比谁都清楚。
  他不需要我。
  我又想到刚刚的硬币。
  大宝二宝能在被特殊标记的饺子里找到这样的硬币,年年如此,被我妈安排好的,算是一年的好彩头。
  但我没告诉过任何人。七岁那年,一口咬中那三枚硬币后,趁我妈哭着收拾行李,我心怀侥幸,挨个把其他十四个饺子开膛破肚。
  露出的只有满腹肉馅油花。
  苍天少有眷顾赐我一次险胜。
  一锅形容相似的白胖饺子,十五选一的概率。我走向新生。
  漫长又转瞬,存折终于递到我妈手上。
  “这里面是二十万的定期,和两笔六千六百六十六的活期。后面的是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前面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算我还您的。”
  这就是我今年必须回陵城的原因。
  省吃俭用八年。从七岁我跟她走算起,到十九岁上大学经济独立结束,一共十二年。所有花销,加上高凯帮我找工作的人情费,都在这张纸上了。
  沉默有些难捱。
  “你……”她终于开口时手在发抖:“你什么意思?”
  我猜到她误会了,于是解释,但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您别多想,我只是想把能还的都还了。”
  我说,“您永远都是我妈。”
  倒计时结束。
  屏幕内、屏幕外,举国欢庆新年。
  合上这扇大门前,我透过暖黄的罅隙,同格格不入世界的告别。
  “新年快乐。”
  恭喜你,终于学会做母亲。
  行李箱的轱辘转着,空旷的道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路灯灭了。
  我一路听着刺耳的磨地响,一边想着,但我一直都是糟糕的儿子。
  静谧的月光投在我身后,遥远的旧事纷沓而至。
  我在冗长的记忆中扒拉出另外三枚硬币。
  ——那年春节交代在裴雁来手里,也不知道现在被他扔在哪儿了。
  除夕街头,出租车很难打。
  打了个喷嚏。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给裴雁来发送一条不会得到回应的新年快乐。
  寒风吹脸,天不垂怜。
 
 
第39章 无处不在裴雁来
  之前住了很多年的那间老房子被徐韵女士高价卖了,钱投资了一家商铺。我无处可去,睡宾馆纯粹是迫不得已。
  好在一直压在我头上的债务终于清偿,看着银行卡里还剩下的了了数字,虽然少,但我花得安心。
  宾馆枕头太软,我颈椎不好,一夜过去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雾气浮成一片灰白,恍如置身穹顶。
  附近小有名气的包子铺已经排起长队。我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站在队末,熟悉的本地口音环绕,我立起冲锋夹克的领子想拦住大半寒风,突然收到条语音消息。
  是我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语气有些拘谨。
  她说,高凯他们所一大客户的女儿单身,也在首都工作,人家见了照片,主动约我喝下午茶,时间再议,问我答不答应。
  下一条消息栏就是我发给裴雁来的那句石沉大海的新年祝福。
  说直白点就是相亲。我想不答应,但是事关继父的生意,不点头也要点头。
  无意耽误人家姑娘,当面把话说清楚,就算对方把我的取向转达给我妈,我也无所谓了。
  能一劳永逸,也是好事。
  应付完我妈,我左手端着三两虾饺,右手撑着一碗豆浆,但进到就餐区才发现人满为患,窄小的方形区域里没有空桌。
  暗道一声晦气,转身想找后厨打包,却听见有谁在叫我。
  “……林小山?”
  声音很小,语气里带着犹疑。但人对自己的名字大都敏感,我不认为是我听错了。
  在就餐区环视了一整圈,我才和坐在角落里两人桌的男人对上眼。
  视线交错间,他方确定下来,露出一张惊喜的笑脸,冲我挥手。
  “嗨!林小山!是你吧?”
  “张小毛?”
  他上学时候很瘦的,长得像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快十年没见,少说贴了四十斤膘,夹克的拉链都拉不上,大敞着。
  乍一看真没认出来。
  我没想到昨晚应付我妈的话成了真,愣了两秒,然后听见他笑说:“是我啊!你没找到位置吧?来来,我对面空着,你坐,一起啊!”
  张小毛嘴碎且热情。我跟他不太熟,但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凑在一起总有话聊。
  三五句寒暄后,成年人的话题很自然地扯到工作。他听说我在律所工作,问我待遇怎么样。我照实答不算很差,但在首都仍旧过得拮据。
  现在回想,真不知道那二十多万积蓄我是怎么勒紧裤腰省下来的。
  张小毛和我大差不差,也是得过且过。单身,父母年迈,家里厂子收益不好,听耿一直说两过,他年前就把车给卖了。
  “……班长也是搞法律的,哎,他回国了你知道吧?”
  我咬开饺子,汤汁直溅进喉咙,呛得咳嗽了几声。
  即便裴雁来本尊不在,但绕来绕去总绕不开——是我这么多年都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原因之一。
  他是我一个人的魔咒,独自时想起会引发干渴和过分的欲望,但从旧识嘴里念出来,天堑会降临在我面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肉汁烫到舌根,很痛。我听见自己说:“嗯,知道。”
  张小毛语出惊人:“嗨,看我这话问的。你俩当年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仿佛汤汁返流,我又咳嗽几声,好一会儿才回应:“我们……我和裴雁来关系好?”
  耿一直和我走得近,他这么说就算了,怎么张小毛也这么讲?
  “啊?你们俩不是天天都在一块!……我没失忆吧。”
  我解释:“真的一般。是同桌,难免交集多一点。”
  这种错误的论断让我不安。
  哪天落到裴雁来耳朵里,难堪的又要是我,不如趁早把事实摊开,好过一昧自欺欺人。
  “你少谦虚。”张小毛却这么说:“我觉得班长就是和你好,把你当哥们,和我们都不一样。酸啊。”
  我拿勺子的手都抖了,真心话脱口而出:“你别吓唬我。”
  “班长跟我们那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跟你就是那个……”
  我嘴角一抽:“我是小人?”
  “草,我可不是那意思。”张小毛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连着摆手,不小心把旁边的醋瓶打翻。
  “哎哎!看我毛手毛脚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帮着他,一起用纸擦干流成一滩的陈醋,两张劣质粗糙的纸巾被浸透,染成很难形容的颜色,又听见他说。
  “对了,就像这醋。你看啊,水壶就算打翻了也没什么味儿,但醋瓶的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他继续道:“记得有一次,我和曹恒他们逃午休去打球,因为怕被李逵抓,就绕路走,然后在后山正好看见班长拿枇杷砸你。我和曹恒都看傻眼儿了。”
  “……”
  “班长多知道分寸一人,我们都没见过他和别人这么闹。”张小毛语气里真带点遗憾。
  我疑心要么裴雁来是绝顶PUA大师,要么这群人都像我一样是天生受虐狂。想被裴雁来暴力对待其实也简单,性骚扰一下,就能解锁在水里溺毙或者满脸伤疤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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