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察觉到我的态度,吓得一僵:“嗯,嗯,好的。”
水递到后座,孩子被换到她丈夫怀里。
胡春漫对裴雁来似乎很感兴趣,没把话题揭过:“裴,嗯,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她拍拍丈夫的腿:“记得吗?五年前在耶大,老胡想递橄榄枝,但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位。果然前途无量。不过,他怎么突然乐意进鼎润这座庙了?”
男人挑眉,手一摊表示没什么印象。
刚巧遇到红灯,我脚一抖,一个急刹,脱口问道:“五年前?”
我进鼎润的前一年。
胡春漫点头:“听老胡提过。裴是近十年,留学生里最早拿到JD的天才。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他拐回国了。”
我算了算时间。
裴雁来大一下半学期伊始就从燕大退学,后来去了北美。按照胡春漫的说法,他只花一年半就读完本科,才能在三年学制的耶大拿到JD。
……真不是人。
“原来是他,那我就放心了。”红灯的最后两秒,胡春漫低声说。
过了马路,我才又看向后视镜。
胡春漫靠在窗边揉着太阳穴,脸色不太好,她丈夫一只手在她肩上摩挲,是标准的安慰动作。
我心头一动,试探着说:“胡小姐如果晕车,可以开点窗户。”
胡春漫闭着眼,语气温和:“不,我只是有点累,谢谢你的关心。”
我变了主意。
胡春漫回国可能真的不为鼎润的管理问题,这是好事。但想起这两个月老胡的种种异动,另一片阴云浮上心头。
最好别是我想的那样。
把人送到家里是中午十二点。
我问小米,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家。他却摆手,说他要和我一起回律所,昨天还有工作没处理完,需要扫尾。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身心俱疲,开回鼎润楼下时,眼睛都开始冒金花。我让小米先下车,然后头昏脑胀的给裴雁来去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哦,对。他还在飞机上,十二个小时后才落地。
于是我发了条短信过去,告诉他,车我已经停回律所,钥匙待会儿就送回他桌上。
信息发送成功。
但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不会再回复。
后座上遗落一枚矿泉水瓶盖,我猜是小男孩玩儿完不小心丢下的。
我打开车里的柜子,想找到垃圾收纳袋一起清理掉。但垃圾袋没找到。储物柜里只放着瓶香水。
黑色的正方体玻璃瓶。
“直达天堂”就安静地立在眼前。只有一瞬间,我却想了很多。
好的坏的,心动的难堪的,从初遇那天算起四千五百多天,我以为只有我在抗拒洪流,裹足不前。
裴雁来呢?
长久地注视着“Straight to heaven”,它对我说,他走出太远,可地球是个圆。
很荒谬的奢望,我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车窗突然又被敲响,声音不大,我偏过头,居然是小米去而复返。
我从过去抽身,把柜子关得严丝合缝后,摇下车窗,问他:“怎么回来了?”
小米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嗯…林助,我刚刚去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饭团,你…你看看想吃哪个?”
“……”早上只喝了一杯冰拿铁,诚实地讲,胃在返酸,我确实饿了。
下了车,我把车上锁。因为印象里小米经常抱着三明治啃,所以顺手拿起奥尔良鸡排的饭团。
微波炉加热过的,饭团包装下面还贴心地垫着几张纸巾。用纸巾包着饭团,手不会被烫到。除了这些,一人还有一枚溏心蛋,一盒甜口谷物牛奶。
小米眯着眼,腼腆地笑:“林哥,这…这次算我请你。”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大抵是想还之前请他吃米线的人情。
体贴,细心,好脾气。
我叹了口气,最后那点不尴不尬的偏见也被我抛之脑后。
“谢谢。”我努力勾起一个笑:“下次不用这么客气。”
小米一愣:“林哥……”
“小山!”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似的猛地转头,看见两个结伴逛街的中年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快步朝我们两个跨过来,脸上都带着笑。但我都不认识。
“妈?你,你怎么在这儿?”
直到小米从我身边匆匆跑过,我才意识到不是“小山”,而是“晓杉”。
我妈在老家,家里有丈夫和新的孩子。从上大学算起,我来首都快十年年,她从没来这座城市找过我。
我捏了捏山根,只觉得确实是累昏了头。
“今天店里休息,我和你张阿姨出来逛逛。”女人拉过小米的手:“对了,我刚刚给你买了条领带,你来试试。”
小米又害羞了:“妈,别…我前辈,我前辈还在呢。”他回头叫我:“林哥!”
我被招呼着凑近,才发现也不是不认识。
这么看首都也太小了,扔块橘子皮都可能砸到萍水相逢的旧故——小米的妈妈竟然就是那晚花店的老板,只是那束“林肯先生”现在也不知道被裴雁来丢进哪个垃圾箱。
一面之缘,那时候光线又很暗,她已经认不出我。
“你好啊。小米多亏你们照顾了。”她笑起来大气温婉,像白玉兰:“哎,小伙子可真帅啊,有对象了吗?”
小米看了我一眼,尴尬几乎写在脸上,他长叹一口气,有点头疼:“妈……”
我朝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而后实话实话:“阿姨,不着急。”
之后又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但我转身就记不清了。
只是在我拆开温热的饭团,咸甜的酱汁盈了满口时,小米妈妈那句“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在脑内重播了许多次。
我已经不会想念我妈,但我偶尔会想有个家。不是出租屋,没有招瞟的室友和刻薄的房东,那样的一个家。
同名不同命。
在爱里生长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第35章 合租怪谈
这天晚上回去,我发现冰箱里我的午餐肉罐头被动过了。餐桌上摆着宜居十七块钱两个的白碗,里面剩一层老坛酸菜的汤底和泡面渣。
碗是我的,面我没吃。
那对情侣不在,程序员被我叫出来。他咬死不是他干的,还吞云吐雾地建议我找人跳大神,别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回来。
我把碗连着汤底扣在他衣领:“我跳你亲爸狗日的。”
得声明一点,我很少骂得这么脏,可我不是裴雁来,骂人还要谈素质。事实证明,人的底线就是无限。
程序员比我矮一个头,手一抖,烟头就砸到他经年一日的灰黄棉拖,烂出一个焦黑的洞。
他抡我一巴掌,我闪得快,贴着脸蹭过去不痛不痒,然后回了两拳。我砸得结实,他痛叫两声,喘着粗气,看起来像我两年前出差在大学城公路上偶遇的野猪。
只不过他和野猪并不相同。我打野猪,野猪说不准会把我拱死;我打他,他却在半分钟后苦大仇深地把门一摔,说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矛盾正式升级是裴雁来出差一周后。
裴雁来原定这周末回国,但因受东大洋强台风影响,国际航班不得不停飞一天。我没接到人,心情有点糟,没想到回到出租屋,好室友又给我憋了个大的。
——首都时间晚上八点五十七分,我在房间门口,和两坨排泄物面面相觑。
我木着脸,先报了警,说有人寻衅滋事,紧接着又联系了房东。
投诉需要夸张才能掷地有声,于是我在电话里说:“柳阿姨,对,我是租您四环那套房的租客小林。有件事要反应,王先生在您家拉了一地,地板可能要泡坏……您要不来看一下?”
对面房东应该在做饭,刀刃划砧板的动静有些刺耳。我话音刚落,就听见什么被砸得七零八碎。
在楼下便利店草草塞完一个三明治,房东和警察一起到了。
“狗娘养的驴爹糙的你个小鳖孙儿还要不要脸!”房东上去就要撕烂程序员的脸。
警察人高马大,拦了一手:“冷静点儿大姐,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你不要跟着犯错误!”
程序员看见警察的证件吓得腿都软了,戏很多,两手各给自己一个巴掌哭天抢地,说警察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加上下班晚归的小情侣和我本人,客厅餐厅厨房一体化的局促空间里挤了七个人,空气都被搅得浑浊,场面实在很混乱。
戏看够了,我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情侣二人一眼,然后给警察递了几根楼下刚买的烟:“那就这样吧,我们私下调解,辛苦各位。”
片警接过,摆摆手:“哪儿的话,应该的。”
房东拎着扫把监工,亲眼看着程序员把地上打扫干净。临走前还在破口大骂:“妈了个几把,孙子你丫这个房租翻倍,这事儿没商量,能交交不交给我滚!”
门被摔得震天响。
程序员把一次性手套往垃圾桶一扔:“这回算我玩儿不过你,你他妈挺狠的啊。”
我把垃圾桶踢翻,拿着东西回鼎润过夜:“你谦虚了。”
裴雁来回国是周一,飞机落地没联系任何人,出现在律所时掀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好。
他从我视线里经过,身旁跟着行政楚主任。眼看两人一言一语地走进办公室,谢弈弯着腰,神神秘秘地敲敲桌子,“新鲜的小道消息,想听的来。”
临近新年,刑事案件都进入低发期,组里难得清闲。谢弈一叫,滚轮直响,十个八个的都竖着耳朵凑过来。
“知道裴总为什么找楚主任谈话吗?”谢弈压低声音:“……咱所又要来新领导了。”
李笑笑挑眉:“好胖胖,你哪儿听来的?”
谢弈晃晃手指:“天机不可泄露。”
沉默半晌,一同事问:“……那,胡律师呢?”
这话没人接了。
是啊,胡律呢?人消失有段日子,具体去做什么也没有风声,鼎润几乎成了裴雁来的一言堂,好在他并不做昏君。
话题太敏感,沉默放射性漫开,众人讪讪要回到位置。
然后又是谁“我草”了一声,我忍不住看过去。同事举着手机,讷讷道:“甲方爸爸出事儿了!”
拿手机解锁的响动稀里哗啦。
“不是吧,这位就是裴律的……?”
“靠了。这些富豪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啧啧。不可说啊,不可说。”
我手机也一震,新闻推送的标题简明扼要。
“惊!腾源国际董事长裴崇婚变!”
搜索引擎里铺天盖地的头条,最扎眼的一个是“腾源国际董事长与男女金发嫩模四飞度良宵,正宫抢发离婚公告?”
标题的风格很对岸。
我点进去,正文里夹着模糊不清的偷拍动图,镜头有点晃,泳池边,看不清腾源国际这尊庞然大物一把手的脸,但环肥燕瘦围了一圈的性感男女并不做假。往后,则是一则沪城某律所发布的公告。
公告称,本司受裴崇先生配偶盛女士所托,特此声明二人已于一周前申请离婚,因手续繁琐,仍在办理,故未向公众公开,希望大家不要过度关注私人感情生活。
桃色新闻铺天盖地,腾源股价起伏动荡,但去水后,关注度不算高。
热评只有两条,第一是骂有钱男人都坏种,第二是问裴先生盛女士都哪位。
两人分居这么多年,在这时候离婚?
热度这么高,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我不信,偏偏又和裴雁来出国时间点相差无几。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但深的,我不敢猜。
周五,离年二十九只剩三天,陆陆续续有人请假回家,工位空了一些。
晚上七点整,我尾随裴雁来下楼。小桥正在前台收拾预约单,抬头看见我,笑笑:“小山,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呀!”
我脚步一顿:“新年快乐。”
走到大门口,又听到她随口问:“你今年回家吗?”
“家”这个字让我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匆忙撞进屋外的寒风,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第36章 无法解构的大象
裴雁来的车停在一家门庭冷落的清吧门口。
酒吧面积不大,灯光昏黄,角落竖着麦克风,不知道是客人还是驻唱,半个屁股坐在高脚凳边,正在哼民谣。
声音低哑,可惜音响质量不好,杂音很大,但仔细听,能听出在唱Allan Taylor。
吧台不远处的圆桌旁有人在招手,裴雁来在对面坐下,我才后知后觉他今晚约了人。
我坐在吧台,裴雁来背对我,肩背挺拔好看。
他约会对象的脸我看得清晰,是棕发绿眼睛的外国人,三十多岁,脸上带点雀斑,事业线格外丰满,快从鸡心领毛衣里挤出来。
两人相谈甚欢,我眼看着她叉走一块裴雁来面前的生巧,然后裴雁来就不再碰它了。
他瞎讲究的毛病此刻成了中和我胃酸的碱,让我不至于醋得反胃。
我抬手叫来服务员,“麻烦给那桌再上两份生巧,两套餐具,谢谢。”
酒吧里跨桌点单的事屡见不鲜,但两方兼顾的比较少见。服务员准备餐点时多看了我两眼。
两份生巧落在桌上,我看见女人诧异地耸耸肩。
我左手边突然坐下一个男孩儿,他笑起来脸上有酒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嘿。请问您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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