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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近代现代)——阿列夫零

时间:2022-03-04 09:40:29  作者:阿列夫零
  手工艺品,我做过的。但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清了。
  当初我和队友在艺术展后台签下赠与协议,之后它的命运走向我一概不知。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后续的消息。
  “高价?”我不信:“学姐,我心里有数。”
  她无奈地叹气:“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当年挺多人知道,但消息流出来的时候,你正好在准备毕业答辩,我没打扰你。再往后,我就给忘了。”
  学姐神情实在不似作伪。
  哪位傻大款,有钱眼又瞎?
  我依旧半信半疑:“……多少钱?”
  “嘶。”学姐眉头微皱:“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这样吧,我过几天托人问问,有结果了发给你。”
  我嘴上说“好”,其实心里没当回事儿。
  面子功夫是优良传统。
  国人客套惯会用“改天”“下次”“有时间”,但或许等到今天,或许等到明天,或许等到入土……是不是真能兑现,那不太重要。
  结账时学姐执意请客,我拗不过,等到两人快上车时才想用微信转过去。
  但她猜到了我的打算,车门都拉开了,又合上。
  “你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小山。”
  “啊?”话音刚落,小米下意识应声,很快又红着脸摆手:“哦,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在叫我。”
  一阵风起,学姐披散的发被吹乱。
  她把一缕碍眼的夹到耳后,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
  “不用道歉,”我摇头:“刚巧重名而已。”
  “杉树四季常青,生命力强。我弟弟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弱,妈妈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我点头:“‘晓杉’,寓意挺好的。”
  我爸妈都没文化,叫我小山是因为出生的那家妇产科医院三面环山。没有浪漫的典故,也没有深刻的寓意。
  没人期许,没人在意,拥有的东西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我就是这样乱七八糟活到现在。
  “啊,说,说到这个。”小米突然怔松,像陷入什么回忆。
  半晌,他才继续道:“我,我面试那天,裴律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提到裴雁来,我的困顿顿时去了一大半。
  “什么?”我问:“他……他说什么?”
  “他,裴,裴律师说——”
  “‘晓杉’,名字不错。”
  阿列夫零
  *摘自木心。
 
 
第45章 地月距离
  周一整个早上,都被我耗在了腾源国际首都分布的尽调处。
  做完工作饿得前心贴后背,手机也只剩百分之十的电量。好在工作人员订盒饭时也算了我一张嘴,吃完一份冰凉油腻的咖喱牛肉饭才感觉捡回半条命。
  按原计划,下午要回所里开小组会议,但在地铁上,一通不具名来电打到了我这里。
  没有备注,等到对方自报家门,我才知道是胡春漫。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
  “林先生,你好。”她的声音干涩发哑:“打扰你两分钟,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报站声这时候响起。
  “……前方到站先锋工业园站,请您从列车前进方向左侧下车。”
  我起身给孕妇让了座,然后才回复胡春漫。
  “没事,我方便。你说。”
  对面静默了几秒。呼吸声浅浅,地铁里环境又嘈杂,我听不真切。
  但像是有某种预感,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无端发紧。
  她低低咳了一声,艰难开口:“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
  我下了地铁,一路狂奔回鼎润。把尽调处的材料交到负责腾源劳动仲裁的组里,我又马不停蹄奔向裴雁来的办公室。
  手机在结束和胡春漫的谈话后电量告罄,我赶时间,只好当面跟裴雁来请假。
  去他办公室,人不在。我连问几个同事,兜转才得到“裴律师在小会议室”的答复。小会议室在一楼,我冲下楼梯,最后两级没踏稳,一脚滑下去。
  落地闹的动静有点大,但小会议室门轴老化一直没修,被开门的响动盖住。
  会议室里走出一男一女,背对着我,裴雁来落后半步,显出身形。
  我看见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小米复述的那句“名字不错”。
  “恭喜你,目的达成,满意了吗?”女人大衣配西装,烟嗓沙哑。
  男人伸手拍女人的肩,但被她一巴掌挥落,他也不恼,“面包和自由两手抓……裴雁来,以前我说你贪心不足胃口太大,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你很不错。”
  女人啧一声,骂:“神经。”
  男人不理会,松松领带,声音轻缓:“但我们本来可以双赢。”
  稀里糊涂的,我没听明白,只见裴雁来和男人握了手。
  “谬赞。”他笑笑:“我没这个打算。”
  女人闻言,低低哑哑冷笑一声,不再多话。她转身,突然和我对上视线。
  或许因为操劳过度,这张脸露出老态,但美艳依旧,红唇凶猛。只需要稍作回忆,就能和多年前见过的面孔重叠。
  草。
  竟然是高文馥。
  没想到是裴雁来的母亲大驾光临。
  好在我是小人物,青春期和如今变化不算小,她目光只在我脸上停留短暂。男人却往前走两步,站到我面前。
  看脸五十岁上下,个头和裴雁来差不多高,眼角有笑纹,但风度翩翩,英俊儒雅,有点面善。
  “嗯……”他沉思片刻,突然笑说:“我知道你。你是林小山?对么。”
  他叫出我的名字,事情开始变得诡异。
  “……是。”我答得迟疑。
  知道我?什么意思?
  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位是哪尊神仙。
  更离奇的是,高文馥听到我名字后面色微变。她挑眉,这才施舍一个正眼给我。
  “你是林小山?”她冷着脸,不怒自威:“裴雁来的高中同学?我见过你。”
  我余光扫过裴雁来,他默不作声,像在看场好戏,兴致盎然。
  不好说谎,我只能点头,“是的。很多年前,在学校的家长会上,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她像做X光一样上下打量我:“跟裴雁来跟了这么久?有意思。”她显然把我理解成了粘着裴雁来的癞皮狗,但此时此刻轮不到我开口解释。
  裴雁来和她母子关系差,我很清楚,所以我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又要说点什么。
  好言好语怕得罪小心眼,爱答不理又不礼貌。
  妈的。
  我临进裴雁来的家门还差几倍地月距离,为什么要提前处理糟心的婆媳关系。
  我半带求助地望向一言不发的裴雁来。也许是我眼神过于恳切,他终于开了尊口将我解救。
  “二位的时间宝贵,就不要再耽误了。”他看了一眼手机,下逐客令:“林助理,送客吧。”
  送走两尊大佛的心理压力不小,尤其是高女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临走前她的眼神,似乎暗藏威胁,又似乎饱含忌惮。
  像是被困在米诺陶诺斯迷宫中没有线团的忒修斯,我身处迷雾,遑论出口,连路都看不清。
  我知道裴雁来那里有一切的答案,但现在不是质问的好时机。
  我向他请假,没表原因,他却很快点头应允,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下意识反问。
  金属碰撞声细碎,裴雁来摸出车钥匙:“我也过去。”
  我不确定道:“裴律,我是要赶去燕医附院。”
  裴雁来今天的心情未免太好了一点。
  “我知道。”他重复一遍,面容沉静而俊美,耐心得让我意外。钥匙被他随手一抛,又落回手里,是个任由他支配的玩物:“一起吧。”
  直到成功落座副驾驶,我才终于有了裴雁来要开车带我的实感。
  沿途风景在窗中像飞速播放的连环画。得寸进尺是我的本性,我敏锐地察觉到甜头,忍不住想冒头。
  “刚刚那两位是来……”我试探着问。
  裴雁来轻笑一声,心情不错:“签离婚协议。”
  我猛地坐直,说话直结巴:“离,离婚?”
  怪不得。
  我说为什么眼熟。
  裴雁来五官肖母,但以笑藏刀的神态和转瞬露出的阴沉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和男女模特度良宵”的裴崇。裴雁来的生父。
  可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他们……”
  但这次我话没问完,裴雁来便睨我一眼。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我怕他把我扔下车,顿时闭口不再深究。
  我手里掐着白色的数据线,但端正坐姿,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医院?”
  裴雁来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胡小姐联系过我,就在半个小时前。”
  电话里胡春漫没把老胡的情况说清楚,只叫我去住院部细谈。她没提到别人,所以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要保密。但裴雁来毕竟是鼎润的另一位合伙人,事关老胡,他被通知也无可厚非。
  “……也对。”我点头。
  过热发烫的充电宝从腿上滑下,刚好帖上裴雁来握着变速杆的右手。
  我心思在老胡身上,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想拿回来说对不起却晚了,裴雁来心眼比针眼小,变完道,他直接单手拔掉了我的数据线。
  充电宝随手被他塞进车里的储物柜,让我回忆起多年前被强扣的那套饭盒。
  他无视我强烈的视线,语气却轻缓:“密闭空间内充电宝过热,炸了你来负责么?”
  “不是不……”
  裴雁来垂眼看我。
  “……行。”我立刻闭嘴,伸出的手也缩回去。
 
 
第46章 黄花
  燕医附院在首都几家三甲里面名声最响,医疗资源像是蚂蚁堆里的蜂蜜,不仅仅是本地居民,居住周边城市的病人也纷纷慕名,院门前几百米就开始堵车是常态。
  老胡的病房在七层,引导标识上写的是肿瘤科。
  现在癌症年轻化的高发趋势明显,同一电梯厢在这层像没开闸的洪水,预计涌出去的人头都能让小型电梯超载。
  站在我身侧的男人个子不高,啤酒肚大得像是怀胎八月,烟味很重。他刚卡了口痰,电梯门就开了,过往的人流把他挤得一歪。
  空间逼仄,他抬脚的瞬间我避无可避,下意识右脚绕左脚。我重心不稳,然后转了个圈,踩着裴雁来的皮鞋,面对着面,一猛子扎在他身上。
  力量很大,脑门撞到胸口甚至一声闷响,还在电梯里的一对情侣猛地咳嗽起来。
  “……”
  “……”
  眼前的西装布料下是裴雁来的胸肌,站直身子又会在窘迫的境遇中露出脸,说实话,我宁愿保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
  但天不遂人愿。
  电梯人流散尽,裴雁来还是抓着衣领把我撕下来。他一言不发,我觉得尴尬,连句抱歉都忘了讲。
  七一零号病房在走廊尽头,相对清净。门开着,老胡在最靠外的病床上。
  病房里并不安静,但看护病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胡春漫糊里糊涂趴在床沿睡着了。
  老胡手里正拿着一把黄色的小花,我刚才在医院楼下的迷你公园里见过。他折下来一朵,轻轻别在胡春漫耳后。
  然后是久久的注视,目光很沉,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咚咚——”
  裴雁来抬手,敲响了门。
  胡春漫兔子一样惊醒,看到是我们,她理理衣服站起来,出来时顺手把门也关上,“这位就是……”
  “你好,裴雁来。”
  他颔首示意,面上一片沉静的肃穆,半点看不出在车上还在快意行凶。
  她问我和裴雁来要不要喝水,裴雁来说不用,于是我也说不用。
  “胡叔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问。
  “如你所见。”她耸耸肩,比我初次见她那次疲惫很多:“脐尿管癌,发展很快。”
  疑云终于拨开,但大石落地后难免振起地上的浮沉。我心口止不住地发闷。
  她继续道:“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膀胱里也有。尿血、腹痛不止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去年年末他才告诉我。”
  去年年末?
  果然。
  我早猜到他把李阳鸣的案子交给裴雁来那天必有蹊跷。现在想想,恐怕是检查结果尘埃落定。
  裴雁来问:“医生怎么说?”
  “主治医生建议手术,成功率不好说,还要看病灶情况。”胡春漫稍顿:“术前必须长期住院。但昨天晚上我一个没看住,他又偷偷跑回律所了。”
  胡春漫话说到这儿,傻子也猜到她找人是想做什么了。
  老胡一周有三天在上班,工作是放下去不少,但也一直没断过。这是想请我和裴雁来做说客。
  我从善如流,“我们会尽力劝他。”
  裴雁来也说:“您放心,所里的事我不会再让他操心。”
  黄色的小花顽固地夹在她耳后,让她挤出笑脸时也很明艳,“我和老胡说不上几句就要吵架,实在没办法才想到拜托二位。百忙之中能赶过来,真的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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