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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近代现代)——阿列夫零

时间:2022-03-04 09:40:29  作者:阿列夫零
  裴雁来轻轻摇头:“胡小姐客气了。”
  老胡常被人诟病的就是他破碎的家庭,这在业内不是秘密,只不过没人拿到明面提。
  早年老胡和发妻自由恋爱,从学生时代六年长跑,但婚后却疏于家庭,全身心扑在事业上。从孕检到生产到产后护理,老胡一直缺位。直到某个凌晨在半球之外接到一通死亡通知。
  产后抑郁,过量服药走的,那时候胡春漫刚满八个月。
  胡春漫从小就和父亲离心,被外公接去中欧,只有每年寒暑假回国。
  父女战争旷日持久,缓和关系是在胡春漫大学毕业那几年。但全然放下肯定是不可能的,母亲的去世一直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是局外人,但也想说一句,老胡做律师很成功,做人、做丈夫、做父亲却很糟糕。
  胡春漫下楼买午饭。
  我推开门,老胡淡淡道:“裴律也来了。”
  裴雁来颔首。
  “我知道那孩子找你们来干什么。”他慢慢道:“事已至此,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喽。不去了,不去了。”
  我无声叹气:“您早该有这个觉悟。工作永远做不完,身体最重要。”
  “谁喜欢当劳模?又没人给我颁奖。但无论清醒还是熟睡,灵台清明还是酣然大醉,我都得熟知航海的技艺,*不能生疏。”他笑了下,看向裴雁来:“雁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裴雁来点头:“您说。”
  “我这人权欲重,鼎润是我这辈子的心血。虽然我五年前就想挖你,但如果不是老何和我自己都出了事,我不会同意你直降合伙人的要求。”老胡面相端正,但正色起来挺能吓人。
  但裴雁来半点不恼,甚至轻笑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老胡似乎第一回 见到这人不要脸的一面,哽住几秒。
  “我说这些话也没别的意思。”他斟酌道:“只是无论我康复与否,都请你好好经营鼎润,新合伙人的入职也麻烦继续推进。不过,只要我还活着,鼎润就永远有姓胡的一份。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记住,雁来。”
  我是两任话事人的亲兵,说自己心绪不复杂是假的。
  虽然老胡明里暗里提醒收敛野心,但裴雁来头顶永远不会悬挂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没有所惧,又怎么会逃下王座。
  “好。”裴雁来始终不卑不亢。
  气氛太沉。
  我岔开话题,问:“您生病的事,所里还要瞒着吗?”
  老胡摆摆手:“你别操心了,认真工作。这点小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
  “好。”话说完了,我把楼下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您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山。”
  我一只脚踏出门外,老胡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
  脸色发黑,疾病折磨让他几个月内像是老了十几岁。
  “我带了你四年,你一直寡言少语,提不起干劲,活得像要入土,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老胡笑笑:“但最近你变了,是好事,我为你开心。真的。”
  “胡叔……”
  老胡朝我点点头:“加油,孩子。”
  走出门外,我闭上眼,说:“我会的。”
  阿列夫零
  *援引庞德:《何谓良好的法学教育》中提到吉卜林所言。
  老胡是糟糕的父亲和丈夫,但确实是良师,一码归一码,没有给他洗的意思。
 
 
第47章 又添一笔旧账
  老胡的病情在一周后公开,全所哗然。当晚李笑笑和谢弈约我吃宵夜,去的是很火的炸串店,这家最出名的却是腌咸菜。
  点完单,菜和酒上齐,谢弈咬着串炸耦嚷嚷。
  “酒精炸物腌咸菜,妈的,这是致癌三件套啊!牛逼,我拍张发朋友圈。”
  李笑笑靓女无语:“你可收收神通吧八戒。老胡得癌的事儿早上刚闹出来,你这时候发是不是找抽?”
  “草,笑姐说的对。”谢弈把手机放回去,“嗨,你说老胡,怎么就得这么个毛病呢。”
  “现在癌症高发还年轻化,”我起开一瓶雪花:“老人里十有六七是得癌走的。”
  碰了杯,劣质玻璃杯三两相撞,响声错乱。
  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晦气,侧身轻声“呸”了下。
  酒饱饭足。
  分道扬镳前,李笑笑提醒道,“哥俩,明儿别忘了带身份证啊,行政要扫了填体检单。”
  老胡的事儿一出,行政楚主任立马安排了全员体检,地点在一家体检中心,公费,但强制执行。
  谢弈拍拍脑袋直哎呦:“得亏你提醒,不然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知道了。”我挥挥手同二人告别:“注意安全。”
  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二点。我洗完澡,头脑混沌地翻找身份证。
  但找了十多分钟,没见到踪影。
  酒精让大脑迟钝。我急得有些出汗,慢几拍才记起,因为怕隔壁程序员闹事,春节回来后我特地把贵重物品都锁起来。
  打开上锁的箱子,底部果然压着我的证件。
  身份证有了,过几天可以顺利去体检了。
  等等。
  身份证……
  体检……?
  中邪一样,我坐在床边发呆,这两个词不断涌现,又排浪般没入水面。反反复复,寓意不明。
  ——直到脑海里出现一张不久前见过的脸。
  酒气瞬间全散,鸡皮疙瘩很快爬满我的后背,蛰伏多年的巨大秘密在我眼前被骤然掀开一个角。
  裴崇,或者说裴雁来的父亲——
  这人我见过。
  我记性不差,但是在我那平庸得像是车轱辘滚出来一条印子似的前二十七年里,能记得全须全尾的事也就那几件,数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想想也怪。
  当时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备考生毕竟精力有限,旁的惦记没几天也忘到脑后了。
  时隔多年,那些想时像是蒙了雾、亦或是无声被大浪淘沙带走的旧事,却跟起开一坛封了多年的烈酒一样,原貌被风卷着,突然“哗”得一声响,悉数散在面前。
  我高中时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柜子里翻出高三的那本,我稀里哗啦地翻着页,找到了那年的四月一日,缓了半晌才确认自己不是酒后犯了失心疯。
  是,确实是愚人节,周一,我高考体检。
  学校安排一起坐车过去,到地方我才知道定点医院离我和裴雁来家都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我人缘很一般,每年愚人节也没人跟我闹。
  所以耿一直急匆匆摸过来,告诉我裴雁来有急事儿找我的时候,我半点没存疑,一个猛子就冲出了队伍,和我期末跑五十米的速度有有过而无不及。
  五十米怎么能和裴雁来比?比不了。
  彼时体检还没开始,裴雁来是班长,在这种场合里毫无疑问地被班主任抓了壮丁。
  我跑过去的时候隐隐听到李逵差他收发体检表,组织好纪律。
  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李逵看见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回:“哦,老师,我找裴雁来。”
  李逵也不知道在乐什么,笑了两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错,我就知道同意你们俩坐一块合适,班长脾气好,带着你也开朗多了。年轻人,就该这样,朝气蓬勃!”
  说完,他把一沓白色的册子塞到裴雁来手上,嘱咐他管好班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心想,是,我俩确实合适,可黑的看成白的,你眼睛是真不好使。
  裴雁来拿着册子的手一抬。他很轻地皱起眉,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没说话,我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这人对我一向话不多,但我偏偏就吃这一套。我乐意他这么对我。
  我问他:“你没找我?”
  他歪了一下头,却没半分天真烂漫的意思:“你觉得呢?”
  “孙子。”
  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耿一直。
  回过头果然看见这狗东西在不远处拍着大腿笑得像中风似的,于是不解气地拉下嘴角:“啧。”
  裴雁来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手表。
  我意识到他身上那点不耐烦的攻击性不是针对我的,怕是真的被耿一直奶中了,出了点麻烦事。
  我试探着问:“怎么……发生什么了?我可以帮你。”
  他愣了一下:“算是。”
  我顿时胸中涌起万丈豪情,像是接到密令去城堡解救睡美人的骑士,即便这并不能得到裴雁来的吻。
  “你说。”
  他看我,与其是犹豫,更像在审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眼熟的卡,和一串我不眼熟的钥匙。
  “身份证十分钟前才送到家,我现在走不开。”他把东西扔进我手里:“黑色那把开大门,银色那把开玄关上的箱子,东西在里面,拿完记得锁上。”
  我离开前,他又说:“调一下体检顺序,你倒数第二,来得及。”
  我好奇:“那倒数第一是谁?”
  他抱着臂,看着我的表情总觉得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悯。
  “是我。”他说。
  我怕路上堵车耽误大事,就问耿一直借了自行车钥匙。他最近新买了辆红色的山地车,当小老婆一样宝贝,经常骑出来晃。
  来的时候是学校包车,他不乐意,偏要开小老婆,加上从家骑到学校的功夫,一早上少说遛了一个钟头。
  论受虐体质,我自愧弗如。
  他倒是爽快地把小老婆借给我了,但临了嘴欠地问:“班长不会忽悠你呢吧?”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一定赏他两耳刮子一鞋底。放了句狠话让他等着就飞奔出校门。
  裴雁来让我进家门。
  心率因为剧烈的有氧极速升高,我跟个傻逼一样确信这是因为春天到了。
  骑到地方,我正要拐弯,一辆宾利就停在左手边。
  小区高档,这个城市也不缺豪车,我心里装着事,匆匆瞥了一眼没太在意。
  等到我拿到裴雁来的身份证跑下楼,抬手刚按下出门按钮,大门缓缓打开的空档,却发现之前那辆宾利挪了个地方,停在了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窗上都贴了防窥膜,看不见里面。几秒钟的功夫,后座的车门突然被打开,力度有点儿猛,车门被推到最极致的角度,又向内弹回了一些。
  车上下来一个人。
  带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垂着头正对车后座的人说些什么。他的脸藏在阴影里,角度原因,起初我看不清脸。
  这人用手狠狠地擦向眼角。他正要抬头时,我下意识闪身,躲在大门后。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甩上。
  我这才探出头去看。
  车还停在原地,人已经侧过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那是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辫子扎起来塞进鸭舌帽的孔里,就算我离得不近,也能看出侧脸优越。
  这回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孙汀洲。
  我对他电影明星的身份不感兴趣,但运动会那次撞破他和裴雁来的“私会”,我至今还对他敌意难消。
  我不了解孙汀洲,但他对裴雁来感兴趣这件事确认无疑,连耿一直都看得出来。
  对一切对裴雁来有所企图的人和动物,我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戒备。别说孙汀洲,就算是每晚回家,路过夕阳文具店都会遇到的那只喜欢冲裴雁来撒欢的吉娃娃,我都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可孙汀洲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跑到这儿来,还和一坐宾利的大款拉拉扯扯?纵使我对娱乐圈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此刻也难能不联想到一些钱色交易。
  但这种念头只在我脑子里过了一瞬,就很快被甩出去。
  背后瞎编排人的事,我不想做。
  孙汀洲甩上车门后就快步离开了,宾利一时半刻还没开走。
  需要避讳的人走了,我于是从门后的阴影撤出来。
  骑车离开前的最后一眼,我看到宾利后座的车窗降了下去,伸出一只抖落烟灰的手。
  抽烟的是个男人,他十分英俊,乍一看很年轻,但细看又不是这样。眼尾皱纹细微,神情显出沧桑,气质温和儒雅,半点儿不像刚和人起了冲突。
  明明隔了一条马路,他却准确锁定了穿着一身校服的我,和我遥遥对视。
  这人朝我笑了一下,眼睛一弯,褶皱很深,很多情,里面却没东西。像是对路边的小猫小狗都能信口调两句情。
  我并不想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风花雪月爱恨情仇,那和我无关。
  我移开视线,踩上脚踏板离开。
  没两秒,那边车窗合上,发动机的声音也响起。
  骑车回医院的路上,我是有点恍惚的。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了头绪。
  七八年过去,裴雁来已经彻底长开。
  五官虽然只能说有四五分像,但笑起来的时候,和记忆里的那个男人简直如同一个人落下的两滴血,神情姿态像了九成九。
  只是裴雁来面部走向细看更薄情,不笑时距离感顿显,锋芒毕露。
  邪门邪大发了。
  就算是再让我多长半个脑子,我也想不到,当年匆匆一瞥,或许和孙汀洲不清不楚的富豪,竟然能是裴雁来的亲生父亲。
  “……草。”冷汗爬上脊背。
  怪不得前段时间裴崇说他知道我。也是个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老狐狸,当年在裴雁来门口看见穿着陵市一中校服的目击证人,他不调查才不正常。
  这人是想做杨玉环还是武则天?裴雁来他知道这事儿么?
  他一定知道。
  我很快得出答案。
  如果裴雁来恐同是因为抓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同学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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