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头一回感到茫然。就像跟老天爷玩了一场掷色子的跳棋游戏,耐心等待了很久,最终一无所获,归于原点。
秦悦的说法是:“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原本他是不信的。现在将信将疑,但还是阻止不了他觉得窝火。
对此,那小子安慰人的方法还挺别致:“关先生,你想啊。如果事事能预料,我早就是亿万富翁了,还用得着到处搬砖吗?”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既遗憾又寂寥。
关云横:“……”想想也是。里屋抽屉里那厚厚一叠的旧彩票。一个神棍半仙,彩票期期买,开奖的时候眼都不敢眨。可这么久,据说连五块都没中过,这手气也是神了!
周二一般都是秦悦开算命工作室的日子。可这天一起床,他就开始裹着头巾大扫除,从高到低,地板起码拖了五遍以上,连随手搭在餐椅上的衣物也收到里间去了。这么刻意,一定有客人上门。
他跟在秦悦身边这么久。艺人工作也罢,其他副业也好,没见他跟同龄人有什么来往。可以说这是位全身心投入赚钱大业的守财奴。应酬约等于花钱,能免则免。因此,关云横对这位即将上门的客人感到十分好奇。
九点,门板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秦悦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打开门:“曹叔,快请进。”
访客是个神情温和的中年人。他穿着长袍马褂,手腕上挂了一串佛珠,看上去像在家修行的居士。关云横有些失望。大概因为他潜意识觉得跟秦悦打交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奇特之处。这人……看上去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结论下早了——
曹叔探头探脑地问:“你有客人?”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在关云横站的位置,但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嗯。出了点小意外,是暂时的。您请进。”
曹叔走了进来,一看到沙发上的相柳便惊呼道:“天啊,小相,你怎么又胖了?!”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勇士。
相柳:“……曹卓,你丫给我闭嘴!你修禅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曹卓捂着嘴:“善哉善哉,今天又妄语了。”他绕过秦悦,靠近橘猫。
“你又想干什么?”相柳警惕地望着他,随时准备撤退。
“没——”曹卓的脸几乎要贴在它的脸上:“只是觉得你这样子比真身可爱多了。”光说不够,还上手狠狠蓐了两把。
相柳呆住了:“你你你你,我警告你。不准随便摸我。不然,不然我咬你哦!”神色竟有几分狼狈。它跳下沙发,头也不回地逃进卧室。
“小相啊,你真的越来越像一只真的猫了。”
“闭嘴!!”
关云横觉得太新鲜了。这橘猫哪次不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要么也是恼羞成怒,故作姿态。还是头一回看到它这么吃瘪的。
秦悦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曹叔你坐。其实相柳他挺喜欢你的。”
“放屁!!”闷闷的反驳声从里间传出来。
洗壶、冲泡、封壶,分杯。他动作非常流畅,看得出有些功底。
关云横问:“别告诉我,你在茶室也兼职过?”
秦悦摇摇头,露出一丝浅笑:“不是,爷爷教的。曹叔您请慢用。”
看他跟看不见的人对话,曹卓也不惊讶。他捏着杯子,没有马上饮用,视线在秦悦身上打转。他看得坦然,秦悦也就由着他看。
沉默了一小会儿,曹卓叹道:“还不错。没瘦。”
“知道曹叔担心我。可是真的不用。我过得很好,真的!”
曹卓没有应声,只是又叹了口气,比上回更沉重了些。
关云横大概能理解他的忧虑。在平常人的标准里,秦悦的生活距离“很好”相去甚远。在他关云横眼里,这只是吊着命,“生存“而已。这么一想,他也随之叹了口气。叹完了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这小子过什么样日子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亲爹!
曹卓停顿了很久又说道:“之前说的事情已经妥了。回头发照片给你。”因为顾及有“外人”在,他说得含糊其辞。
“真的?谢谢曹叔,每回都麻烦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青年垂眸笑开。
这是关云横见到过的,秦悦最轻松的一次笑。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因为一杯奶茶或者一顿美食引发的,悠然自得的那种幸福。
“哪里,你根本不用谢我。我们做的事情跟你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小悦啊。量力而为,你懂吗?”
“我懂。”
“你懂?小悦,过去三年你受过多少次伤?你手上现在那个绷带是怎么一回事?你甚至还想……”曹卓欲言又止,自嘲地笑道:“我真的挺后悔的。如果不是我多事,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个能看到鬼怪的普通人呢。”
能看到鬼怪算什么普通人?关云横嗤之以鼻。
秦悦摇摇头:“曹叔,可我从来不是普通人啊。我只是回到了本来的面目。”
什么叫“回到了本来的面目”?关云横觉得这话他没听懂。可还没来得及仔细推敲,话题已经转向了普通的话家常——
“对了,曹爷爷的类风湿怎么样了?再过几天,三月一度的妖市就要开了。我记得之前在古书上看到过一味药……”
“别麻烦了。他那是老毛病了,也没什么特效药。犯病的时候就吃点医院开雷公藤多苷,减少活动就行了。”
“不麻烦,我就是顺道去问问。人有人的办法,精怪有精怪的办法。”秦悦眨眨眼,语调轻快。
“那行,只要不麻烦,你帮老曹看着点儿。”曹卓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相当融洽。可以说宾主尽欢,充分的联络了感情。可是关云横觉得,曹卓的眼底始终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忧虑。
可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老天爷:你对象还没搞到呢。
哭昏过去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清收?老子没刷过!!!大哭着求文收还有作收(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收藏一些我)
第19章 妖市(一)
傍晚,秦悦独自从地铁终点站下车。这附近是历经数代的皇家猎场,早已杂草丛生,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背面靠着荒芜人烟的森林公园,最近的楼盘是两公里外的烂尾楼,能通地铁完全是为多年后的规划考虑。
猎场周围的绿色包塑铁丝网已经脱胶生锈。秦悦放低身子,从能过一人的大窟窿钻了进去。徒步走了几分钟,枯草之中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槐树。绿盖如阴,枝繁叶茂。它的树干极粗,三名成人张开双臂方可怀抱。当然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关云横曾在袋鼠国见过更粗壮的红杉林。
特别的地方在于,这棵古槐怀抱着一株枯死的柳树。一队蟾蜍样的东西正排着队,朝两棵树干之间狭小的缝隙走去:“一二三,呱呱呱,四五六,呱呱呱。”它们步调整齐,一撞进去就不见了踪影。后头还井然有序跟着山猫,秃鹰,另外还有些普通人叫不出来名字,奇形怪状的东西。
一只穿着衣服的白兔,领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小兔排在最末尾——
“妈妈、妈妈,是人!”
“嘘。那是名修士。”白兔朝秦悦微微鞠躬。
队列缓慢地朝前方蠕动,轮到秦悦时,他没像精怪似的一头撞进去,而是从裤兜里拿出枚拇指大小的玉树叶。用手托住它,他朝缝隙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
“当——”钟鼓长鸣,旷远通达。
那条狭长的树缝不见了。眼前豁然开朗。道路两侧的天空中,飘着两排纸糊的红灯笼,每个都小小的,却照得街道亮如白昼。市集内车水马龙,绵延数里。商贩们长着或人或兽的面孔,迎来送往,高声叫卖——
“来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黑驴蹄,还掉着血呢。”
“回春丸,一颗滋阴养颜,十颗长命百岁,百颗返老还童!!”
秦悦微笑地格挡那些上前推销的商贩,只在卖药草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主是只通体黝黑的穿山甲。闲话了几句,它拎出几株发着红色幽光的草药:“喏,就是这些。刚你问的治人类风湿偏方。”它用黄色牛皮纸包好递给他。
“乌其,谢啦。多少妖币?”
“不用不用,上回我受伤被卖进野味店,多亏你报了警,不然我早成那些人的盘中餐了。”
妖类直来直往,说一不二,再推辞就伤感情了。秦悦大方收下后,朝集市更深处走去。没走几步,头顶有两根长触角的贩子嬉皮笑脸拦住他的去路:“月光,新鲜出炉的月光。魂魄照一照,固本培元;精怪照一照延年益寿,增强妖力。欸,这位修士——给您身边的魂魄买一瓶吧。便宜得很,只要十个妖币!”
“不用不用,你那点月光能起到什么作用?不如坐屋顶晒一晚上强。”
贩子摸摸鼻子,讪笑道:“得,修士果然行家。”说完,无趣地走开。
经过皮影戏台,八条腿的章鱼正一人分饰多角。映画中的猛兽匍匐在少女的脚下:“……我开明兽泰逢认洛川姜氏女为主。”
少女摸了摸它的头,沉稳道:“如此,你便终身不得作恶。”
观众们看得聚精会神,秦悦轻轻掠过,笑道:“真是越传越离谱了。开明兽是守护昆仑门的神兽,怎么会作恶?”
关云横:“……”这小子干嘛一副极了解内情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发问,他们已从热闹的主街拐进偏僻的窄巷。乌漆麻黑的巷子里摆着张破木桌。桌上点了根烧到一半的白蜡烛,中央放了破瓷碗、宣纸,墨砚。秦悦从口袋里掏出把铜钱,用碗倒扣住:“朦胧婆婆在吗?”
“肖公子想问何事?”苍老的声音回应。如豆的烛光朝上晃动了几下,并不见人。
“跟从前一样,寻物。”
“公子所寻之物应该很快便能得偿所愿。然而,恐有血光之灾。”声音叹息道:“还请公子务必小心。”
沉默片刻,那人又问:“公子可是在寻人?”
“瞒不过您。”
巷墙的黑影里脱出个佝偻的人形影子。她执笔蘸墨,刷刷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拿去。公子灵气充沛,天赋异禀。可终究与您的祖先们不同,□□凡胎,有不能为之事。”
“谢婆婆教诲。”
“教诲谈不上。只是活得久,见得也多罢了。不过……有些人呐,即使活了千年,也是个榆木脑袋。”黑影朝巷口的方向努努嘴。
“阿悦,我到处找你——”广袖长衫的男人走得太急,扑通一声摔得五体投地。
关云横:“……”果然,只要是秦悦认识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有一点奇怪。
秦悦:“……随歌,你慢些走。”
男人整个冒着股诡异的焦香味,仔细一看他的头发炸开,活像朵绽放的黑色菊花。他从地上爬起来:“哟,小悦,怎么身边多了个魂儿啊?”
“出了点小意外。关云横,关先生。柳随歌,原身就是那棵古槐树,是这座妖市的主人。”
“你好你好。你这魂魄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关云横:“……幸会。”挺好看是什么意思?
柳随歌拖起秦悦的手:“小悦,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这两天新开悟了一种生死凿。特别有趣,便是那位的锁魂链也是可以被凿开的。缺点嘛……就是不稳定。”
秦悦站着没动:“随歌……”他的神色一时变得温柔而无奈。
“嗯?”
“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啊,被发现了呢。”槐树精大剌剌地笑道。
“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再说吧。哈哈哈哈,小悦,你那是什么表情?”柳随歌甩甩袖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等从妖市出来,关云横才问:“你一个帮别人算命的,为什么要找别人算卦?还有,你不是姓秦吗?为什么那个影子喊你肖公子?另外,他一个槐树精为什么要姓柳?”
“占者不自占。肖是我的本姓。姓秦,只是因为爷爷收养了我。”
秦悦回身望着那棵槐抱柳:“至于随歌,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几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槐树林。后来遭了场天雷,大部分的槐树都被大火烧毁了。随歌当时奄奄一息,当地人就在他的树根处种下了一小棵柳树苗。谁知道他竟意外活了下来,最后根深叶茂,那棵柳树就被他抱在怀里长大。当时的皇帝视为祥瑞,以木格围挡,称其为‘木仙’。”
他的目光又落到已经枯死的柳树上:“可惜,一百多年前,柳树枯死,柳精……轮回去了。”
“哦。”关云横直觉这恐怕不是让人愉快的故事。
搭乘末班车回到城中村的时候已近凌晨,大多数居民已经酣然入梦。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还有一对男女的争执声。秦悦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又停下,眼尾的余光稍微朝后瞥了一眼。
“怎么了?”关云横问。
他不答,笔直向前走。走到居所附近时,一团漆黑里突然窜出七八个人影。有人粗暴蛮横地将他的手脚反缚到身后,一管冰凉的金属抵住他的后脑勺。来人恶狠狠地说:“你就是那天那小子是吧?别乱动!你知道因为你我们损失了多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山西介休出过一棵槐抱柳,槐树1000多年,柳树60年多,人称“千年古槐半百柳”。这个设定很有趣,所以用了。晋江一刀切清收,大家看到这里请收藏文章跟作收。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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