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一起相处的夜还长,阮景喜滋滋地望了一眼秦西诀,又想起什么,把书包拖过来,摸了半天,摸出个红包,递给秦西诀。
阮景:“是我妈给你的。”
林蓉前几天就拿给他了,让他找时间给秦西诀,无奈两人各自在忙,实在没机会碰到。
秦西诀一愣,刚要推辞,阮景悠悠搬出自家妈的话:“我妈说了,大过年的,长辈赠的东西不能拒绝,这是彩头。”
秦西诀看着阮景对自己眨了眨眼,只好拿了过来。
秦西诀道了谢,捏着红包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轻。
“阮景,能不能……帮个忙。”
秦西诀很少这么认真地叫他,阮景仔细看过去,秦西诀面上神色认真而严肃。
阮景忽然觉得不好得在毯子上滚着玩儿,太吊儿郎当了,不由直起身来:“你说,不用这么客气。”
秦西诀少见地有些迟疑:“我想看看父亲留下的遗物,你可以陪我吗?”
阮景才知道这个请求莫名认真的原因,想必从父亲走了以后,那些东西就被放在秦西诀不敢触碰的地方,也不愿去回想。
阮景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他认真点点头,又怕秦西诀看不见,忙开口:“当然可以,那个……我也能看?”
秦西诀微微弯起唇,低声:“嗯。”
他说完,让阮景在这里等他,自己转身上去三楼了,估计去了父亲的卧室。
阮景转身把小矮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空出了一片位置,秦西诀也带着一个盒子下来了。
秦西诀把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跪坐下来看着它,表情温柔,似提起一个珍藏心底的柔软旧梦。
“这个盒子是父亲送给妈妈的第一件礼物,是他亲手做的。”
阮景仔细打量着盒子,越看越生惊艳,盒子木质温润而色深,看起来有些沉,有些年头了,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磕碰的损坏。盒身上精细繁复的暗纹在烛光下蔓延,只是放在那里,就如同安静端坐的优雅美人。
在通讯与生活节奏都没有那么快的年代,人们总喜欢为钟情的人花心思和时间,亲手打磨制作礼物,或者一笔一划书写一封信,把慢而悠长的时光携着心意倾注进去,让这些物品成为两人之间的每一份“值得纪念”。
阮景看得出神,没想到秦爸爸还有这等技能,由衷赞叹:“叔叔手艺真好。”
秦西诀也凝视了盒子很久,这是他一直挂念而不敢触碰的东西。
他做了留下房子,自己去赚钱的艰苦决定,却一直下不了打开这个盒子的决心。
没有人天生坚强,那段时间,他别无选择地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起来,时而逼迫自己忘记痛苦,时而用痛苦逼迫自己从混沌里清醒。
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也知道这段时光终会过去。
但这个盒子关着冲垮防线的洪水,如果倾巢而出,会让他艰难铸建的坚强丢盔弃甲。
而今晚,他想到这个盒子,心里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的盔甲比当时更加坚硬了,也许是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让他觉得是打开盒子的“最好的时候”。
秦西诀慢慢松开紧张得握紧的手,开始拨动陈旧的密码锁,沉睡经年的锁芯在安静的屋子发出细小的声响,每一下都把两人的心弦拉紧一分。
盒子应声而开。
阮景屏息凑了过去,和秦西诀一起望向盒子。
盒子里放着秦爸爸生前珍藏的一些物品,一本装满全家人的相册,女式用的饰品和一枚戒指,秦爸爸的金边眼镜,还有一封信。
秦西诀把物品一一拿出来,每一件都看上良久,指尖触摸的仿佛是封存在物品里的那段回忆。
最后,到了那封信。
阮景心想这会是什么,秦爸爸给秦妈妈的情书?还是秦爸爸给秦西诀的信。
无论哪种,阮景总觉得不好再厚着脸皮看,于是识趣地退回来了一些。
秦西诀凝视了那封信很久,才带着郑重意味地拆开了——
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纸条之上,在烛光下呈现一行潦草墨色,有几道笔划微微泛光,是和秦西诀字迹有些相似的一行字——
给儿子,如果你没有选择卖房,这是留给你的一笔钱。
简单一句话,让阮景蓦地睁大眼,心脏剧震,一股强烈的情绪冲了上来,几欲让他眼眶一酸。
他立马看向秦西诀。
秦西诀依旧凝视着字条,还在反复地一遍遍看,手指却有些几不可察的发颤,阮景不知是不是烛光的错觉,他在秦西诀眼里看到些微晶莹的反光。
阮景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他默默挨近秦西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无声地陪着他。
几分钟之后,秦西诀又把东西收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景的目光片刻不离他,敏锐地发现人完全沉进情绪里了。
蜡烛快燃尽了。
秦西诀回过一点神,带着阮景去洗漱,但看得出大部分神魂依然未归。
阮景在一旁也不出声,默默跟着,片刻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忙制止了秦西诀把洗面奶挤在牙刷上。
洗漱完毕,秦西诀锁了门,两人爬上床。
阮景窝进被子里,摸了摸身下的床,心想他两一起把所有属于他们的床都睡了个遍了。
秦西诀的床比阮景的大,也比在酒吧宿舍的大,两人怎么翻身都不觉得拥挤,但秦西诀过分沉默,阮景有些担心,不由悄声无息地往他那边挪了点。
夜十分安静,这样的时光难得,阮景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又不敢频繁翻身,怕吵到秦西诀,于是静静看着天花板。
谁知秦西诀也没睡,他忽然轻声开口了。
“其实我和父亲,并不像别人家那样相处得很好。”
阮景一愣,看出了秦西诀有夜谈的打算,忙翻了个身,手肘撑在枕头上,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秦西诀,等他继续说。
秦西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解释道:“我两的性格……几乎是一样的。”
那的确不怎么能处得好,阮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听到身边人的回应,秦西诀也微微弯起唇,语调也放松不少。
“我妈还在的时候,一家人相处很轻松……再之后,只剩我和他,他忙于公司,我也逐渐长大,就渐渐没有了话题。”
总说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秦西诀从小是个省心的孩子,不皮不闹,父亲对他更是不用多嘱咐,两人之间的交流时常像在开会。
严肃简洁,又没有闲话。
直到父亲终于说出自己病情的那一天,秦西诀无措到忘了回话,父亲也没有多说,吃完饭,像是散会一般,如常离开家。
只剩秦西诀坐在原地,早就忘了怎么哭,一直坐到天黑。
他总以为时光还长。
后来他不死心,疯狂地找了很多医生咨询,反复翻阅那些名词佶屈聱牙的资料,直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相处得很生硬,就连最后那段时日也是。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和父亲没有好好相处过,更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他以为父亲对他,也是如此。
但是这封信,才让他忽然明白,父亲太过了解自己了。
给他选择,又预料到了他的选择。
他才迟迟懂得,一直以为自己在独自成长……原来爱是一直包围着他的,虽然生硬,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阮景从秦西诀没说完的话,慢慢琢磨出了他的情绪,才知道,原来秦西诀称呼秦妈妈为“妈妈”,秦爸爸却是带着敬重意味的“父亲”,是这个原因。
从让秦西诀卖房,到蛋糕和银行卡……逝者虽然走了,秦西诀如今才明白自己没有孤单过。
这份生日礼物,对于秦西诀意义太过重大,阮景心想,如果自己是他,此刻心里会是难过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阮景也知道秦西诀说出这些话,并不需要回答,少年早就能轻车熟驾地消化情绪,自己只需要像秦西诀说的那样,陪着他就好。
夜渐渐浓了,秦西诀还在想事情,没有什么困意的样子。
阮景杵得胳膊酸了,不由动了动。
今夜气氛正好,月色也尚可,包裹着两人的被窝温暖舒适,他决定继续这场夜谈。
阮景轻声唤回秦西诀的思绪:“哎,我还没和你说过我后爸。”
秦西诀闻言看向他,罕见地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实在没看出,阮景家竟然是重组的家庭。
阮景生性通透开朗,他一直以为该是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长大,才能拥有这么多阳光。
阮景见状笑了笑,和秦西诀讲起从小到大,自己家那一地鸡毛。
秦西诀听得出神,原来自己身边这个人,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阮景看到秦西诀眼里的复杂神色,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其实闹的时候气归气,过了之后一想,只是我自己不想融入进去罢了。”
阮景是知道很多事的,比如那次赵杰进自己屋子闹腾过后,那个被粘起来的手办,就是赵彬修复的,事后他在吃饭时看到赵彬手指上没洗干净的强力胶。
秦西诀摇摇头:“这是正常人的反应,你不用对自己太苛责。”
阮景微微垂头,那些在心里不敢停留过久的想法,此刻不由轻声对着秦西诀承认了:“我知道是自己在闹脾气,我只是感觉……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属于我了,我妈也是。”
他说完,才想起来秦西诀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不由有些后悔。
他看了一眼秦西诀,那人正仰面躺着默默看着自己,似乎在想安慰之词,头发软软地搭在枕头上,自己的心顿时也一阵柔软。
他鬼使神差地,放柔了声音:“秦西诀,我也不知道朋友之间的感情最长能持续多久,林白和我从初中就认识……现在感情依然很好……”阮景努力想措辞,唯恐表达得不够清楚,“我是说,我不能确保能帮得上你的每一个忙,但如果你需要,我能一直陪着你。”
秦西诀只觉得自己沉默了好久,才找回了声音,却有些低哑:“……一直?”
“嗯!”阮景笑了起来,坚定地一点头,这个想法才一起头,便顺理成章地开始计划,“你看,就算我两大学不在一起,你可以来我大学的城市旅游,我也能去找你,你这么优秀,肯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吧……而且我们还有假期,我两家也隔得不远,还能约着一起玩。”
阮景仔细计划,十分憧憬,说着说着,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是挺好,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样的念头在最近想到秦西诀时常常出现。就像今晚,见不到时很想念,见到了又觉得寻常,好像他两本该如此,却又差点什么。
阮景砸吧了半天,只好不去管那点模糊的念想了。
“秦西诀,我有预感,我们明年都会更好。”
秦西诀看着他,笑起来:“现在已经很好了。”
秦西诀听着阮景把他计划进自己的人生里,他发现,自己反悔了。
他之前以为,能和这个人做朋友已经够好了,至于那份模糊的好感,就别再深究了。
然而放假之后,开始见不到这个人,想念就会时常冒出来,甚至扰乱着他的日常生活。
怕打扰进入忘我境界的人,只能反复看这个人发来的画。
直到今晚相处,心脏都是被填满的。
他承认,自己不可能不贪心,仅仅安于现状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
那些模糊的牵挂,犹豫又忍不住触碰的情愫,都一一落到地面上,秦西诀此刻能够确定,他对这个人,就是喜欢。
有别于朋友的,想独自占有而触碰得更多的喜欢。
不是因为阮景聪明而努力,也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
不是习惯,也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自己没有的东西。
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让每个节日甚至每一天,每一件事物都赋予了其他意义。
也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让他在自己心里,变成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松总说没有他秦西诀做不到的事,但在这个人身上,恰好是越想靠近而越不敢前进。
但是心有所向,总得全力以赴去试试。
阮景沉在思绪里,没注意到秦西诀看他的眼神。
他的手臂酸得支撑不住了,困意也上来了,才终于趴了下去,翻了个身,把自己缩在棉被里。
困意模糊,思绪还没平息,他想起春节过后还有忙不完的事,顿时有些疲惫。但此刻那么舒适,他又觉得拿来纠结太过浪费了。身体无意识地朝着身边人的体温挪了挪。
明天离开,又该见不到秦西诀了,心情也有些低落。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一跑,想到这样的感受类似于大家伙一起出去聚餐,吃到最后,无论玩得再怎么欢乐,局总归是要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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