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抬头认真地看向他:“兄弟,你最好有人生大事要宣布,你可是打断了我的重要约会。”
秦西诀闻言弯了弯唇。
小哥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啧,看看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说着,也不兜圈子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张红色的卡片,放在两人面前。
阮景一看,居然真的是婚礼请帖,不由震惊地看向小哥。
连秦西诀都有些意外,看来小哥嘴挺严,连同事都没有事先透露一点。
小哥眨眨眼笑起来:“两位,这婚姻的坟墓,我先走一步……”
阮景:“……”这话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吉利。
阮景把卡片翻开来看,女方的名字完全没印象,看来没在酒吧里碰到过:“这也太突然了……”他面上挂着没回味过来的怔忪,忽然想到什么,“等下,你到法定婚龄了吗?”
小哥的笑容变得狡黠:“哥我二十五了,小朋友。”
阮景:“……”
小哥平时活泼爱笑,和自己称兄道弟,唠得都是在同一频道,阮景以为他顶多是兼职的大学生。
没想到转眼就要结婚了,单身狗的自己连喜欢的人的手都还没牵过……拿着请帖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看对面的人笑得一脸幸福,阮景忍不住八卦地凑过去:“唠唠呗,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小哥“嗐”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好多年了,是我师姐,她平时工作忙,今年有空结婚了~”
说起自己的未婚妻,小哥的笑容里都是开心和想念,让阮景心生羡慕。
不是羡慕别人结婚,是觉得能和喜欢的人修成正果也太好了。
秦西诀也笑着说了声恭喜。
小哥很快又来事情了,匆匆留下句“结婚了也不会辞职以后还能一起嗨”才离开了。
经这件事一提醒,阮景发愁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秦西诀,那人正低头安静地看着请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走神。
一想到秦西诀迟早也会和小哥一样,恋爱结婚。
他顿时连游戏也不想打了。
阮景沉溺在思绪里,秦西诀那边也安静了片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叫了他。
“阮景。”
秦西诀很少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
阮景一愣,不由应了声,看了过去。
秦西诀坐得背脊微微打直,浮动的光影里,面上神色辨别不清,只能看到蕴着认真和莫名郑重的双眼,整个人无端透出些掩藏不住的紧张。
阮景被感染得不由也直起身子,心想气氛怎么忽然严肃了:“啊,对,你说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秦西诀看着他:“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阮景眨眨眼,原来是聊人生规划吗?
少年人在插科打诨之间总会不着边际地幻想,每回满嘴跑火车描述的未来形状总是不尽相同,可见少年贪恋的东西太多,缤纷的世界总有很多东西难做取舍。
但问题出自秦西诀之口,阮景认为这是该认真对待的问题。
他顺着想一直画画的念头往下想,加之对行业情况的了解,诸般考量纷杂涌来,一时之间没办法立马给出确切描述。
但他热爱画画,无可置疑。这件事给他带来的乐趣已经超过很多东西了。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只是不会拥有像小哥那样的幸运了。
对人的感情不会像对绘画一样,付出就能看到回报。
他与自己喜欢的人没可能,指不定得和画画相伴一生了。
这么一想,对郁结所在只字不提,只是言语之间带上点叹息:“会一直画画吧,不过我们这行……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挺累的。除此之外,时间久了,一堆职业病就来了。”
他就往椅背一靠的姿势又想了一下,感慨道:“而且怎么说呢,也许每个美术生都想初心不改地画画,但后来会发现,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也不知道能走多远。”
想得远而深了,又觉得未来尽是未知与迷茫,在社会上,付出与回报很多时候都是失衡的,不由觉得挺伤脑筋。
阮景想得有些烦了,不由就此打住,转头看向一直在默默倾听的秦西诀:“哎,你呢?”
他记得秦西诀以前说过想当医生的,那除此之外的规划呢,他也挺好奇的。
秦西诀的指尖搭在玻璃杯上,无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几秒后才听到似的,侧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阮景的错觉,这个人眼里带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绪,无端让人心脏一悬,又琢磨不透。
“我对大学要报考的专业,大学期间要完成的提升,以及工作方向,都有一个详细完整的规划,不出意外——当然,也允许有偏差,都有把握一一达成。”
阮景怔愣,心想不愧是给自己上辅导课都要写辅导计划的学霸,无论做什么都有条不紊。
他只是没想到,秦西诀会忽然和自己近乎严肃地说起这些,毕竟这个人好像从来不提做事的规划与过程,别人知道时已经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然而阮景却发现,对方似乎还没说完。
秦西诀顿了顿,不易察觉地放慢了语调,在光影与音乐里轻缓郑重得如同宣誓。
“这份规划,是我最近做出来的。以前我总觉得未来不必那么生搬硬套,每一条路都有独特风景。”
阮景没出声,他忽然有预感,秦西诀接下来的话会很重要。
秦西诀:“我是说……最近我决定,还要再努力。那么未来单靠我自己,就能给伴侣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对方只管安心去做喜欢的事情。”
阮景呼吸蓦地一窒,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忽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想把玻璃杯捏碎,奈何杯子质量太好,纹丝不动,他的手却鼓起青筋。
这句话如同往他的理智投了一颗炸.弹,顷刻之间炸得面目全非。
如果这是在正常灯光下,会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但是不知怎么,今天的秦西诀也不太对劲,他没看阮景,也没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
秦西诀仿佛打定主要要把话说完:“所以那个人不努力也没关系。如果……”
阮景的应激反应赶在脑子之前动了,他忽然蹭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大力撞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酒吧里的人都望了过来。
秦西诀的话被打断,他抬起头。
阮景不敢看他的表情,低哑着嗓子含糊说了声去卫生间,仓皇逃离了。
秦西诀看着阮景消失的方向,许久后,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他头一次喜欢一个人,艰难地摸索着靠近,有时觉得信心百倍,有时又担忧踟蹰。他原以为自己做好面对未来的规划,或许能换来对方考虑的机会。
但对方不由分说地逃离现场,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看了那边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在心里补完没说完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句话终究是消散在唇边,变为明灭光影里的一抹雾霭。
阮景在洗漱台的白炽灯下,捧起冰冷的水泼到脸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想到,秦西诀会认真地和他说起这种事。
朋友之间讨论这些再正常不过,何况他两是最信任的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单凭性别就不在秦西诀的考虑范围内了,早就认清了自己毫无希望。
但只是想象秦西诀和别人在一起,就已经无法接受,如今听那人亲口计划这方面的事情,他实在难以逼迫自己听下去。
那人甚至没用“女朋友”,而是带着珍视意味的“伴侣”。
似乎能配得上这个称呼的人,能让秦西诀从此倾注所有努力与勇气,去为两人的未来铺路。
那瞬间涌上来的嫉妒和不甘,此刻依然盘桓在他的胸口,又化为不可疏解的难过,搅得他耳边失去一切声音。
阮景抓着洗漱台边缘,直到指节泛白,依然毫无知觉。
头发和脸上的水珠划过通红的眼眶,从睫毛末端一滴滴落下,在洗漱台上洇开了一圈圈水渍。
————
转眼之间,艺术节的初选如期而至。
阮景最近没什么精神,还是跟着努力练习,总算把这首歌练习得发挥稳定了。
到了初选赛那天,林白运气爆发,抽到了最后一轮的位置。
他们有幸看完了之前的所有节目,这一组居然都是出自普通班,简直个个惨不忍睹,菜鸡互啄,无限刷新着阮景的接受下限。
即使决赛大舞台是艺术生们神仙打架,却也总需要点不太拉跨的绿叶来陪衬,又能体现“全民参与”的热情。
评委在辣了几个小时的眼睛后,一看到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他们,立马在矮子堆里拔高个,让他们过了初选。
阮景震惊,三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唱情歌,居然能过了初选?
连林白和孙奇都没料到,原本他两也只想胡乱玩一玩,谁知还真撞了大运,不由兴奋地打算再接再厉。
阮景却提不起什么劲了。
酒吧谈话的那天晚上,阮景从卫生间出来后直接离开了。
秦西诀也没有找过他。
他没有再去秦西诀家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秦西诀也不再主动联系他。
在学校时,两人除了礼貌的简短交流,再无其他话。
阮景是完全不敢面对人,秦西诀仿佛成了一面镜子,面对他时,总能照出贪婪自私而不讲理的自己。
至于秦西诀同样冷下去的态度,他也能理解。
别人把自己约出来玩,认真地描述着对未来的规划,谁知道自己不仅反应过激,还不打招呼就直接跑了,事后也迟迟不做解释。
换做是他,他也生气。
在理智上,阮景明白,作为朋友,他是理应替秦西诀开心的。
但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他试过和自己和解,自我说服,别再为难自己,找个机会缓和下两人的关系,至少还能做做朋友,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反正高中还有一年就过去了,一年过后,天南海北,慢慢断了念想。
要是以后碰到秦西诀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也要不失体面地潇洒打声招呼——
但光是想想都做不到。
第四次烦躁地把被子掀开,阮景就着睡不着的焦虑心想,要是就这么放弃了,那根本不是他自己了。
这几天他过得精神恍惚,各种情绪争相发酵,此时终于膨胀成了一股疯魔劲儿。
他爬起来火速穿齐整,就一股脑地跑向秦西诀家。
他没提前通知人。
秦西诀来开门时,面上的冷淡只维持了一瞬,之后的惊讶和复杂再也没掩饰住。
阮景好久没敢好好看一眼秦西诀了,才发现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整个人带着明显的沉郁。
似乎回到了初见时那般。
两人无声而各怀心思地对视几秒。
秦西诀先别开视线,也没有问他来做什么,像之前他每次来一样,把人让了进来。
阮景看着秦西诀沉默的背影,心无端沉了几分。
他跟着人进到空旷的客厅,都默契地不说话,空气里的压抑与窒息感逐渐蔓延开来。
阮景以前那些如簧巧舌都哑了似的,半天没找到个话头。
秦西诀也似乎打定主意不出声,沉默着去给人倒牛奶。
幸好还没等秦西诀端着牛奶回来,和苏奶奶逛街的老太太回来了。
老太太没察觉客厅奇怪的气氛,从包里取出一双运动鞋,那荧光撞色和夸张的设计落在阮景眼里,让他眼角惨不忍睹地一跳。
秦西诀走过来,没有照往常把牛奶递给阮景,而是放在他身前的桌上。
他看了一眼那双鞋子,问道:“……给谁的?”
他一开口,阮景察觉那声音有些沙哑,冷而低沉,如一抷冰凉的月光,不再同往日和自己说笑那般。
老太太也不想正面回答似的:“谁看见就给谁。”
饶是气氛不对,阮景也差点没绷住表情,忙咳了咳,才忍住不合时宜的笑。
秦西诀也一愣,露出点无奈。
他看向那双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于是没再管,自顾自地接了杯水喝了一口。
却察觉到阮景和老太太一直看着他,他也装不下去了,无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后去试了试那双鞋,大小正适合。
老太太才淡淡笑了笑。
阮景忍住了声音,没忍住看热闹的表情。
老太太看向他:“阮阮觉得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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