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光之下,虽然神色愤恨,但是符潼脸部肌肤异常的莹润光洁,像是越州的青瓷一般,清白透亮。
慕容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昨日之事,纵使我万分悔恨百死莫属,也已经是前尘过往,今日之后,无论你心中有何所求,我也愿尽心尽力为你达成。”
符潼皱眉问道:“你知我心中想求些什么?”
慕容鸿稍一思索,从容答道:“我观你布置,便已经知道你想求什么。阿潼所求,若是着眼小处,便是眼前,与王氏和离,助谢氏土断,整北府军纪,安治下生民。若是着眼大处,则是这天下。让司马氏放权与你,或者干脆踢那个昏君下台,阿潼所求,难道不是你大兄一统南北的遗愿?那时候你就总和我说,九族共融,四海升平,让庶民共享盛世繁华。”
慕容鸿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我的阿潼早已非池中之物,有了横扫六合的大志向。”
符潼嗤笑道:“若是我的天下中,包含了你的北燕呢?你可舍得你那费尽心机,机关算尽才苦得来的‘故国’”
慕容鸿欺身上前,一伸手便抓上了符潼身侧的“道法”,手腕一震,道法脱鞘而出寸许。
慕容鸿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做一起,轻划在“道法”锋利的剑刃之上,鲜血顷刻流下。他并拢两指,把指尖血轻摸在符潼眉间处,变跪坐为单膝跪地,郑重说道:“我鲜卑始祖神元大帝在上,后代子孙慕容鸿,今日立下血誓,此生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必不再负你分毫,来日你若北伐,我倾举国之力相助,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符潼就看着他发下重誓,从袖口处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掉眉间之血,悠悠的说道:“国主所言,可是当真?”
慕容鸿再次斩钉截铁的答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慕容鸿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万劫不复,永堕阿鼻地狱,百世不能超生。”
符潼眉间轻蹙,说道:“一炷香的功夫,你不必两次立下重誓,我可没说我是‘他’。”
慕容鸿回道:“你说你是谁,便是谁好了,今时今日,我还敢反驳你不成。谢兄你本就擅长谋定后动,掌控全局,小弟只需推波助澜,为谢兄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子。”
“重明,你看楼下湖面潺潺流水,树梢颤颤花枝,天空皎皎明月。物有物性,人有人性,都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的话,我只能听听,不敢尽信,也不肯尽信。”
慕容鸿说道:“阿潼,我说的话,自有时间来印证。你如今不信我,也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慕容鸿说了气话,又觉得不甘心,反手抓住符潼肩膀对他说道:“我已经竭力克制自己对你的情感,可终究是力有未逮,情难自已。”
符潼听他说的诚挚,心中绞痛,脸色转青,回道:“你是真心要助我统一南北,还是只是你哄我的手段?”
慕容鸿打断他道:“我自表白倾诉我的情意,你不需要有任何回应。本月事了,我即刻启程回北燕,绝不再纠缠于你。”
符潼别转身体,令慕容鸿双手离开自己肩膀,神色平静的说:“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你是我生命中最动人,也最痛彻心扉的一段经历,赋予我刻骨铭心的感受,可我终究从情债中脱身,在历劫轮回中解脱而重获新生。
这一世,我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大兄,为故友而活,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你我从不是对方真正归宿不是么?”
慕容鸿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胸间扩散到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阵颤抖,哑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心中的悔意。”
符潼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苍凉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想知道原因么?”
慕容鸿茫然摇头。
符潼露出一丝凄伤的笑意,柔声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曾经被你如此伤害,我心中依然爱你,爱你也恨你,爱有多深,恨便也有多深!”
慕容鸿如遭雷殛,猛然挫退两大步,脸上血色丝丝褪尽,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人,结结巴巴的问道:“还爱我?”
“只是,我们早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阿潼,为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教你的截脉探脉之术?”符潼边说边伸出手来放在案上,用眼神示意慕容鸿。
。。。。。。。。。。。。。。。。。。。。。。。。。。。。。。。。。。。。。。。。。。。。。。。。
很难想象,我会曾经沉迷于一个人诸如挑眉,微笑,随便一抬手之类的小动作,
他的一颦一笑,皆能轻易的拨动我的心弦,
其实他是一个清冷疏离的性子,即便对着亲近之人,除了笑眯眯的样子,也鲜有其他的表情,却独独对我,喜怒嗔痴尽皆会外露,明确的表达出喜欢与厌恶。我知道,他拿我当最为亲近之人。
一轮圆月高悬,楼外小湖清波如镜,湖中之月,月色如水,静影沉壁。岸边花木郁郁葱葱,混杂着花香隐隐。
慕容鸿在小楼外停下脚步,倾听那缥缈悠远的箫声,徘徊着不忍离去。这箫声袅袅,有如泣如诉之意,缠绵悱恻之情,只听得楼外人也有肝肠寸断之慨。
此后数日,慕容鸿雷打不动的每晚都来小楼外听符潼吹奏,只是不敢再上楼打扰他。若是符潼在小楼之上有眼光拂过来,慕容鸿必心虚失色,或躲在暗处,或反身而走,并不纠缠于他。
这边厢,符潼也暗恼自己不能狠下心肠,对这厮不理不睬。明明知晓他在楼下徘徊,自己应当不假辞色,可还是不能全然狠下心来,真个无视。
这晚从小楼下来,刚跨进谢府门槛,高峻便迎了过来,说道:“郎主去哪里了,安石公在汀香水榭等候郎主多时。”
慕容鸿每晚来松涛楼见谢玄,已经不是建康城的秘密,这点风花雪月的韵事,在门阀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第52章
这一日,慕容鸿失魂落魄走在街头,从瓦官寺到鸿胪寺,会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街上车马行人往来频繁,异常热闹,慕容鸿总是能清楚的感受到建康城中的繁华和平和。那是不同于幼时燕京的沉暮残喘,也不同于少年时长安的豪横凶戾,这里就像二十岁的符潼给人的感觉,那么平静,自然,有一种超脱的洒然。
经过这条街市的末端时,人流突然变得异常拥挤,换过平时,也许慕容鸿会用心感受身处闹市的感觉,此刻他心中想的却是和符潼少年时相处的点点滴滴,对于自己这两年的所为,有深刻的悔恨,带着这样异常焦灼的心绪,心中突然惶恐不安起来。
警兆忽升。
他像从一个糊里糊涂的梦境中突然清醒一般,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深陷重围之中。更知晓,自己因为与阿潼的情感纠葛而分神,未能保持自己的警觉状态,否则早就应该发觉自己被人盯梢。
四名面貌看来应是匈奴人的壮汉分别从前后和左侧方向迫近,进入攻击的有利位置,并且卡主了他想逃离的最佳路径,周围喜气洋洋的行人们还茫然不知街头凶狠的刺杀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
唯一的空档则是右侧车马不绝的宽敞马道,只要慕容鸿能够及时的闪身进入,合围之势便可瓦解,那就在此时,一辆本停在路边的马车突然迅速朝着慕容鸿疾驰而来,一道白光透过马车幕帘,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迅疾如奔雷般刺去,时间的拿捏无懈可击,玄妙异常。
其实以慕容鸿的身手,纵使暗器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突袭而来,想要避过,依然是难不倒他,可是若自己闪身而过,暗器必然投往了街边行人。
他这个胡人的君主当然不会对建康城的百姓突然的产生爱民如子之心,只是他知道本月京畿戍卫乃是符潼之责,司马氏与王氏正苦无把柄在手,狠抓符潼小辫子,若是因为自己,而令符潼遭到斥责为难,又于心何忍。
四名刺客此时开始加速,朝他围拢而至。
奔马仰首嘶鸣,被车上的驭马之人强硬的扣住马索急停,马车挡住了他唯一的生还之路,形成了一种份外危险的胁迫形势。
慕容鸿左手一探,莹白如玉的手指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了拇指和食指之间,一阵轻微的麻痹的感觉立时便由指尖传向四肢百骸,这柄小刀所淬之毒端的是狠辣无比,以慕容鸿的功力,罡气护体。普通毒药若是未划破肌肤只是粘在手上,是不会轻易中毒,可知这刀上所淬的毒药,是一种沾上皮肤迅速入侵的毒物是何等的霸道厉害,对方能以这种手法劲头发射暗器,时间的把握更是精巧无比,当是这世间有数的高手无疑,而且对方心思细密歹毒,并且深知他的为人行事,才能做成如此精巧的布局。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慕容鸿心中闪过,羌人与匈奴人已经开解了使团被灭的误会,冰释前嫌,与司马氏联合了起来。
能够在几日内,便梳笼住各方关系的人,只能是姚昶亲临。马车上的人是姚昶。
此一石二鸟之局,既能置他于死地,试想一国之君,甫入建康便遇害于街头围杀,那么首当其冲要为此事负责的便是符潼,谢氏无论是力保还是放弃,都会打破如今东晋朝堂微妙的平衡。他和符潼都将在这建康城中死无葬身之地,此计毒辣无比。
四名刺客同时迫至三步之内,四双手亮出八柄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慕容鸿撞来。这是在人群里最为凌厉也最为可怕的战术。此时此刻,慕容鸿所有的退路皆被几人封堵,若是他拔身而起,刺客门便会及时的将淬毒匕首投掷出来,他在空中力有未逮,铁定再也躲避不开。
那匕首轻轻沾一下,便浑身麻痹,若是刺破肌肤,恐怕见血封喉,再无生还可能。
刹那间,慕容鸿从刺客们迫近的速度和气势,判断出这四人乃是三品高手,且功力平均,平素精研合围之术,纵然是在公平的比试中,想要收拾他们仍然要费好一番力气,何况现在人家占尽了先机。
况且马车上,还有一位很可能是跻身一品的绝世高手在侧虎视眈眈。
此人高明到他升不出对车内人的一丝感应,这是这点,别克知他和自己的功力,相差甚是微弱。
体内真气闪电间灌满全身,此刻,慕容鸿终于车内敌人的位置和动静,体内毒素的影响,也在真气运转下被压制,左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灵活,捏在指尖的匕首这一刻好似通灵般脱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为一道白色闪电,回敬给了车内的劲敌。
若是给带着他劲力的匕首刺入体内任何一个部分,纵然没有剧毒的加持,也会保证对方穿肉透骨,立毙当场。
慕容鸿在匕首迅疾而飞的一刻,自己也陀螺般的转动起来,往马车撞去。
在对敌的战略上,慕容鸿纵然是比不上谢玄的高明,也所差无几。
在这生死悬于一刻的危及情况之下,他把握到此计最妙的一招,就是马车内之人,其他此刻只能对他起到牵制的作用,真正的杀招,还是暗藏在车里之内的凌厉一击,他在等待自己与刺客们缠斗后的脱力之时,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风声骤然响起,驾车之人扬起马鞭,反手挥鞭,往慕容鸿头上打去,四名刺客也随机应变,虽然未能对慕容鸿同时发动攻击,却也奋不顾身,悍不畏死的蜂拥而上,八把匕首先后往慕容鸿身上刺去。
此时间,街上行人终于察觉到异常,本能的四散逃散躲避,街上情况变得混乱起来。
“叮”
慕容鸿射进马车内的匕首被车中人击落,一柄长枪透车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慕容鸿。
八把匕首先后贴身刺上慕容鸿,但持匕首之人均感觉次在空虚之处,不但难过至极,而且还被慕容鸿的护体真气带动得东倒西歪,一时间溃不成军,再难发动有威胁的攻击。
慕容鸿左手探过弹指弹开鞭梢,另一只手闪电般握住枪尖攻势,卸了枪尖刺入肩头的力道,反而借力接着腾身而起,横过马道,安然无恙的落在另一边的行人道上,闪身逃了出去。
一国之君,在建康遇袭,这消息不胫而走,闹的沸反盈天。
皇帝亲遣了会籍王司马道子前往鸿胪寺西苑安慰慕容鸿,司马道子一脸义正言辞的说,宵小胆敢在建康城行此倒行逆施之事,必是有人指使,请国主稍安,晋国必然会彻查此事,给国主以交待。
慕容鸿顺水推舟,说自己愿派皇弟临淄王慕容邵协助谢玄调查此事。
两国应该和睦相处,可小人却枉顾两国邦交,不曾收敛言行,皇帝命谢玄彻查此事,给北燕国主交待。
这日午后,符潼差了高峻前来细问,慕容鸿却缄口不提,说是受了天大的惊吓,想不起来细节了。
高峻回府禀告,说是慕容鸿说,若是想让他想起来细节,必要郎主亲临才可。
符潼只好亲自前往鸿胪寺西苑,刚进正门,慕容邵便迎了出来,二人互相见礼,未等符潼寒暄,慕容邵便已挽了符潼手臂,边走边说道:“还请谢帅去看看家兄吧。。。。。。”
进了慕容鸿卧室,便看到他在榻上呻吟声不觉,边哼哼边拿余光偷眼看符潼脸色。
符潼站在榻尾俯身瞧他,嗤笑道:“看来伤的不重嘛,还有力气叫的如此大声?!”
慕容鸿伸右手将左肩衣领扯开,露出红肿的可怜,略有些畸形的肩膀,纱布贴合的地方还微微渗这血迹,哼哼唧唧的委委屈屈说道:“你看看,我没装病。”
符潼倒是没料到他的伤如此重,缓了神色说道:“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这城中谁又能伤你这么重?可知伤你的是什么人?”
慕容鸿见他关心自己,纯然发自肺腑,虽然明知道其实也是因公居多,还是心内暗暗一喜,继续用那张能骗尽天下人的昳丽面容朝着眼前之人谄媚地讨好道:“本不应该如此晃神,只怪谢兄箫声格外动人,以至小王恍惚失神,等反应过来,已经中了贼人埋伏。若不是我想着,殒命在这建康城中,不但以后再也不能聆听谢兄仙音,不能一睹谢兄风姿,还连累谢兄担责,心下便觉得过意不去,才能奋起反抗,逃出升天。”
符潼听他倒是还能胡言乱语,也知这人并不大碍,鲜卑人本就以悍勇著称当世,区区皮肉之伤,想也不放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觉得被围剿而逃,在自己面前折损了颜面,有些羞赧,是以今日的话是又多又密,也是不想自己担心,愧疚之意。
慕容鸿挥手示意慕容邵带着从人出去,便欲伸手拉了符潼床边坐下。符潼看他是伤在从松涛楼回鸿胪寺的路上,心下也觉得有几分歉然,他又察言观色的为自己缓颊,领了他这份好意,便勉强在床沿上坐了下去。习惯使然,还帮他拢了拢掖在身下的薄衾。
27/32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