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刻离的异常亲近,谈话声更是低了下来。
符潼悄声问他:“你可知是什么人?”
慕容鸿凝神沉思片刻回道:“那几个匈奴武士,深谙合击之术,我觉得是统万城赫连勃勃麾下十三死士中的几个。至于马车上的御者,他虽易了容,弃剑用鞭,我却还是觉得这人应该是姚绪身边那个荥阳郑讷,至于车内的两人。。。。。。”
说道这里,慕容鸿脸色转为阴狠,眼中闪过戾气一隐而去,沉吟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符潼实话。
符潼见他脸色有异,以为是事关北燕的机密之事,自己这个邻国外臣倒是不便盘根问底,于是说道:“你若为难,我不问便是。”
第53章
从鸿胪寺出来,符潼一言不发,拒绝了高峻要服侍他上马之意,对高峻说道:“阿峻,陪我走走。”
高峻让随扈先行回府,默默陪在符潼身侧。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谈,符潼问道:“你兄长何时回?”
高峻回道:“应该便是这几日,孙大哥和诸葛四哥也同我哥哥一同回来。”
符潼听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阿衡他们若是回来,先去谢氏庄园把北府军士与族中部曲对调,然后令阿衡带部曲往城南大营。可将部曲以北府兵名义安置在城南大营,营中守将乃是叔父心腹之人,不会细究其中关节。”
高峻回道:“属下明日开始派探马前去接应兄长,有了回信儿,属下亲自去迎,定当遵照郎主吩咐行事。”
符潼点点头,继续说道:“五千重甲军士,分一半出来往谢氏庄园,充当部曲应对接下来的检籍,另外一半你和阿衡想法子让他们乔装,分批进城,在城内各处安置,以备将来。”
高峻问道:“郎主可是觉得会生变故?”
符潼沉声回道:“变故已至,只是不知何时发动而已。”
符潼说完便再不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走到了慕容鸿遇刺的那条繁华街道,此时,街道左右已经被羽林卫封锁,见符潼到来,众卫士皆脸现敬重神色,恭敬向这名满天下的卓越统帅施礼,无不以能在谢玄麾下效力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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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谢氏府邸·谢玄书斋
室内小案上镀金香炉内,沉水香香气萦绕不散。
书斋左侧矮榻之上,放置棋盘,有二人对坐手谈,其中一人面容文秀,神态却端肃,只是看向对坐之人的眼神满是温情,正是回京述职的彭城刘牢之。
符潼单手执白,笑吟吟地看着刘牢之在对面冥思苦想,思考对策。
只见棋盘之中,黑棋本已成就大龙,谁知白棋左突又冲,打劫埋伏之下,竟用小招把大龙蚕食,以目下情况来看,若到终盘,恐白子步步为营下可反败为胜。
刘牢之本就不耐烦下这劳什子,索性推称认输。长身而起,在书案上的茶壶中,斟了两盏茶来,一盏放在符潼身前,一盏自己一饮而尽,再斟一盏,足足喝了三盏,才重新坐回矮榻之上。
刘牢之问道:“郎主打定主意了?”
符潼微微一笑,说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又岂能错过。”
刘牢之沉吟半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问道:“郎主当日为何不曾全力出手,索性取那鲜卑崽子的性命?!”
符潼回道:“自然是留着他还有些用处。一国之君若是现在死了,北方诸王帐则又起纷争,我如今尚未能在靖南上夺取优势,若是北方还有异动,未免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符潼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若全力出手,调动内息,便无法继续模仿姚氏的功法,他若侥幸不死,又识破了你我身份,往日的种种布局,便也是前功尽弃。如今他受了伤,雅集之前也不会再招惹我碍事,我正好籍此借口,于建康城内外开始检籍。大土断之事,势在必行,若是建康城中诸世家被我一一清扫殆尽,我看三吴之地,还有哪家豪强,敢与我一较短长。”
刘牢之说道:“郎主算无遗策,检籍之事,当可顺利,我近日已经写信给家里,族中长辈已经率先献隐户一千两百户,以壮郎主声势。”
符潼面露感激之色,温言道:“彭城本就地广人稀,一千两百户岂不是占据刘氏隐户八成有余。”
刘牢之轻拍案前小几,说道:“无妨,我族中荫户还有四千,日后便雇农于乡里。其实圈养隐户,也是世事迫人,并非族中本意,郎主变隐户为兵户和税户,既能扩充国库,又能数倍增强我北府战力,一举两得乃是为国为民之举,可笑那些世家门阀,目光短浅,更无一点儿高门清贵的风度,多方阻扰也不过是为了区区私利,我彭城刘氏数代忠义,刘牢之自不能掣肘郎主驾前。”
符潼听刘牢之如此说辞,心下甚喜,寻思一番后,他起身再为刘牢之斟上一盏温茶,说道:“淝水战后,陛下赐我东山林地百倾,荫户一千六百,我将赏赐一分为二,一份与我阿姊做日后生活之资,一份当赠予道坚,还望你勿要推辞。”
刘牢之举盏轻饮一口,笑道:“既是郎主所赐,某却之不恭,便笑纳了。”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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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西苑
慕容鸿上身赤裸,由着使团内随行的御医以推拿之术为自己揉正被罡气所伤的肩胛骨,到那御医满头大汗的施为完毕,躬身退下后,慕容邵递过丝帕,慕容鸿面无表情的擦拭了刚刚疼出的一头冷汗,倚在堆叠的锦被之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几,轻声问道:“他走了?”
慕容邵劝道:“皇兄这又是何必。。。。。。”
慕容鸿轻笑了一声,有些落寞的说道:“就算是我亏欠了他的吧。昨日我想着,若是死在他的枪尖之下,也就罢了。谁知他却又未出全力,我今日也只好就着他的话茬,胡乱去说,也不知道说的合不合他的心意。姚昶在这城内,我已委婉告知,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加意提防。”
慕容邵说道:“如今三吴豪族也好,南渡豪门也罢,无不对谢氏叔侄有图穷匕见之心,为今之计,我‘皇嫂’也只能借着皇兄遇刺的由头,在雅集之前发动攻势,以图一个先发制人。只是不想他却是狠心,把皇兄伤的如此重。”
慕容邵内心狂叹:“真是活该,也不知道你是肩伤更疼,还是心伤更痛。”
慕容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轻斥道:“是我错在先,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看刚刚我呼痛,他也不是全然漠不关心,只盼我诸般算计,日后他知晓了,能略略领了我这份人情,稍稍原谅我之前种种些许,便已是心满意是,哪里还敢求其他。”
说罢慕容鸿披衣起身,在书桌前坐定,示意慕容邵磨墨,说道:“我修书一封,你密送于垂叔,令垂叔从容于京口布置,摆出佯攻之态,如此放可保你我在建康安全无虞,也可暗助阿潼一臂之力。”
稍加思索又说道:“让垂叔为皇后发丧吧,既然要和姚氏撕破脸,那索性就把这点子浮于表面的关系,彻底斩断,也让姚昶知道,他的那点子算计,本就不被我放在眼里。”
第54章
乌衣巷·谢氏府邸·谢玄书斋
日渐黄昏,夕阳西下,符潼在书案前依旧奋笔疾书:
“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
车服则光可以鉴,丰屋则群鸟爰止。叱咤疾于雷霆,祸福速于鬼神,势利倾于邦君,储积富乎公室。出饰翟黄之卫从,入游玉*之藻棁。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门阀豪横,可见一斑。豪门大族尽皆如此,国家税政形如虚设,我朝虚弱,由此而始。”
这月中旬,由建康伊始检籍,郡县中的各条道路皆有重兵把守,来往行人无不被一一盘查,若是发现有无籍流民,则被拘拿押解至馆驿,之后会被统一押送至州郡,由郡守官吏按其原籍再分送到各个侨州安置。
从检籍开始,各地百姓变都有些惴惴不安之情,只是逐渐发现检籍的官差并无骄态,故意刁难,伺机勒索之事也少之又少,百姓的抵触畏惧之心,也逐渐消散。
谢氏并没有因为此次检籍而在民间风评变差,
北地流民众多,这些流民绝大多数被各高门士族收入庄园,成为隐户
隐户和荫户不一样,荫户是士族合法专有的不用向官府交纳租税和服役的民户,荫户数量是有限制的,第一品高官也只能享有有百余户,而隐户则是非法的,是高门士族仗着权势收纳流民在其庄园耕种劳役,数量远远大于荫户,这些隐户不入户籍、不向官府交纳田租户调、不服杂役,也就是说那些士族庄园别业等于是国中之国。
九月二十八,是符潼嫂子苟皇后千秋,思及因自己不肖,而祸及抚养自己成人的长嫂,符潼总是心内难安。
建康城北的瓦官寺,规模宏大,符潼这日一早沐浴更衣,只孤身一人前往礼佛。
南朝天师道盛行,佛教尚未能普遍传扬开来,城中也只有南北两座佛寺,瓦官寺比之城南龙宫寺名气更大,相传乃是大帝孙权之母吴太夫人舍宅而建的,至今也有百余年的历史了,据说吴太夫人就是在寺中见到了刘玄德,从而定下来女儿孙尚香与他的婚事。
寺内有一座楼阁式的八角佛塔,内九层,外七层,高达三十丈,庄严巍峨,是三吴第一佛塔。寺内有僧侣百余人。
慕容鸿也知今日乃是苟氏冥诞,早早的也在西苑焚香沐浴,精心打扮一番,身着素袍,等在谢府大门外。
还未走近,便看到一抹挺拔如松的笔直身影,慕容鸿心下一热,“明明和阿潼的身形全无相似,可就是觉得熟悉亲近。”
慕容鸿看着符潼含笑从容的朝着自己走来,原有的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自然也快步上前,迎往他。
符潼走过来作揖,微笑道:“那日还要多谢你。”
慕容鸿眼里眸光荡漾,好看的薄唇轻抿,声音又轻又柔,说道:“些许小事,何必还特意谢我。王坦之受他那宝贝儿子的蒙蔽,是为不智,几次三番算计于你,却总被你一一化解,是为不才,王坦之乃是蓝田侯,骠骑将军王述嫡长子,不智不才又无雅量,真可谓是虎父犬子,他生的儿子,又是远远不如他,太原王氏的基业,再过上几十年,恐难保得住。”
慕容鸿本就是外族,对汉家士族的领袖也是殊无敬意,言语间更是肆意点评,符潼也为他百无禁忌的大胆言辞而暗暗咋舌,轻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喜欢臧否各家人物,对南朝风物知之甚详。”
慕容鸿“呵呵”一笑,好看的眉眼弯了又弯,说道:“自从知道你在建康,我自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寻你,留意了一下这城中诸人诸事,这些世家大族表面上最重名声和雅量,实际上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者众多,挟私报复的事情,在我看来是层出不穷,我若是一头雾水的撞在谁的手上,岂不是又起波澜?!”
建康城北的瓦官寺,规模宏大,主殿面阔七楹,进深七间,内六架,前置搌廊,高达四丈有余,四周磨角石刻高柱,内镶嵌楠木,精妙绝伦。
怎奈城中笃信天师道,香火却不繁盛,香客信众寥寥无几,二人相携于寺中为亲人祈福,浴佛献花。
符潼在大雄宝殿虔诚礼佛参拜,起身之后,慕容鸿已经代为向执事僧言明要布施些香火钱,执事僧正求之不得,见二人虽只着了素袍,那袍服竟是丝绸缂丝,暗绣纹饰也精美,气度更是不凡,忙引二人至偏殿中奉茶。
却见一个面冠如玉的少年人正趾高气扬的指使着随从将礼佛供僧的三百缗五铢钱搬进偏殿来,三百缗就是三十万钱,这少年也不知是谁家子弟,出手如此海阔。
符潼今日带了一万钱布施,其实这也足够三口之家几年的开销,也不是小数,若论平时,那僧众定然是欣喜若狂,千恩万谢,今日这少年豪奢出手在前,竟是显得符潼布施的有些小气了。
符潼自己倒是神色恬淡,意态如往日无贰,并没有因为那少年布施的是自己的数十倍而有任何窘迫尴尬,那少年却是神情倨傲,特意轻蔑的看了看一旁的符潼和慕容鸿,轻轻小声嘲笑道:“小气。”
慕容鸿和符潼二人俱是耳聪目明功力深厚之人,何况那少年声音也并未刻意压低,这奚落嘲笑意味的话,真真的被二人听个一清二楚。
慕容鸿本就是个无事生非,无理时尚且要辩三分,得理时从不轻易饶人的个性,如今看那少年如此傲慢无礼,哪里能忍得了这个。只是符潼不愿多生事端,轻轻拍了拍慕容鸿肩膀,安抚于他。
那慕容鸿近些日子对符潼无不言听计从,哪里还敢随便呲牙,于是在符潼耳边说道:“不如我们捐上五百缗。”
符潼轻笑道:“你多大了?和个孩子置什么气!他也是替自己家主人办事,我本就是偷偷过来礼佛,不要横生枝节,还是算了。”
慕容鸿轻声道:“你背着谢家人来拜佛,怕安石公回去打你屁股吧!~阿潼,你怎么知道他是个下仆,看他那趾高气扬的嚣张样儿,我还以为是司马氏的王子呢!!!!”说完还轻轻的“哼”了一声。
符潼回他道:“他是个阉人你看不出么?”
慕容鸿这才仔细打量这少年,总是他年少尚未有须,可举手投足间的确是更趋于阴柔,眼神也呈妩媚之态,却是个內侍无疑。
他低声轻问符潼道:“你在宫里看过他么?是小皇帝身边近侍?”
符潼说道:“不曾看过此人,看手笔,当是哪位宠妃的內侍。”
执事僧收了符潼捐献的一万钱,请他在功德簿上留名。看符潼略一踌躇,慕容鸿就知晓他是不知道要写谁的名字为好。毕竟是为苟氏祈福,若是写谢玄名讳,天下皆知谢玄尊奉天师道,虔诚至极,传扬出去,极为不便。于是慕容鸿拿过笔来,对那执事僧说道:
“我二人是替故友敬奉先人,写故友名字吧。”说完也不等那执事僧开口,提笔用符潼字迹写了氐秦文字的“符潼”二字。
搁下笔后,慕容鸿拉着符潼向执事僧合十施礼,一起往外而去。
那少年见这二人姿容俊逸,风度也洒脱,便凑过来往功德簿上看了一眼,却是两个异族文字,他并不识得,轻蔑的笑道:“还以为是哪家高门郎君,却是胡狗,今日真是晦气。若是再让小爷瞧见这两人,倒要让他俩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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