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尉望了一眼被簇拥着走出去的那位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哎。”邵景轩用胳膊肘推了推霍斯尉,霍斯尉福至心灵顺着邵景轩的视线看了过去,贺行和他父亲走了,临走前落后了几步跟霍雯低头说了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霍雯听了还挺高兴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然后贺行冲霍老爷子弯了弯腰,跟上了他爸的脚步。
霍斯尉收回了眼神,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邵景轩也跟着他一起收回了目光,只不过看向霍斯尉的时候后者已经低下了头,他脸上的表情,邵景轩看不太真切。
散了场,霍家人还没有散,霍正军看着坐在角落里低头玩着打火机的霍斯尉十分欣慰,只是因为他今天没出半点差错。沈君竹遇上霍斯尉的事,他隐隐约约地听人说到了,当时他正在宴上吃饭,当即脸色一变都做好了被砸场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霍斯尉稳住了。
霍老爷子也看见了角落里的霍斯尉,父子里对视一眼,霍正军手负在身后迈着步子向着霍斯尉走了过去。
邵景轩被他爸叫走了,霍斯尉百无聊赖,一包利群放在他手边,塑封的包装还没拆,他只是缄默地把玩着打火机。当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停在他面前的时候,霍斯尉心里莫名地升起来一阵火,莫名地烦躁不安,他现在不想被人打扰。
然而————
“斯尉。”声音雄厚稳重,霍斯尉在过去二十六年里都要听腻了听烦了听倦了。霍斯尉弹了弹手指,没有抬头,手中把玩打火机的节奏停了下来。
“斯尉。”男人见他还不抬头,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叫了一声,只不过声音拔高了几分,语气也更威严了几分。
霍斯尉蓦然间将火机在手指间挽了个花,在手掌心上两寸的地方一翻,随即又落到了霍斯尉的手掌心。霍斯尉将手掌一合,火机被他收了起来,他抬起头面色不虞地看向霍正军,“怎么?”
霍斯尉的态度委实算不上好,自从霍斯尉回来之后父子俩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一次话。没想到想好好说一次话,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霍正军皱了皱眉,霍斯尉的态度冷漠又疏离,与早上判若两人。
“吃过晚饭没有?看见你和景轩一直在偏厅,也不像吃了饭。”霍正军语气生硬,实打实的关心让霍斯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眼神微动,嘴唇轻抿着看向他。
两个人对视良久,霍斯尉嘴唇一张一合,淡淡地应了一声:“吃了。”
霍正军紧绷着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放松了几分,景轩说斯尉脾气改了不少的时候他还不信,今天这么一看的确变了不少。霍正军暗自打量着霍斯尉,除了那通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其他地方倒也看得过眼。
“嗯。”霍正军看着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点到即止,至少父子两能好好沟通了就是一个大进步。霍正军知道缓和关系不在一时,跟霍斯尉随便聊了两句就准备离开,只不过刚一转身就想起今天好几位夫人明里暗里打听霍斯尉有没有女朋友。
霍正军想起儿子之前的那通电话,脸色沉了几分,“你那个男朋友分了没有?”
霍斯尉看着霍正军一走,自己又低下了头深思,没想到霍正军又杀了个回马枪,劈头盖脸就是问他分没分手。
“好着呢。”霍斯尉舔了舔唇,漫不经心地应了霍正军一声。眼见着自己亲爹脸色一变即将发作,他倒好,倏然间就站起了身。一米八六的个子比他爸还高出半个头,“不劳您费心。”霍斯尉扯出一个笑,极淡极讽刺。
霍斯尉睚眦必报,有沈君竹的地方没有他,这句话之前他就对他爸说过,现在还想插手他跟司沛南的事,甭提。
紧接着霍斯尉就迈着步子冲霍老爷子走了过去,老爷子坐在桌子边上,侧着身跟他大伯说着话,父子两其乐融融。霍俞佳和霍雯在一边核对着礼单,一边聊着天,霍俞佳催着霍雯找男朋友,霍雯无奈一笑,说自己还没有想法。
霍俞佳嗔怪她道:“净一脑门子心思想着工作,你呀。”
霍雯莞尔一笑。
霍老爷子听了面露感叹之色:“斯尉有阿雯一半懂事就好了。”嘴上是这么说,眼里的喜欢那是藏不住。
“是是是,咱们家也就数斯尉跟您年轻时候最像!”霍俞佳笑吟吟的,顺着老爷子的话说了下去。
“哼”老爷子别过头:“那狗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我说怎么鼻子痒痒,合着是您老人家在这儿编排我。”霍斯尉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极其自然地往老爷子身后一站。
被抓了现行,一家人都看着好笑,一阵乐。
霍斯尉低着头跟老爷子说话,大概是说今天早点回家云云,霍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大手一挥就放他去了。
临走前霍斯尉看了一眼霍雯,还是叮嘱了一句:“带着爷爷早点回去。”
霍雯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你出去注意安全。”
霍斯尉看了他姐几眼,转过身出了致美斋。
“呼——”长吁了一口气,今天的应酬往来让他疲倦不已。刚走出大门霍斯尉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重新覆上脸的是不加掩饰的躁郁与不耐烦。今天压了一天的火气在他坐上邵景轩的车时尽数放开,“我操他妈的——”霍斯尉没刻意压低声音,这句骂声因此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有力。
他提前找邵景轩要了车,他的车是老爷子的,今天多半是父亲开车带着爷爷回去。
他不想回去,因此借了邵景轩的车。
一辆破越野,国产车,军绿色的漆上面盖了一层薄灰,霍斯尉扯着嘴角笑了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哽咽着透出几段零碎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但这就是霍斯尉他此时此刻的现状。
他低着头伏在车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他企图将那些自己看到的与自己揣测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可是一旦他触碰到这些事情,他就头疼欲裂。
霍斯尉在封闭的车里闷的慌,抖着手去解开了西装扣子,将衣服扔在了副驾驶上,看着副驾驶上的衣服,霍斯尉就好像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他的头还是很疼,这是他撒癔症的前兆,他的嘴角泛起苦笑,可他控制不了,或者说越克制,爆发地越狠。
他生来就不是性情温良的人,处于长时间情绪随意临界爆发的人一旦忍耐下一次的爆发只会愈演愈烈。霍斯尉深谙其中的道理,拜托了那些人他终于得以清净。
霍斯尉不再勉强自己,吐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座椅,半躺在驾驶位上,把旁边的窗户打开了一半,而外面时不时传来一阵低骂声,仿佛是与霍斯尉刚刚的骂声的相呼应,霍斯尉没想那么多,手枕在脑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没有用。
地下停车场过一阵就亮起一阵灯,闪得人眼花缭乱,让他眉头紧锁。以及车的鸣笛和引擎声,让愈加烦躁,在狭窄的空间里绷紧了自己的腿。手肘一动,正撞上不小心从口袋露出的手机,他的手肘被撞得生疼。于是他把怒火撒在手机上,狠狠地按着关机键,一瞬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荒唐地将手机用力掷出窗外,带着一股子狠劲与决断。
可窗户是关着的,邵景轩特地装的防弹玻璃。手机与玻璃窗均发出一声巨响,手机顺着窗沿往下坠落,安静地伏在西装边角耷拉着的那块地方。
霍斯尉凝眸看着手机,车里没有灯,或许他看的不是手机,而是那处黑暗。他紧紧盯着手机,倏然间又收回了目光。
熟稔地将那包没拆封的利群从身旁拿了过来,没有拆,而是直接用打火机燎了边角,从焦黑的纸壳角里抽出里面的烟支,用火机点燃了,叼在嘴里。
利群的劲儿大,极烈。甫一入嘴,霍斯尉就被呛得闷咳了一声,微蹙了眉头,但烈烟,他如数家珍,利群,他一根接着一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想事情了,就着烟,烦闷地松开自己的领带。平时解开极其轻巧的领带,今天却死活始终解不开,而今天宴会上的人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他脑海里播放,从门口迎宾的服务生到致辞的爷爷,再到脸色阴鸷的周行、沉默寡言的祁思敏、招待宾客如鱼得水的霍雯……沈君竹,霍斯尉把这每一张脸都看得仔细分明,直到那位带着翡翠耳环的夫人一扫而过。
霍斯尉扯了扯领带,脸上一片阴霾。
霍斯尉的脑海里的画面依然停留在她的耳环上,那对耳环他曾经见过。这是上面衬着翡翠的是点翠,工艺极其难得,制法极其残忍,更重要的是,这对耳环他曾经见过。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霍斯尉在脑海里翻寻记忆,可心头覆上的躁郁感过于浓烈,他脑海里的走马观花灯一帧一帧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喉结被领带紧扯住的感觉也越来越深。
接着,应和着那些画面的是邵景轩如雷贯耳般的话,在他耳边炸裂,沈君竹与他父亲侧身而立,笔直如松。
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和佟雕珠去了地下拍卖场,佟雕珠拍下的是一对耳环与一条项链,而现在这对耳环不知道几经波折,戴到了这位贵夫人的耳上。
其中的事情霍斯尉不用细想也能想通关窍。霍斯尉身上的冷意袭来,约莫是窗户开的太大,A市又是冬天的缘故。
霍斯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一时间如坠冰窖,他将窗户打了上来,身上还是冷得不行。
所有人的脸,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部在霍斯尉的脑子里一一重复播放。马路上的吆喝声,路过的男女的打闹声,霍正军僵硬的问话声,霍雯的笑声……还有爷爷严肃地说的“君子慎独,卑以自牧,矜老恤幼,清风两袖。”
霍斯尉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环境,头疼欲裂,不知不觉间竟然却跌跌撞撞将车开了出去。深夜人少的可怜,霍斯尉打下了1/3的车窗,毫无目的地开着车,机械地动作着,可脑海里却宛如上演着栩栩如生的口技。
脑子里的人与脸,事与言,放大百倍呈现在他脑海中,让他他惶恐不安惊惧不已,背后的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衣,汗珠从他的下颌缓缓淌下,在这偌大的局中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人,什么事,可他偏偏想不起来。他闯过了夜里仍然亮着的猩红的灯,透过窗的风终于将他吹清醒了几分。
他似乎知道只有想起他遗忘的东西才能够救赎自己,于是他尽力跳下脑海里的那片海,在冷冽的海水中去找那个人,听起来荒诞不已。
但是他从中窥探到了快乐,从中摸索到了规律,他在海里游得越来越快,他将车开的也越来越快“30迈、60迈、70迈……”他仿佛在跟自己的人生加着筹码,风越来越凉,他的头发都已经被吹散,眼睛微眯着。
走马观花灯越来越模糊,他渐渐看不清人脸,A市的那些脸他一一看过去却发现越来越陌生。到底是陌生,还是他从来没有也没有想过要去看清?一股子冷风灌进他嘴里,呛得他几乎趴伏在方向盘上咳嗽。
霍斯尉倦了,抬起左手,将夹在手指间的最后的那根利群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烟,不知道是风吹或是他吸的,留下长长一截烟灰,在车身颠簸之下败落。
败落在他指缝间。
霍斯尉冰凉的手感受到了一阵温热,风吹散了他脑子其他的声音。被遗忘的人骤然间有迹可循,所谓声音退出后,只剩下一声,在寒夜里温良从容的:“斯尉。”
霍斯尉幡然醒悟,可那道声音又在一瞬间极速退后,那些脸那些声音又重新涌来,霍斯尉的手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苍白无力,就连马上就要见到的那张脸也一瞬间消逝。他嘴唇也苍白着,颤抖着身体想要去在海里捞近在咫尺却又模糊的那个人。
而他的车一直往前开,上了高架,零星几辆车从他身边驶过,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冬夜里。
最后霍斯尉脱了力,指尖蜷缩起来,整个人也蜷缩起来,他没有想起那个人,他只是虚幻的听到了他的声音,最后军绿色的车速度丝毫未减,狠狠地撞在了钢筋水泥筑起的厚重防护栏上。
霍斯尉的头磕在了方向盘上,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霍斯尉眼角溢出一滴泪,关于他,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霍斯尉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他情绪不是陡然间恶化的,而是压抑了一天
①看见了沈君竹(年少的时候发现了父亲文件中沈君竹的DNA鉴定报告 系父子关系 耿耿于怀至今 )
②被贺行点火(山鸟与鱼不同路,贺行野心勃勃 霍斯尉很不喜欢 加上对司沛南的态度与调侃 )
③疲于应对人际关系(多半是想借他攀附霍家)
④家里人的压迫 希望他回头是岸从政他不愿意
⑤看到了夫人的耳坠 发现是佟雕珠拍下来的
现在A市局势不稳定 所以他揣测霍雯跟佟雕珠、贺行等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涉及勾结施贿 而霍斯尉也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粒棋子 感受到了无力感和背叛感
第73章 聒噪、不再耽搁、启程
“噔——”一声,司沛南将玻璃杯往桌上一放,力气没控制住,与木制的床头柜碰撞发出一声沉响。杯子里还剩一半的水,力道有些许大,漾出来几滴落在床头柜上。他一言不发,沉静地坐在床沿,睡到一半被噩梦惊醒,又梦见当初被绑架的事了。
司沛南捏着床单的右手微微蜷缩收紧,然后轻轻松开了。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霍斯尉从下午就没给他发过信息,大抵是忙的。
都是成年人了,司沛南知道霍斯尉有自己的事要忙,分开这几天也没有时时刻刻缠着他。只不过……司沛南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心神不宁,没告诉霍斯尉的是,从他走那天起就开始做噩梦,今天半夜醒了过来还是头一次。
司沛南看了一眼手机,联系人一只手都数都过来,他没给霍斯尉发消息,想了想后从床头拿过来一本书。打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灯照亮了床的一隅,司沛南腿支起来,靠着软厚的枕垫翻开了新买的诗集。
“我想回家。”
“闭嘴!”邵景轩插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床上穿着病号服面无表情的霍斯尉,这是他第十三次说出这四个字。
昨天邵景轩想着好不容易从部队里跑出来一次,准备打游戏打个通宵,没想到凌晨三点不到,他就犯了困。准备关手机睡觉,这个时候手机连着弹出来好几条信息,无一例外都是交警大队发过来的。
邵景轩没见过这阵仗,每一条都点开看了,无一例外都是闯红灯的提醒信息。他看的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却丝毫不意外,准备按计划睡觉,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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