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三那年有段时间学校活动特别多,他和一位长发女生经常在一块组织筹划活动,时间久了,周围的人都开始传他们俩的绯闻。陈越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澄清过几次,没人理会,反而愈传愈烈,什么样的故事版本都有,他也懒得理会了。
没想到的是,莫冬竟然也相信这些闲言碎语。在一场晚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上,陈越和那个女生被人有意撺掇坐在一起,旁边的人朝着他们挤眉弄眼地起哄。
陈越头疼地想找个由头溜走,却没想,莫冬突然冒出来挡去了他的去路。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陈越觉得莫冬平时苍白得令人心慌的脸沾染上了些难得的血色,那双常年显露着倦怠厌世的眼睛却在不安地躲闪着。他抬着头,却不敢去直视陈越。
犹犹豫豫半刻,他才小心地从背后拿出一束白玫瑰出来,像是鼓足了勇气,把花递到陈越的跟前来,却又不说话,别过脸,耳朵几乎红透了。
陈越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还问了句:“莫冬你干嘛呢?”
一旁的瘦猴倒是马上领悟过来,上前一步抢过那束玫瑰,转头塞进旁边坐着的那个长发女生手里,嘿嘿一笑,对着莫冬比了个大拇指:“莫冬,你可以啊,上道!”
周围的人一看,乐了,起哄得更加厉害了:“陈越,你一个大男人,连花都要兄弟帮你准备啊!”。
陈越当时还真以为莫冬为他准备的这束玫瑰是想让他送给那个女生呢。
于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拂了莫冬的面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谢了啊,莫冬。”
只是莫冬的反应有点奇怪,整个人似乎僵住了,眼珠子愣直直的,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又盯着那个女生。
陈越当时还打算等没人的时候再跟莫冬解释,结果一堆人推搡着他大吵大闹要罚他酒,于是他被灌了一瓶又一瓶,烂醉在沙发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那女生去了美国当交换生,两人也没再联系,这场闹剧才不了了之。
听莫冬舍友讲起莫冬养了一盆白玫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莫冬捧着那几朵焉巴巴的花,原来是……是想……
第3章
得是多大的勇气才能让那个总是躲在阴影角落里的人迈出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步,抱着那一点点的妄想,将满满的沉甸甸的一颗心捧到他的面前。
陈越还记得那几朵白玫瑰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怯生生焉巴巴的,被那个女生不尴不尬地拿着,场面莫名滑稽。
那女生也看得出陈越对她没意思,大度地笑了笑,随手把那束花扔在了桌子一边。大伙又嘻嘻哈哈地调侃了一番,两个当事人却只是当一场玩笑揭过。
谁也没再瞧过那几朵多余的丑玫瑰一眼。
陈越酒量一向很好,但不知怎的,那晚倒是难得的喝高了,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听着嘈杂纷乱的熙攘声,半梦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费力地撑开醉眼时,所有的人都已经稀稀拉拉地走了,旁边有人靠过来,他下意识叫了声:“莫冬。”
那人愣了下,开口道:“先生,我们要打烊了,您需要帮忙叫代驾吗?”
陈越反应了好一会,甩了甩头,重新睁开眼,才发现整个包厢里就只剩下他和服务生两个人了。他往口袋摸索出手机,顺手打给莫冬。
平时总是响一两声就会被接起的电话,现在却过了好久也没接通。
陈越又打了几次,还是忙音,心想大概是莫冬提前一个人走了。
他谢绝了服务生的提议,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到了门口被凉风吹得酒醒了大半。街上的路灯把夜色照得亮如白昼,一辆辆车子呼啸而过,夜风莽莽,把他的风衣扯得七零八落。
他一个人低头走着,盯着地上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消失,周而复始。
他走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频频看手表,居然才过了五分钟,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七分钟的路程。
这条路他和莫冬也走过很多次了,可是他今天一个人走的时候居然发现居然这么长。
又走了一会,他想干脆叫辆出租车算了,一抬头,却有个人正站在前方的不远处看着他
空荡荡的衣服沉默地飘扬着,被夜风勾勒出的那道瘦薄削颀长的人形,那不是莫冬又是谁。
陈越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忽然转身往回走,心里腾出一股无名火来,察觉到身后的那人快步跟上来,自己马上又加快了步速,呼吸急促,脑子发热。
莫冬最后几乎是快步跑着才拉住他,无措看着他:“你走反路了,铁路站在那边。”
陈越瞪了他一眼,火气很盛。你还好意思说,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就不怕我遇上什么意外吗!
“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莫冬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回去,我……就想着自己先回去了。”说完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陈越,视线刚接上,就被陈越冒火的眼神直直打了下去。
他犹豫了会,试探道:“那,我们现在一起回去吧,现在地铁不是很多人。”
“不走了,叫出租车!”陈越第一次大声地这么对莫冬说话,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那晚两人坐着计程车回去,一路上都没有过一句交谈。
后来一连几天,莫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陈越觉得莫名奇妙。
现在听到莫冬舍友说起那盆玫瑰,他才知道那天莫冬究竟遭受了多大的难堪。
陈越心里有些发堵,从裤带里摸出盒烟,开了免提,一根一根烟不停地抽着。
莫冬的舍友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
毕竟人人都有窥视八卦欲。像莫冬这样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更是宿舍的重点观察对象。
“他应该很缺钱,不仅申请助学金勤工俭学,连下晚自习后都去学校东门口那家奶茶店打工,还常给别人代课写编程作业啥的,可拼命了。有时候都凌晨三点了,他的床帘还亮着灯……”
陈越知道莫冬的家境不好,但他莫冬成绩优异,学校的奖学金一次也没落下过他,再加上助学金就足以应对日常的开销了,完全可以不需要做这么多的兼职。
但陈越曾向莫冬提过自己打算出国深造,而莫冬又对这件事表现出难得的好奇,问了他很多有关的费用。
他大概猜到莫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努力地挣钱。
而莫冬出国留学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他吧。
跟莫冬的舍友讲了大半天,还是没有得到和莫冬行踪的有关的信息,陈越谢过他舍友后便失望地挂了机,乱麻麻地倒在床上。
同学朋友这边都找过了,剩下就只有莫冬父母那边没问过了。
但是陈越其实不是很想去找莫冬的父母。
他小时候和莫冬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个单元楼。莫冬住在五楼,他住在四楼。
刚和父母搬进来的那个晚上,他就听到楼上的动静很大,乒乒乓乓,有人拿着锅盆之类的东西到处砸着地板,咒骂声尖叫声吵了一晚上也不消停。
于是陈父上楼和那户人家沟通,陈越站在自家门口,好奇地探头听着楼上的谈话声。
听声音,楼上出来的应该是一位说话粗声粗气中年男人,气势嚣张,开口就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陈父冷静地跟他交涉了好一会,最后接通了警察的电话,那个男人才骂骂咧咧地甩上了门,终于安静了许多。
陈越看着爸爸从楼梯下来时已是一脸的疲惫,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睡觉。
陈越点了点头,正准备关上门时,突然楼上的门被人粗鲁地打开,紧接着又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狗杂子!”
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咚咚咚咚,似乎滚下了楼梯,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
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了。
陈越借着昏黄暗淡的光,看到上方阶梯上蜷缩着一团黑糊糊的影子。
小陈越大着胆子偷偷地上前两步,那个黑影微微动了动,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背对着他躺在水泥地上,刚被人从楼梯上踹滚下来还没缓过气,听得到他微微发颤的凌乱呼吸声。
“喂,你……”陈越镇定地开口,你怎么了这句话还没说出来,那少年转过身,缓缓地把埋在臂弯里的脸露出一小半,一双漆黑冷漠的眼静静地盯着他。
就像一只小兽警觉地审视着来人的动机。
陈越被他阴测测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吓到了,忙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好,再再见。”说完逃也似的窜回了家,“啪”的一声迅速关上门。
后来陈越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要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惴惴不安地东张西望,生怕再遇见那个眉宇阴冷的古怪少年。
过了段日子,除了楼上偶尔传来砸门声和吵架声,那个少年似乎都没有出现。
陈越于是放下心来,常一个人跑出去和同小区的孩子一起玩。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性格又开朗,很快就在那群孩子里混成了个小老大。
小区旁边有一块空地,没有杂草,只有一个小沙丘,他们在那个地方玩滚珠玩沙子打陀螺,嘻嘻哈哈疯到满身泥巴,直到太阳落山才各自叼着一根五毛钱的冰棍意犹未尽地回家。
第4章
陈越有次玩游戏时跑得太快,没留神脚下有个小土坑,崴住了脚,整个人往地上扑去,摔得脚都脱了臼。
于是有好长一段日子他都只能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榕树下,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瞧着别人玩。放肆嚣张的笑声阵阵传来,像把小爪子挠得他烦躁不已。
他明明就坐在旁边,但那群以前都围着他转的小孩此刻沉浸在玩闹的乐趣中,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落寞地被小团体隔离开来。
正值盛夏,躁日凌空,鸟蝉声铺天盖地。
小陈越拿了根棍子在地上乱涂乱画,很快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些心烦意乱的线条。
他扔开小树枝,以前不怎么留意,现在他才发现那些鸟儿叽叽喳喳地吵死了。
就地寻了块小石头,他随意瞄了瞄,胳膊使力,抡了个小半圈,石头嗖地离手,在半空划了个弧线。惊动了鸟,纷纷散开,于是便投了个空,拐进附近的阳台。好巧不巧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个人,猝不及防被石头砸到了头。
陈越一惊,心知闯祸了,立刻惶惶不安地连连高声道歉。
那人顿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陈越看见那件一闪而过的黑色短袖,突然想起来那晚的少年。他数了数楼层,正好是他家对上的一层,五楼。
刚才捡的石头是带着些尖锐的棱角的,很容易划伤人,他越想越不安,等捱到那群小孩都回家后,他才拄着拐棍儿一阶一阶地走回家取了些药膏,接着爬到五楼。
他刚靠近五楼的楼梯间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发酵味。
那层有两户人家。
左边那扇门前干干净净,还铺了一张写着出入平安的地毯。门前还整整齐齐贴了喜庆的红对联,一派平凡温馨的气息。
陈越下意识觉得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不会住在这样的家里,他转头看向另一边,恶臭扑鼻而来。
猩红的油漆被人愤怒地泼到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痕迹。门旁凌乱堆着暗绿色的脏酒瓶,也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一只蟑螂从瓶口爬出来,仓皇地从陈越脚边溜了过去。
陈越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等人应门。他没见过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但是那天男人粗犷野蛮的声音还是令他发怵。
半晌,他终于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马上屏住呼吸。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里头的人似乎在通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确认过后,才小心谨慎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沙哑冷静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找谁。”
陈越认出了不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忙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说:“你你好,我我刚才不小心把石头扔到你家的阳台,砸到了人。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了些药……”
他磕磕巴巴说完来意后,那道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张苍白冷漠的脸,正是那个少年。
“不需要。”
少年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陈越的目光掠过他的脖子,那截雪白的皮肤突兀地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还溢着血珠,一看就知道是刚划上的。
少年说完后便想关门,陈越忙上前一步,用手肘抵住,急急道:“别别,你身上的伤口是我弄的,我怎么也得帮你上了药才走。”
那人听罢沉了脸,撩起眼皮很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嫌他多事。
陈越被那个眼神钉在原地,心下也有些后悔,正想找个借口溜走时,一只骷髅般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药,给我。我,自己,涂。”
少年说话很慢,一字一顿,声音像在粗砾地上摩擦过那般硌人,听着很不舒服。
陈越赶紧把东西递给他,少年拿过后,一句话也没说就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来他腿好了,那群小伙伴又纷纷过来邀他一起去打弹珠。嬉闹间,陈越总会有意无意地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扫一眼五楼的阳台,偶尔会看见那个少年一个人坐在那里,头垂着,抵在栏杆上,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有时候风很大,灌进他松垮垮的衣服里,摇摇欲坠,陈越总是担心他会被风吹走。
不知道为什么,有少年在的时候,陈越的说话声都比平时要大。
*
一周了,还是没有莫冬的消息。
陈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莫冬的父母问问情况。
开着车在四通八达的老城区寻了许久,眼前的建筑物却越来越陌生,陈越终于意识到到他再次迷了路,只好打开导航。
算起来,他也有将近十年没回过那个小区了。
陈父在他上初一的时候跟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正赶上风口,钱赚了不少,经济状况好起来后陈越一家就搬离了那个地方。
在七转八拐后,陈越的车停一个老旧的小区旁。
四周有不少建筑都已经打上了临时隔离外围,被划分为危房,警示行人不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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