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到人影,也不敢去想那个令人无望的可能,堵着一口气,在长长的河岸边奋力地跑起来,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着:“莫冬!莫冬!你出来!”
跑过一盏又一盏沉默的路灯,夜风在耳边悲鸣,他觉得自己跑了很远很远,远到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眼前却始终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失神摔了一跤,整个人向前坠去,下巴磕在粗硬的水泥地板上,震得他脑袋发晕,却奇异地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终于疲惫不堪地倒坐在地上,眼睛被风刮得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微弱的一大团暗黄色。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不甘心地向那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河岸线吼着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呜咽声。
就在他终于熄灭了那一点点的妄想后,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向他跑来。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就这么呆呆地直直站着,不敢向前一步,就只是死死盯着那人的轮廓从一个小黑团逐渐清晰起来。
等真的看到那个人的面容后,他就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不是莫冬。
那是个头发凌乱衣着破烂的瘦小男人。
小乞丐边跑边暗骂刚才那个让自己吃了好大个亏的疯子。
都那样了,还抓着那几块破烂玩意不放手。
呸,真他妈晦气!
他忿忿往地上吐了口水,看见前面杵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今晚怎么遇到的都是神经病?”他经过男人身旁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下。
男人听见后,身体僵了一下,突然像条疯狗一样向前蹿去。
跑了几十米后,陈越终于终于看见,在他不远处,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陈越以为自己会高兴,毕竟希望还是有的。
但实际上他感到的是恐惧。他害怕,害怕那个人不是莫冬,也害怕那个人是莫冬,是死了的莫冬。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莫冬的尸体时会不会立刻就疯掉。
离那个人还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时,他终于看到,那张苍白单薄的脸。
是莫冬。
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抖着手伸过去探莫冬的鼻息。
当感知到莫冬规律进出的呼吸时,陈越的眼泪崩堤而出,被撕裂的声带发出格格格的难听的抽噎声,他紧紧地抱住那个男人,恨不得把他牢牢框进自己的身体。
警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个大男人分开,给莫冬检查伤势的时候陈越依然是不肯放开拉住莫冬的手,屡次劝告无果后,警察也就随他去了。
莫冬昏迷不醒,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过,破了一个口子,脸上,脖子上,胸口上都有擦伤和淤青,看起来刚跟别人打斗过。
陈越稳定情绪后才想起刚才碰到的那个瘦小的男人。
警察们听完他讲诉后,一个人去追捕那个人,另两个人送莫冬和陈越去医院。
陈越坐在警车后座,紧紧搂着莫冬,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
坐在旁边的警察见人没有什么大碍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此时也松懈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小同志,车门锁着呢!人在这里是跑不掉的,不用一直盯着的。”
陈越握着莫冬的手,抬眼对着警察,露出一个终于称得上轻松的笑来:“警察同志,真的辛苦你们了……”
小警察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那个人,突然收起了笑,严肃道:“你要跟他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要是还来这么一次……”
陈越看着莫冬:“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干傻事了,绝对不会的。”
*
到了医院,陈越背起莫冬到急诊科。
放下莫冬到病床上后,他突然感到手心有点黏黏的,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手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一路上他的手只碰过莫冬。这个血不是他的,那么……
陈越忙去看莫冬,目光落到他垂下来的紧握成拳的左手上,那里不断有血从手指缝间溢出来,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汇聚了一小滩血。
医生皱着眉,小心掰开他的手。
四块浸满了鲜红的血的青翠碎玉赫然卧在莫冬的手心里。
第10章
到处都是赤裸而粗暴的白光,每一道光都是对他这个卑劣的小偷的无声审判。
他蹲在水边,左右战战兢兢张望了一番,才低下头,对着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张开还留着涎水的嘴巴。
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倒影着一只丑陋恶心的癞蛤蟆。
它暗红腥臭的口腔和肥厚粗大的舌头下赫然含着一小块晶莹润透的玉石。
只窥见那一点点的美丽泽光,那只蛤蟆立刻又严严实实地合上了嘴。
我有罪。他兴奋地想。
我偷了一块月亮的碎片。他晕乎乎地沉浸在舌尖上那片凉丝丝的温柔。
可是他怎么配呢?
上帝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他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判决。
果不其然,很快一只铁掌就从他背后袭来,掐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吐出那块宝贝来。
他怎么甘心?奋力挣扎,混乱之间,脑袋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围剿上来。
痛悸间,身体陡然踩空失重,他惊恸地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来自浓度为0.4%的来苏水的气味和浑身密密匝匝的神经疼痛告诉他自己正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
他的头被人用纱布厚实地包扎过,像无端戴上了一只笨重的头盔般,一个转头的动作都十分地艰难,视线缓慢移动,自上而下,先是不停冒着小泡的药瓶,透明的滴斗,顺着软管滑下,最后落到伏在他身边的一个留着黑短发的脑袋上。
莫冬企图感知自己的双手,发现左手被另一只手松松地包裹着,湿热黏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手。
但他这边一动作,包围着他的那只手就立刻条件反射地紧紧捉住了他。随即那个黑脑袋动了动,抬起来。
一双深黑色的大眼就这么和他撞上,眼底的青黑色的眼袋带着宿夜奔波的疲倦。
视线陡然交汇,那双眼睛立刻亮了亮。
“你醒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吗?”
“哪里不舒服?”
莫冬还没从混沌迷糊的梦意中脱身而出,看着眼前那人一股脑对他迎面撒来的关切与紧张,他完全不知作何应答。
明明前几天,他连自己的手都不肯碰一下的……
可是现在……
陈越还没从要失去莫冬的后怕中缓过劲来,此时莫冬的一点点动作他都紧张兮兮,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以为他的手有什么事,也不敢握着了,小心翼翼地放开:“是不是我哪里弄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莫冬的神色。
在找到莫冬之后,他在病床旁守了一夜,看了莫冬一夜,短短三天没见,他却感觉眼前那人陌生了许多。
本来就削瘦的人,现在又被活生生脱了一层肉,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靠着那副骨架子撑着,那张单薄的人皮马上就会垮下去。
陈越想了很多,很多莫冬的事,这两天他才知道的莫冬的事。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些小事只要他稍微细想一下,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笑的是,他一直把莫冬当作他最好的朋友,却从不关心一下对方的处境,对方的心事,就像个贪婪的孩子,漠不关心地心安理得地索取着对方的陪伴和照顾。
他第一次被自己贪得无厌的自私给惊到了。
莫冬自从醒来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陈越也不敢再提他轻生的事,干坐了许久,气氛实在有些僵,他就故作轻松地说起那只从英国带回来的小猫。
“它很乖,换了个陌生环境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应激到腹泻。”
莫冬的眼球动了动,看过来。
陈越见他有了点反应,心里暗暗高兴,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但是过两天我要上班,小猫带去医院也不方便……要是染上什么病菌就头疼了。”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莫冬,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工作的问题了,还有房子,你想好在哪里租了吗?”
“诶,看你这傻样,房子肯定还没找好吧?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咯。”说完这话时,陈越手心都冒了层汗。
莫冬听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你,不需要,这样。”
陈越愣了,不明所以:“什么这样?”
莫冬却不看他了,撇过去,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想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这样子。”
他是有点惊讶的,在醒来看到陈越对他嘘寒问暖的样子时,一举一动都揣度着分寸,好像轻轻捧起一个好不容易找回的珍贵物件似的。
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也值得陈越这样。
陈越原本还想着等过几天莫冬的情绪好些了再提这件事,谁知莫冬一开口就把窗户纸捅破了。
慌乱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作为你的……朋友,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干傻事。”
“……朋友。”莫冬咂摸着这个字,突然轻轻笑起来,转过头眼睛看着陈越问,“你现在,还当我是朋友吗?”
陈越想起飞机上的那个吻,眼睛不自主地躲闪起来。
莫冬不想再看下去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自暴自弃地说:“我喜欢你。”
“在你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就一直藏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不喜欢男人,我是知道的。在那次生日会……之后,你也许不记得了,我就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就好了。”
“在飞机上,我很抱歉,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吓到你了。”
“下飞机之后,我想你大概这辈子也不想见我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好,坐着车就到了这里。”
“给你发邮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地跟你道个别。我以为你看过后只会把它当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
“像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陈越突然粗暴地打断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站起来,盯着他,“你是在看轻自己,还是在看轻我呢?还是在看轻这些年来,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第11章 (已修)
病房里瞬间陷入僵硬的沉默中。
陈越吼完后马上就后悔了,但是那股气堵在胸口一时又咽不下去。
愤怒,沮丧,以及深深的无力感绳子一样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次是好运,如果再来下次,下下次,难保没有一天……
该怎么做,才能让莫冬对这个世界多一点眷念呢?
也许……也许
他可以……可以撒一个谎。
莫冬那么喜欢他……那他……
陈越犹豫几番,终于下定决心,镇定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莫冬,深深呼了几口气后,才用自以为冷静的语气道:“莫冬,你知道我看见那个邮件,连夜从A市赶来的路上都在想什么吗?”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陈越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把心里早就打好的草稿说出来:“我在害怕,害怕我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稳住莫冬的权宜之计,但是为什么他的手心还在冒汗,耳膜在轰隆隆地打着雷呢?
他说完后,提着心,竖起耳朵去听那人的动静。
可是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越也不敢回头,手指抓在窗台的凹陷轨道上不自觉地扣着。
是不是时机不对……我现在突然莫名奇妙说喜欢他,他会不会怀疑我在戏耍他……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莫冬终于开口了:“你……”语气犹疑,才说了个字就又不啃声了。
陈越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点恼羞,按捺不住,转身瞪着他,又恶狠狠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顿了顿,见莫冬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莫冬终于把视线从被单上抬起来,看着他,语气却没什么波澜:“你之前说过不会喜欢男人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就是现在!”陈越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几度,忽而又板着脸,急匆匆补上一句,“反正我现在喜欢你,你要是再敢做傻事,我也跟着殉情好了!”
最后那个“殉情”说得太用力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胸闷气短,头重脑轻,血液逆流而上,耳朵的毛细血管都快要爆裂开了。
第一次撒谎都是这么折磨人的吗?陈越有点担心。
那以后怎么办啊,他还要骗莫冬好久呢。
莫冬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悦的影子,反而一副被他吓骇住的神情:“陈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越有点生气,看着这条鱼还不上钩,又急又躁,冲动之下,他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举动。
纵身上前,嘴唇贴上一个温凉柔软的东西,莫冬的脸蓦然放大,他看见那双向来深黑如井的瞳孔刹间剧烈收缩,清晰地反影着他自己的上半张脸。
陈越只轻轻碰一下莫冬的脸就慌慌张张离开了,嘴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流连在那里,像被羽毛尖轻轻挠过。
眼睛也不敢看莫冬,视线在床边的地板上爬来爬去,梗着一口气道:“总,总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的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想结束还得问问我答不……”
“查房!”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生生斩断了陈越的话尾。
方才旖旎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医生走进来,拿着本子,公事公办地咨询了一番,又给病人检查了一下血压和心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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