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宁不为曾经“富裕”过,但是现在囊中羞涩,别说是玉灵丹,连颗养元丹都买不起,所以这瓶丹药属实很有诱惑力。
所以说送礼也是件很讲究的学问。
不是跟他拿来换儿子,大魔头将这瓶玉灵丹当做自己大发慈悲的谢礼,没有推拒就收下了。
那躯壳手里一空,顿了顿,又立刻跟了上去。
宁不为有些不耐烦道:“别靠我这么近。”
那躯壳便又十分配合地离得稍远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
宁不为气闷,可毕竟收了玉灵丹,便也没再开口。
冯子章江一正走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
“小江,你有没有觉得前辈脾气变好了?”冯子章小声道。
“唔,我还以为前辈会把人打晕塞纳戒里。”江一正抬头往前瞄了一眼,见那躯壳快跟前辈挨一起了竟然没被推开,震惊道:“我不理解。”
“我也——”冯子章满脸疑惑,“明明昨晚前辈还揍了他一顿。”
褚信故意慢走几步和他们走在一起,闻言道:“你要上来也送截红木,保管前辈也不会嫌弃你。”
冯子章抬头望天,“我把云中门卖了也买不起,还是嫌弃我吧。”
褚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没睡好啊?”冯子章关心道:“我们的事情让你操心了。”
“没,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褚信揉了揉眼睛,语气却有些兴奋道:“你们不知道,昨晚我们师叔祖好像出关了,好大的阵仗,据我师父说,那威压浩浩荡荡,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可惜当时我睡着了,没能体验一把师叔祖的威压……后来我被师兄他们叫起来,听了大半夜的仙乐。”
“哇,你们师叔祖听起来好厉害。”江一正羡慕道。
“绝对厉害啊,十七州有望飞升第一人。”褚信骄傲道:“而且他老人家淡泊名利,不问世俗,修清净道,如今已修到小乘之期。”
“小乘!”冯子章震惊道:“我第一次听闻活的小乘大能。”
褚信于是更加骄傲了,“我师祖的师父的师父,和师叔祖他老人家是亲师兄弟。”
虽然没理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不妨碍冯子章两个觉得他厉害。
三个小的在后面说,宁不为也在前面听了一耳朵。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修清净道?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无时宗的山门前。
无时宗横跨甲乙两州,盘踞了大半个震府,若是放到凡间界,几乎等同于一个国家大小,光是山门就有一百多道,他们自辉源城来,便挑最近的山门而入。
昨天便已经开始报名选拔,这会儿山门处人山人海,有不少外门弟子在维持秩序,有弟子见到褚信,便上前来行礼,“褚信师兄回来了。”
褚信还礼,转头对宁不为等人解释道:“按说应当是招人的峰谷和洞天福地先负责第一轮选拔,但是一见峰没人出面,按规定便交由礼尚阁负责,我打听了一下,这峰就招两个杂役,没有任何要求,给的灵石极少,基本没什么人愿意过去,问题应该不大。”
褚信身为内门弟子,多少还是管些用处的,冯子章和江一正光明正大地走后门,被他直接带去了礼尚阁。
“前辈,您一起吗?”江一正转头问。
宁不为摆摆手,“你们自己去,我随便逛逛。”
两个小的去报名,宁不为“随便”逛逛,便带着那具躯壳逛到了一见峰。
一见峰格外幽静,依旧是荒无人烟,怪石林立,宁不为拿出那单位定向符,和上次一样,对方离他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宁不为眯起眼睛看向这古怪的石林。
石林幻象之内,褚峻正在看自己肩膀处的伤口。
昨夜他与那青光在虚空中斗法,一招不慎被对方拍到了肩膀上,他当时即使躲开,却因为神、灵二识本就受了伤,多少受到了波及。
青光之后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他明明捏碎了对方的神魂,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结果自昨晚起这伤口便在不断扩大,浓黑的邪气盘附在骨肉之间不肯散去,不管他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祛除,反而使得伤口加剧恶化。
昨日推算出“命定之人”这一卦,他便隐隐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今日自入定中醒来,他便发现自己的修为时隐时现,应当是这伤口所导致。
褚峻一时竟觉得松了口气——毕竟与道心尽毁和走火入魔比起来,修为尽失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他这口气尚未松到底,外面的幻象便传来了动静。
有人进来了。
宁不为破开那石林幻象,便一脚踏入了全然不同的“一见峰”。
远处层峦耸翠,岛屿萦回,近看竹林苍青,又有一片极其广阔的湖,烟波浩渺,水澹生烟,幽然静谧。
湖前有一洞天,洞口灵蔓参差披拂,随风摇曳,宁不为虽然不怎么钻研风水之术,却也看得出这洞府依山傍水而设,取势极其讲究,而且自打他进来,便感觉无数澎湃灵力涌来,这峰下应当是压着一条甚至数条灵气雄厚的灵脉。
外面那寒碜的石林果然是障眼法,单看这架势,这位仙子应当是个十分讲究的修士,能压住灵力这般浓郁的灵脉,不管是修为还是财力都差不到哪里去。
大魔头的心勉强放下了一点儿。
“呀~”宁修被他爹抱着,好奇地看着周围漂亮的景色,扭来扭去伸长脖子想看,宁不为干脆就将他抱得高了一点,低声警告他道:
“等会儿见到你娘表现的好一点,最好让她对你爱不释手。”
抱着就不肯撒手,会主动给儿子换尿布的那种。
他儿子刚出生便是罗天灵体,金丹期修为,不到三个月便契约了自己的灵兽,关键长得还玉雪可爱,乖巧……咳,勉强算乖巧懂事,若非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天天尿床还有些贪吃。
没人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崽子,尤其是那位人美心善温柔贤惠的女修。宁不为十分自信地想。
他伸手捏了捏宁修肉嘟嘟的小脸,严肃道:“自信点,你可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
稍微再努把力,十岁之前就能进天机榜前百的小天才。
“啊~”宁修眯起眼睛冲他爹吐了个口水泡泡。
宁不为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糊满脸的口水,又呼噜了一把他的小脑袋,觉得天天换尿布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生活出现了一丝曙光。
他一抬头,便见洞天中走出一人。
来人着一袭白衣,墨发半挽,身姿颀长,骨相奇佳,仿佛自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举手投足间自带清冷风仪。
恍若谪仙落人间。
宁不为呼吸微滞,第一反应是,孩子他娘竟真是那九天仙子。
褚峻虽在识海中见过宁不为的灵识,可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大约是对方抱着孩子,那股张狂狠戾被掩饰得很好,单这般看,也是个容貌冷俊身姿挺拔的青年修士。
只是对方修为低下,再想起之前识海中遍体鳞伤的模样,竟让褚峻有种对方孤苦无依的错觉,他正要开口说话,面前的人突然上前一步。
大约是被对方的美貌震撼太过,宁不为下意识便将儿子塞进了褚峻怀里。
在识海之中抱着小灵识和真抱着个孩子感觉天差地别,褚峻浑身一僵,神情微愣,五百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你的儿子——”
“不,是你的儿子。”宁不为答得斩钉截铁。
继而脸上刻意维持的温和表情直接裂开,目光惊愕地看向对方。
之前他没怎么仔细看,毕竟对着名“女修”直勾勾地看不合适,可现下仔细一看,对方虽容貌精致,但那明显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是如此显眼,便是个头都比他稍稍高上寸许。
孩子他娘是个男人。
而且这清冷不沾凡尘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会换尿布!
大魔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孩子他娘为什么是个男的!?
两个男人怎么生出来的孩子!??
他怎么生得比女子还美?
宁不为脸上的惊愕不加掩饰,褚峻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余光又瞥见他身后那张没脸的躯壳,终于知道自己的壳子是被谁带走了。
他沉默了一瞬,抱着宁修微微侧开身子,“请。”
这洞府外面看着气势恢宏,里面却是异常简陋,一床一桌,还是石头随意削出来的,简陋到冷清。
“咿呀~”宁修被白白抱着,开心到不行,抓着褚峻的袖子就往嘴里塞。
褚峻低头将袖子轻轻拽出来,帮他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
宁不为神情恍惚地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洞里还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褚峻身上。
“之前……多谢你帮我疗伤。”宁不为想当个人的时候,还是十分端得住的,客气地冲对方颔首表示谢意。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褚峻抱着宁修,语气冷淡,却伸手捏了捏宁修肉嘟嘟的小脸。
“啊~啊~”宁修冲他笑道牙不见眼。
娘亲~娘亲~
宁不为见自己的儿子冲着他另一位“爹”笑得这么欢快,心里莫名地别扭,忍着想把儿子拎回来的冲动,坐在了石桌前。
那躯壳紧跟在宁不为身后,挨着他坐在了一起,甚至还顺手帮宁不为理了一下袖子。
褚峻看得眼皮直跳。
他的一抹神魂还封在这躯壳之中,只是这躯壳不知道被放了什么东西,他一时半刻竟无法将那抹神魂收回来。
褚峻更想知道此人为何带走他的分身。现下修为不稳,也不宜轻举妄,他便强忍着怪异坐在了一人一躯壳的对面。
宁不为完全没有将万里的躯壳同面前这人联系起来。一来他先入为主,虽未见过万里的真面目,但他下意识觉得万里不会长成对面这般……美貌;二来躯壳的主人修为高深,方才他悄悄探查,对面这人修为一般,顶破天也就金丹期,根本不可能会有分身这一说。
若说这躯壳和对面这人唯一的相似点,那便是都穿着身白衣服,可仔细看便会发现,对面这人身上的衣服更为精致,有种低调的华美,而这躯壳身上穿得衣裳看上去年岁久远,袖子都起球了,压根就不是一个风格。
茶香袅袅,石桌两边的人心思各异,面上却皆不显,甚至心照不宣地都展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来。
“这孩子——”
“这孩子——”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一齐收住话音。
毕竟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一本正经地讨论关于他们共同的孩子这种事情,听起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在下李乘风,散修。”宁不为清了清嗓子,改为自报家门——虽然是编的。
“在下褚山,无时宗一见峰弟子。”褚峻面不改色道。
“此处是褚道友的洞府?”宁不为试探道。
这洞府底下的灵脉和外面的幻象可不像个金丹修士能压住的。
“家师只我一名弟子,他陨落后便到了我手中。”褚峻滴水不漏道。
“原来如此。”宁不为和善一笑,“不知道友可知晓这孩子的来历?”
褚峻摇头,“三个月前,孩子的灵识突然出现在我识海中。”
宁不为眯起眼睛看向对方怀里乐不思蜀的小崽子,没想到他儿子刚出生就跟这位“爹”联系上了。
大魔头顿时更不爽了。
“前些时日我出了些意外,醒来后便发现这孩子突然出现在身边。”宁不为半真半假道:“有人同我说他应当是借你我二人血肉精魂成形,继而生出三魂七魄,不同其他人由母亲怀胎十月而生,也正因此才一直神魂不稳。”
褚峻闻言看向宁不为,“我已多年不出宗门,血肉精魂亦无损耗。”
“这我便不知道缘由了,毕竟那人也只是随口一提。”宁不为淡定道。
这时那躯壳伸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觉得温度正好,便端起茶杯塞到了宁不为手里。
宁不为微微一愣,却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的褚峻:“…………”
他这壳子多少是出了点毛病。
第44章 无时(十一)
宁不为将茶杯放到石桌上, 发出一声轻响。
那躯壳端坐在他旁边,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袖子。
宁不为眉梢微动,接着他的手便被人拉到了桌下, 温热柔软的指腹划过掌心,那诡异的痒意差点让大魔头一把折断他的手腕。
那躯壳在他掌心写下了两个字:孩子。
而后有些生气地捏着宁不为的掌心一下。至于为什么说是生气——那力道稍微有些“大”。
大概是觉得他把孩子给“别人”抱不给自己抱才这么生气。
宁不为木着一张脸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掌心隐隐作痛。
褚峻将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眼睛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淡淡道:“孩子可有名字?”
“单字一个修。”宁不为道。
“李修?”褚峻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
宁修看着漂亮白白一脑袋问号:“啊?”
李修是谁?
他那没良心的爹不打声招呼就给他改了名字, 一本正经道:“对,李修。”
“道友之后如何打算?”褚峻给他斟了杯茶, 特意将茶杯推到了宁不为手边, 免得他脑子不太好使的分身又端茶。
茶到手边,宁不为礼貌性地端起来又喝了一口。
“实不相瞒, 在下一介普通散修,在十七州四处飘泊居无定所——”宁不为明晃晃地暗示道:“孩子跟着我也只能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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