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的愧疚感和推波助澜的负罪感占据心头,她愈发自责。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轻,身体越来越凉。她不知道怎么笑,牵强的扬起嘴角,只是眼角的清泪流的更快了。
即使她只是嘴角轻扬,笑得僵硬刻板,但落在涂绥眼中也胜过春上青丘桃林里初开的红分娇花,胜过夏日瑶池中的清水芙蓉。此时此刻,她看向自己的凤眼里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寒冰,温柔成功取代了冷淡。
果然,风华笑起来会很好看。她见风华抱着自己无声泣泪,自己的三魂七魄却缓缓自她怀中躯体飘出。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虚幻,夺目的红衣渐渐蜕变成银灰色。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拂来,带走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之声。那身躯就化作银色的灰尘,随风逝去……
一个翻身不小心踹掉了被子,山中夜寒,将她冻了个激灵。一朝梦醒,却发现烛火已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入屋内木地板上,如空明的积水上起了雾。无故人。
她慌慌张张穿上靴子,推门而出。只见满天异彩,随着推开的门渐渐退散。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她循声望去,只见那凉薄如水的月色下,远处峰峦青黑色的剪影蓦然缺了一角。山崩之处烟尘滚滚,如大海上迎风而起的巨浪,向着海岸沙堤扑去。
随着夜空中最后一道金光的散去,脑海里最后一出迷雾被拨开。她定了定心神,现了原形,拔腿就往风源处跑去……
果然,等她气喘吁吁的到了山顶,发现气氛不妙,三人之间剑拔弩张。尤其是青苏,横着伏惊就要自刎。她吓得连气都来不及喘,忙化成人形,趁没有人注意到她,拾起脚下的石子,注入自己微薄的法力,用力朝青苏腕上一击。幸而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阻止了惨剧酿成。
“你在做什么傻事!”涂绥见风华目光清明,周身肃杀之气渐敛,心底的大石头这才稳稳落了地。
她是累的走不动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无视三人或惊讶或诧异或惊喜的目光,直接瘫坐地上。
“阿绥!”风华转身,弃了身后的青苏,步履生风般闪至涂绥身前。她不顾形象的蹲下,任裙裾散乱的拖在地上。
“阿绥……”风华单膝及地,身形要比平地而坐的涂绥高出半头。她喜不自胜地伸出双臂要去抱面前日思夜想的爱人,却被无情的拍了一掌。
涂绥是一点面子也没给,视若无睹地拍下了伸过来的玉臂。自己不过走了三千年,风华都变的……这般……不矜持了。看来天界的风气有所改善啊!
“尊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想到她逼青苏自戕,桎梏天帝就像在猫玩弄耗子一样,将上神的尊严与风度尽数抛去,涂绥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风华自知理亏,讪讪地收回手臂,偷偷瞥一眼面前眉目如画的美人。
涂绥那双水波潋滟下隐蕴着怒涛,只要风轻轻一吹,立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她虽然没有见过她对自己生气,但却知道,青丘长老涂绥的脾气,和她青丘第一美的称号一样出名。
所以她识趣地避开锋芒,挥挥衣袖,将加诸在泽昊、青苏和这山峦间的术法,悉数撤去。
山间终于迎来了真正清爽的风,携着林间夜枭的啼鸣,让山野间重拾生气。头上的星辰开始眨眼,凝固的云翳开始浮动。山涧腐草下的流萤,在月光到不了的地方,发着微小而耀眼的光。
“往事已矣,我们总要向前看的……”涂绥扯住风华的腰带,借力站起。
风华依旧站如青松,挺立安然。哪怕被扯住的腰带破坏了端正之风,却仍然是遗世独立的九天神女。
月光下的侧脸轮廓分明而深邃,就像她身后起伏的山峦般易察。此刻她故意错开涂绥的视线,侧首望向远处的山川。
“风华……”
猝不及防,怀中跌入温香。更深露重,隔着薄薄的锦衣能清楚的感知对方温热的身体。软玉在怀,她岂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有这份心,涂绥便知足了。我替三千年前的涂绥,谢谢你……”
涂绥贴在软软的扒在风华肩头,感受着她身体细微的变化。对方骤然加快的心跳,略微迟缓的呼吸,猛然僵硬的躯体,都没有逃过她的五感。
“姑姑……”一旁的泽昊见风华抬手,毫不犹豫的搭在的涂绥腰间,轻轻拥住了红衣女,忍不住叫出了声。
自己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白费力气,她们如今真的是两情相悦。哪怕曾经的涂绥死缠烂打,惹的风华不胜其烦,但她还是成功了。
涅槃之苦,守候之辛,情爱之钟,风华都一一用行动证明了——涂绥不是在单方面的付出。
他原以为那不过是姑姑为了让涂绥无憾赴死时哄骗她的玩笑话,却不料那是她对涂绥最郑重的诺言。
“别……”涂绥察觉到风华的不悦,忙阻止她转身。
虽然风华不会将这位天帝陛下怎么样,但一定会对他小惩大诫一番。姑侄之间,可不能再因为她生出罅隙。
涂绥自她肩上起,与垂眸注视着她的风华四目相对。桃花眼中黑白并不分明,在如水的月华下朦朦胧胧,显得迷离而娇媚。那如春水般温柔缱绻的眉眼中,倒映着风华俊美的脸庞。
风华对上这双意料之中的眸子,却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将她的美尽收眼底。涂绥美目流沔,波湛横眸,照的游人如痴,明月微醉。那滴水樱桃般的朱唇,看上去柔软饱满,让人看了,忍不住生出强撷的媟嫚心思。
涂绥见风华目光落在自己的朱唇上,忍不住挑了挑蛾眉。风华自觉失态,却依旧不肯别开眼,目光灼灼且毫无顾忌的打量着她。
涂绥脸上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但她是什么人?若无其事的绕过风华,走到青苏身前,安抚道:“抱歉,让你受了无妄之灾。”
“不……”青苏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涂绥。”
“那我们……两清。”涂绥沉思片刻,开口道。
青苏点点头,同意往事翻篇。
涂绥与青苏不过点头之交,算不得什么朋友。更何况青苏的哥哥青寒又爱慕风华,情敌的妹妹,她又如何平心而交呢?
青苏帮涂绥照看青丘故地,不过是为了天帝。涂绥驳回风华对青苏的判决,不过是为了风华。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不过都是陷入爱情漩涡的普通人罢了,与甘愿扑火的飞蛾有什么两样?
“陛下。”涂绥越过青苏,朝着泽昊走去,在距离他三步之处稳稳停下,规矩的行了一礼。
“罪臣涂绥,让陛下费心了。青丘狐族之罪,铁证如山,罪臣不敢辩驳。但罪族之中,亦有无辜,望陛下明察。”涂绥言辞恳切,声音放地又轻又低。
“阿绥。”
风华没有见过涂绥低声下气的模样,心猛地一揪。白光一闪,她倏而现在涂绥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倚靠。
“……”泽昊见姑姑如此,再三思索的一番话终是没有出口。
站在大义的角度斥责?站在君臣的位置批判?他不能,风华也不许。
“往事已远,旧物不复。既然……”泽昊偷偷觑了一眼风华,见她一双眼睛长在涂绥身上,心下了然,“既然你的这条命是姑姑给的,那朕也无权处置。”
“没错,阿绥。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我保证。”风华信誓旦旦地说道,手却不老实的攀上了涂绥纤细的腰肢。
涂绥面无表情,实则暗自腹诽道:伤我最深的人,难道不是你?
泽昊觉得场面异常尴尬,他与青苏,实在没有再呆在这的必要。
“姑姑,今日之过,罪在侄儿,请姑姑责罚。”他此刻衣衫不整,颇为狼狈,但他垂拱数千年,天帝的气度已经刻入骨血。只是在风华面前,他会心甘情愿的伏低。
“你是天帝,除了你自己,谁能给你定罪,谁又能责罚你呢?”
风华这才将视线从涂绥身上挪开,轻飘飘地目光落在泽昊身上,却让泽昊如负千钧。
“带上青苏,回去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做无用之事,操他人之心。”风华淡淡道。
“是。”泽昊俯身作揖,虚心地接受了批评。随着“是”字音落,玄色与青色的身影,一齐消失在月下,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20章 执手
晚风拂起风华的黑发,带起她的衣袂。她伫立在冷然的风中,一向清澈的眼神在此刻无比深沉。里面包含万物,映着无边月色和山峦起伏的剪影。当然,还有身前红衣夺目,明眸皓齿的涂绥。
在生与死间徘徊了千年的人,终于还是被她找到了。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整日里围着她转的姑娘,终于被她等到了。
世人敬她畏她,虔诚地匍匐在她神像下。她麾下天兵百万,愿意跟随她抛头颅洒热血,捍卫天庭的荣光与威严。
但生死关头,又有几人敢冒着不入轮回,魂飞魄散的风险,只为了她舍生忘死,以身体为盾,挡住苍梧那会心一击呢?只有涂绥,不在乎她是不是天尊阴皇之女、天帝之妹,只因为她是风华,就甘愿以命换命。
身居高位,她难以窥探别人用心,只能冷漠的对待所有人。她能给别人的太多,那些人无非是想从她那里获得什么好处。人心经不起考验,难道神性就能经得住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涂绥那样锲而不舍的跟着她,追着她。难道就是因为她的脸?这想法太单纯,她不敢想,也不相信。
直到利剑刺穿那人单薄的身子,血液汩汩而出,她的眼里却依然只有自己。她才明白,涂绥口口声声的爱,不是玩笑,不是捉弄,是最简单粗暴的告白。
什么外界流言,三界蜚语,她风华从来没有在乎过。不过是她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与世隔绝的天地里,让自己成为一把利剑,一个行走的标杆罢了。
她承担不起别人的爱,因为爱一个人很难,失去一个人却很容易。
就像父帝母皇,那样伟大的创世神,也有魂归大道的一天,也有生离死别的一日。神的寿命悠长,但那样久的日子里,谁能保证对方不变心呢?又有谁能保证,意外和明日的晨光,哪一个先到来呢?
就像喜欢花的人,不愿意去种花。因为她不想看见自己用心栽种的花,一点点凋落。所以她为了避免结束,也避免了一切开始。
花落固然感伤,但播下的种子开花时,内心的喜悦与满足之情,是无可比拟的,不是吗?
风华突然觉得,自己于情感一事上,过于矫情。天元已历三千年,人间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春秋,自己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阿绥……”风华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间本就不大的距离。她倾下身子,将面前的人儿紧紧拥入怀中。
“欢迎回来,我的阿绥……”
风华身上的香气萦绕在鼻翼,清新淡雅。雪后梅林暗香浮动,也莫过于此了吧。
感受着风华最真实的体温,最有力的心跳,涂绥释然般舒了口气。
是了,她还活着,她涂绥还活着。她不仅成功回来了,还俘获风华的一颗真心。风华如今会主动拥她,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会为她停手驻足。连那张终年寒冷似冰块脸上,都会为她出现裂痕了。这感觉,很好……
但她很想逗逗风华,无关风月,只是兴之所至。
“风华,我可不是什么东西,谁也不能在我身上贴标签。”这话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但涂绥浑然不觉。
风华闻言,只是将她拥的更紧:“阿绥,不许这样贬低自己,我也从未这样看待过你。你自然不是东西,你就是……”
“……”你就是你的“你”字还没有出口,涂绥就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上风华的白靴。
“你居然敢骂我?”涂绥这才转过弯来,嗔怒道,“现在的我不喜欢你了,放开我!”
“我是自己的主人,不是谁的附庸。”涂绥口是心非道。被风华打上标签,是她千年前的求而不得。
“嗯,我的错……”风华态度端正的认下一切,随后保持着深拥的姿势,一言不发。
“太紧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涂绥才缓过神来,小声在风华耳下嘟囔着,“你抱的太紧了……”
“好……”
风华放下圈住涂绥的双臂,自然而然地拉住涂绥冰凉的手,不由得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我们回去吧……”
涂绥没有回她,只是专注地盯住风华过分好看的手。指如削葱根,色似广寒玉。修长瘦削,根根指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触上去并不柔软,带着丝丝绒绒的凉意。
“阿绥?”察觉到对方的走神,风华也垂头去看。见她对自己的牵着她的手走神,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是不喜欢我牵吗?那我……”
“不,很喜欢……”涂绥开口打断道,“走吧,很晚了,回去凑合一晚上,明天再启程吧……”
“嗯……”风华任由涂绥牵着她慢慢走,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山路,穿过时暗时明的树林。但途中见涂绥走起路来不大轻松,许是上山废了许多力气的缘故,风华自觉地背起了她。
“云逸被祭阵了……”风华步子很稳,不疾不徐。
“嗯……”涂绥趴在风华背上,纤细的胳膊缠上风华的玉颈,轻轻应了句。风华无法看清她的神色,但知道她的情绪很低落。于是不再开口,加快速度,背着她回了小屋。
沉寂的烛火重新跃动,满室皆是暖黄的灯光。风华挥一挥衣袖,带上了门,放下了两遍木柱的帷帐。
“睡上来……”涂绥早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钻进了薄被。只露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朝风华明送着秋波的桃花眼。
风华依言,除了外衣上榻,掀开被子的一角,快速钻入。涂绥侧身抱住睡姿端正的风华,心满意足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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