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清奇怪,只见手心迸发出一层金光,金光在自己的手心组成了一个“谦”字,一时没想起来,以为自己是蹭上了什么荧光粉末,于是又伸手在水缸里洗了洗。这一洗不得了,一个水鬼从里头冒了出来。
那鬼皮肤惨白,身体都被泡得浮肿了,白白胖胖的,嘴唇发绀发青,浑身的水流哗哗地流淌着。
江浮清与他对视半晌,说:“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那水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江浮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试图和他友好交流,“你怎么蹲在那里面?”
问了半天,也不指望那鬼能回答。
“你怎么不怕……”那鬼忽然说。只是声音十分渗人,带着冷意。
江浮清喜出望外,转过头来,笑道:“原来鬼能说话呀。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鬼一整句话说不利索,“我叫吕、吕……”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叫什么,十分懊恼的模样。
江浮清摇头,说:“你变鬼了,也不需要氧气了,还呆在这方寸之地做什么?”
“我被困在这里……”
“帮你把缸砸了你会自由吗?”
“可以试试……”
江浮清从角落里捡回一块青砖,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抬手就向着水缸砸去。
“不,还是别砸了。”这个鬼又说,似乎有点害怕。
江浮清放下了砖。
鬼看着自己的双手,已不复往日模样,虚幻又难看,因而迷茫地道:“我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江浮清懒洋洋地站在一旁,问:“既然我所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那有什么能证明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对面的鬼更茫然地摇头了。
江浮清道:“我思故我在。”
……
此时,通过玄雾听到了这番话的商鸣谦也不由得咋舌,思考起了他这句话来。心中到底还是放不下江浮清。
第六十四章 绝对星等
屋子里,江浮清和吕家的鬼们进行了广泛的思想交流,倡导他们走出桎梏,回归美好幸福的鬼生。鬼们也听得似懂非懂,但碍于江浮清手掌心的咒印以及那只很不好惹的黑猫,并不敢造次,只是试探性地围拢在江浮清的周围。如此一来,江浮清便有了一种开坛授法的既视感,与他们胡讲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有些口干舌燥,拿出竹罐子呷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儿来。
眼见已经到了正中午,外头已是一片晴光大好,又到了该启程的时候,江浮清与满屋子的鬼依依惜别,并表示有空会回来看望。几个鬼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最后因被缚在此处,不得踏出大门半步,才作罢。
村中人见江浮清安然无恙地出来,一时啧啧称奇,险些在江浮清的身上盯出个窟窿来。江浮清最近谨慎许多,生怕被人看出是鼎炉体质,一路藏匿气息,此刻又连忙将帽沿往下摁了几分,半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又路过一处小城,江浮清这几日风餐露宿,早已经忍不了,便在城中客栈去打打牙祭。客栈大堂里有一桌子散修正在就飞升问题高谈阔论。几人修为尚浅,若要飞升,怕是还要等个千把年,闲来无事,只好先幻想一番,过过瘾头。
一人说:“飞升啊,修成真仙,畅游三界,洞察世间万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那该是多玄妙的境界?”
一人道:“仙界到底什么样?”
一人细思良久,弯起唇角笑了起来,说:“怕是仙娥靓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模样有几分猥琐,看上去似乎对仙宫的仙女有什么企图。他这话头一起,几个人便立马接上,兴致盎然,唾沫横飞,甚至连以后的娃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
江浮清听了半耳朵,直觉聒噪,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随后淡淡道:“恐怕所谓的仙界只是一片混沌。”
他无心之言,倒是令那几个耳尖的听见了,围拢过来,问长问短。
“你说仙界是一片混沌,确是为何?”
江浮清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说:“我们生活的这颗行星,虽然在当前看来无比广阔。但若是放在茫茫宇宙之中,却又如沧海一粟,浮游天地,根本不起眼。飞升可能便是脱离这供人咿呀学语的摇篮,踏入更广阔的星河中。”
一人看他说得神乎其神,不太相信,鄙夷道:“你说得这么详细,难道你飞升过?”江浮清看上去没有半点修为,在他们眼里,哪里有资格高谈阔论?
江浮清微微一笑,说:“从前我经常坐宇宙飞船去隔壁星系玩耍。”
“什么东西?”一人不解。
“胡说八道!”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们七嘴八舌,非要和江浮清论个长短。江浮清沉默了半日,不想与他们争辩,但他们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江浮清便连一顿饭也吃不安生,索性便也与他们详说起来。
江浮清放下筷子,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木桌子上敲击着,慢慢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哟,你献。”
“请。”
江浮清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凌乱地思绪,说:“这要从一个存在又不存在的点说起。”
“什么点?”
江浮清微笑,“奇点。”
于是江浮清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讲起,滔滔不绝,有理有据,听得几人是五迷三道,脑子仿佛不太够用。江浮清偏爱看些杂书,平时不爱与人交际,默默无闻,沉默寡言。但是真要同人闲扯起来,那是绝不词穷的。
几个人起先还会和他搭两句话,到了后来,全然听入了迷,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江浮清。
“晴朗的夜晚,抬头仰望星空,肉眼可见的绝大部分发光的星星都是恒星。而那些肉眼可见并不怎么显眼的星星,并不代表它们的发光本领差。视星等和绝对星等是不一样的。如果把夜空中的星都放在32.6光年的距离上比较,就可以得到绝对星等了……”
几个人连连点头,表示:虽然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江浮清假咳了一声,收敛了一下情绪,说:“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飞升就是通过修炼不断改造自身基因,以达到能适应各种宇宙环境的境界后,脱离母星,飞往宇宙的一种过程。”
“挺有道理的。”一人点头。
江浮清讲得有点饿了,对他们摆摆手,蹙眉道:“不说了,饭菜凉了。”
几个人连忙叫小二过来添些热菜,好让江浮清吃饱喝足之后,继续和他们闲扯些奇奇怪怪的理论和知识。江浮清被他们几双眼睛盯着,倒是有些食不下咽。奇怪,他以前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玄雾听得昏昏欲睡,前不久才听了他一通哲学小课堂,现在又听他胡吹宇宙观,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只想整点小鱼干。此刻突然闻到香喷喷的酥炸小鱼儿的味道,耳朵动了动,从江浮清的腿上蹦到了桌子上,小心从盘子里拖出一条小鱼儿来,在旁边细嚼慢咽起来。
江浮清伸出左手摸了摸它,叮嘱道:“有刺。”
此时他又想起,从前商鸣谦也这样叮嘱他,怕他吃得太急被鱼刺卡住。一瞬怅然若失,觉得口中的红烧肉都索然无味起来,也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兴致。
玄雾在桌子上吃着小鱼干,一边不忘分神留意江浮清的脸色。刚才他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是分毫不差的把江浮清的话转给了远方的商鸣谦。
江浮清长得好看,那几个人喜欢听他闲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谁又不喜欢看美人呢?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了一点,抬手就要去拉江浮清的手腕。江浮清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没有让他得逞。玄雾立即警觉起来,龇牙咧嘴,爪子也亮了出来。那人见如此神兽,哪里敢造次,只好作罢。
江浮清笑出声,又奖励了它一条小鱼儿,微笑道:“还是猫猫靠谱。比……比那个精分商鸣谦可靠多了。”
商鸣谦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只露出一个笑,随后,笑容凝固在唇边,又似有无限哀伤。
作者有话说:
林末表示: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天界漆黑一片,啥也没有。因为作者没写。
第六十五章 越州
“商鸣谦?你刚才说商鸣谦?你认识商鸣谦?”
刚才那几个人还对江浮清有点非分之想,但是一听说商鸣谦的名字,一瞬间就被吓住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什么话,传到了商鸣谦的耳朵里去。
江浮清点头,平铺直叙地带过,“认识,怎么了?”
那几个人连连拱手作揖,对江浮清赔不是,又说了好长几段客套话,后又与江浮清告别。江浮清眨了眨眼睛,看来商鸣谦的名头果真响亮,以后怕是可以借着他的光招摇撞骗了。不过他也只是随便想想,却不想再和商鸣谦扯上半点关系了。
玄雾吊儿郎当,想起来会传话给商鸣谦,没想起来可能就十天半个月也不回禀。商鸣谦本就有意回避江浮清,因此也没有对玄雾做硬性要求,全凭玄雾高兴。虽如此,但它保护起江浮清来,却是滴水不漏,如老鸡护崽一般。在它眼中,这个人比自己可弱多了。
江浮清身上的钱虽然还有富于,但料想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会有花光的一日。于是平常就十分节俭有规划,逐渐开始接取一些看病抓药之类的活计。江浮清于医术一道颇有长进,前段日子本就看了不少医书,又有柳不嗔讲解。一开始是看些稳妥的小病,一拿一个准儿,没有出过一次纰漏。后来便开始给人看一些复杂的病症。
去越州的路上,遇到了一些求医求药的悬赏,接了几个,又筹了一些银钱,一段日子的吃喝是不愁了,江浮清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心里想着:便是离了商鸣谦,也饿不死了。
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修士,他们高谈阔论着,言辞间多有谈到商鸣谦,或是艳羡或是称赞,都道若是能登门拜会,自然是荣幸之至。江浮清懒得听他们说些崇敬附和之词,若是他们知道真实的商鸣谦是什么样子,还会有这般赞美吗?
江浮清一言不发,埋头赶路,很快就到了越州了。越州虽然不如灵州繁华,但自有一股清雅之气,这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比别处的人小一些,体现出斯文的模样,各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平淡而祥和。许多人家的门前都摆了花草,常见得有人在院子里忙碌,施肥、浇水、松土。
一路走走停停,江浮清也向人打听了灵枢谷的位置,但是无人知晓。若不是联系不上柳不嗔,也不至于如此掣肘。他那个传音术只能单向联系,他自己又半点法术都不会,自然是没法子了。
此处倒也自在,江浮清手头到还有一些钱,便在越州南城买了一个小宅子安居下来,将屋子里重新布置了一番,收拾干净,又栽种了一些药草,便是一处温馨的小窝。江浮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院子里的水缸里洗了洗手,又在帕子上擦了擦。随后便在家门口贴了告示,替人看诊。
此前他接了几个悬赏,名头还是有一些的,而且来越州的人,多是为了寻找灵枢谷治病,灵枢谷找不到,就到江浮清这里来碰碰运气。江浮清脾气好,心肠好,医术不错,人还长得好看,便又有人专程找来。
转眼已经是三月过去,清早又是一片烟雨朦胧的景色,听见杜鹃啼鸣,声声悠长,不知从何处传来。门前池边柳色新,塘中惊鸿影,霎是恬淡动人。
商鸣谦彻底没了消息,似乎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
灵州商府。
商鸣谦思绪烦闷,本该知道,江浮清离开他是最好的,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他。手中一翻,水镜跃然掌中,江浮清的身影朦胧地出现,似乎又消瘦了许多。眼见江浮清笨拙地生火做饭,又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替他止血,却只僵在半空,最后讪讪收回,自嘲一笑。
或有一些病患闹事,看他如此受欺负,眉头紧蹙,只想飞过去找他。只是不行,好不容易才令他过上安稳的日子,又怎好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继续让他呆在自己身边,一惊一乍地过日子。
自从白初霁离世,商岳山等人愈发蠢蠢欲动起来,常常在背后搞些上不得台的小动作,使得他也不得不小心提防,以防不测,心乱如麻,修为也鲜有长进。那拨人暂且被他压制着,须得尽快处置他们,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横生波折,让他们误以为江浮清已死,是一件好事,以免他们利用江浮清来生事。
雨水从屋檐劈里啪啦地落下,外头一片白雾泛起,四周的树木也变得影影绰绰,商鸣谦负手而立,只是蹙眉看着远处的一棵梧桐老树,思绪一瞬间飘远了。
“家主,你又在思念夫人吧?”一旁的商枝道。
商鸣谦摇了摇头,说:“多想无益。阁中那几个长老怎么样了?”
“放心,被严密监视着,翻不起什么浪头来。”商枝戏谑一笑。
……
江浮清觉得有些冷,又添了一件衣裳,时常坐在自己院子的摇椅上发呆,望着天边的几朵闲云,不觉已经到了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曾经受过他恩惠的邻里,也提着香肠腊肉的跑他家来拜年,料想他孤苦无依,只有一只小猫为伴,着实令人怜惜。隔壁人家姓游,闺女叫游曦,年方十七,常来他这儿串门逗猫。眼见过年了,又做了些饼饵端来。对江浮清十分不错。
“好吃吗?我在里头加了月季花片。”游曦一边盯着他院子里的千丝菊一边说。
江浮清点点头,说:“好吃。”
“你尽说些好听的抬举我。”游曦笑出了声。
江浮清摇头,说:“我最近才学着做饭的,可总是掌握不好火候。”
“那你从前是怎么长大的?难不成顿顿下馆子?”游曦惊讶地问。
江浮清一笑,摇头,说:“从前……哦,对了,我认识一个人,他特别会做饭,点心、热菜、汤水、凉菜、酒水,他什么都会。我从前老缠着他做这做那。”
“啊?还有这般贤惠的姑娘?”游曦转过头来,望向了江浮清,走近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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