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璞正了正色行了礼,“殿下聪明伶俐,有这样的学生是臣的福分。”
“既是如此,那就让杜寰常住爱卿那里,也方便时时接受良师教导。”说着杜鸿瞥了柳棉一眼,“至于这来回奔波之苦,身为储君还是不要那么娇气的好。”
柳棉像是没听杜鸿说什么,朝着杜寰就使了个眼色。杜寰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也明白柳棉的意思。
他这样一打岔就让自己常住在白璞那里,这是向他邀功呢。可是杜寰虽然是很高兴没错,却不赞同柳棉的做法,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师徒之情,怎么弄得小偷小摸的?
一顿饭吃得众人各怀心思,饭毕白璞就和杜寰告辞了。
杜鸿和柳棉两人一起目送师徒二人离去。不过他是杜鸿的父亲,送送儿子无可厚非,柳棉这般深情款款依依不舍又是为了什么?杜鸿醋意上来了,道,“你少盯着那小兔崽子看。”
柳棉轻声笑了笑,笑得杜鸿骨头都酥了,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中听,“太子殿下是小兔崽子,那么陛下您是什么?”
杜鸿被他噎住了,就连身边的元酉都憋着笑,这让他感觉很没面子,“你不能给我留着些面子?”
“你把我赶出宫去,后面那些女人有的是面子给你。”
“哼,”杜鸿把柳棉往怀里一带,“你休想。”
“夫子,你觉得我父皇和柳棉他们两人是不是怪怪的?”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杜寰百无聊赖地看着锦官城的街景,随口问道。
“哦?哪里奇怪?”
杜寰偏着头想了想,“父皇就像柳棉说的,是个老色鬼,对每位娘娘都很好。可是我却没见到过有人对他那么无礼他还一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他坐正了身子,看着白璞,“夫子,你曾说皇帝就是高高在上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冒犯,可我看柳棉何止是冒犯,简直是......”
他一时间想不出词来形容,白璞摸摸他纠结的小脑袋,“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但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这个道理。”
“夫子的意思是父皇是真的喜欢柳棉?”杜寰睁大了眼,柳棉有什么好的?长的虽好看却妖妖调调的,一点都不庄重,和他从小学的贤妻完全沾不着边,而且......“可是柳棉是个男子啊。”
白璞看着杜寰,笑道,“情之一字,世之难解,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听夫子这么说来,情这个东西很麻烦,能让他不可一世的父皇转了性也罢了,居然连夫子都不能解释清楚。
“那我还是不要长大了。”
十四岁的少年了,说的话还是这么幼稚,白璞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似乎不管怎么教,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人前是成熟稳重,给足了他面子。可是私下里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呢?
“为师也希望你不要长大。”
不长大的话才会像现在这样坦率天真,也才会这样一直依赖他吧。白璞清楚自己的心思,他喜欢自己被杜寰依赖着,喜欢独享这个少年不为人知的一面,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似乎已经超越了师徒之情。
他说不清情是什么,可是当情来临的时候,他知道那就是情。
生来冷情淡漠,却也不会刻意逃避,他相信天命,该来的躲不掉,既然这份情已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他就会好好珍惜。
哪怕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也好。
第6章 我有夫子就够了
日暮时分,春雨渐渐停了,书房里的读书声在雨后泥土清香里显得更加清朗。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白璞一边拿绘双鲤戏莲的青花瓷瓶接梨花上的雨水,一边听屋里杜寰尚未变声的清澈嗓音读《论语》,嘴边是一抹浅笑。
浓云被撕扯开,露出一点点天光,雨后的黄昏彩霞满天,那抹绚丽的色彩将这天地万物变得闲适美好,正如画师水墨渲染出一纸缠绵悱恻。
白璞偶然转头看一眼坐在窗下读书的杜寰,觉得岁月静好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读书声突然停下了,白璞疑惑地看过去,杜寰正皱着眉思索着,然后抬头唤了一声“夫子”。
“怎么了?”白璞将手中瓷瓶放到一边走进了书房,杜寰指着一行字问道,“夫子,此句何解?”
白璞一字一句缓缓念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的声音温和舒缓,就像是潺潺溪水从心上流过,让人感觉无比的舒服。
只读了一遍,白璞就明白了症结所在,他笑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这句话注释是老百姓可以使唤他们却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可是孔圣人的主张是施仁政,重民生,这话岂不是与圣人相悖?”
“那你若换一种句读呢?”
换一种句读?
杜寰盯着那本《论语》又反复念叨了几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若是可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是不可以,就让他们明理。夫子,对吗?”
白璞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殿下真的是比早年进步了许多。为政亦是如此,若是有不解的地方要询问大臣,有为难的地方要学会变通,切忌墨守成规。”
得了夫子肯定的杜寰喜形于色,扯过白璞的袖子把玩,“我有夫子就够了。”
白璞愣了愣,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夫子不能陪你到最后。”
“为什么?”杜寰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苦,“夫子会抛弃我吗?”
白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看杜寰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原本坚定的归隐之念动了动。不想欺骗他,也不想放弃自己心中那一个白云深处的梦想。
于是他只好捏了捏杜寰肉肉的小脸,“为师和你说过多少次,你是储君,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总像小孩子似的。”
杜寰果然不再纠结白璞会不会离开这个问题了,嗫嚅道,“我在人前装得很好,可是在夫子面前就不用装得那么老成了......夫子又不会害我。”
白璞知道杜寰不是一个会说漂亮话的孩子,却是一个很坦率的孩子。若是信任你,必定是全部交付,所以他这一句不怎么动听的话恰好触动了白璞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好了,殿下今日表现好,晚上用梨花雨水给你煮茶好不好?”
自从初见时杜寰看见白璞的茶艺就迷上了向来不是很看得上的茶道,虽然自己没什么耐心又有些笨手笨脚,可是对于白璞煮的茶完全没有抵抗力。一边喝茶一边想着白璞煮茶时的模样,那份清雅闲适,再普通的茶水都胜过上好的明前龙井。
因此听到白璞的话杜寰激动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我和夫子一起收雨露吧。”
梨花树下,白璞犹自从将一朵朵皎皎梨花上的晶莹雨水倾入手中瓷瓶,而杜寰说是帮忙,也就是在一旁瞎玩闹。就连衔泥飞回堂前的新燕都绕着他飞,在屋檐下留下一道极是优雅的背影。
白璞也不斥责他,难得的少年心性,还是不要约束得太过了。
雨水收集得差不多了,他问道,“殿下,雨水收集好了,你可要回屋?”
杜寰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回去,朝他大声笑道,“夫子将雨水收好再来陪我玩吧。”
白璞知道,所谓的陪他玩也就是站在一旁看着他,杜寰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不亲近他也喜欢被他注视着。或许,这也是信任的一种吧。而对于他自己来说,能看着杜寰慢慢成长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毕竟这个少年的所有都只为他所见,也只会一直存在他的记忆里,一刻也不会错过。
等到他再回来时,杜寰追着一只麻雀绕着梨树打转,那麻雀恐怕也是雏鸟,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和杜寰一追一赶,玩得十分投契。
他不想打扰他们,便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法相信的满足的笑意,其实,能这样过一生也是不错的。可惜啊,杜寰终有一天是要登上九重殿塔称孤道寡的,那份荣光不是他想要的。毕生所求,也就是为他的盛世繁华铺好路吧。
正想着,杜寰不知什么时候丢下了麻雀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他,他也不动,就在那等着他。
可杜寰顽劣本性暴露无遗,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居然扯了扯手边的树枝,刹那间,梨花与残雨纷纷落下,远远看去倒是不错的景致。
白璞眉间微蹙,在雨水落下时将杜寰揽进了怀里,初春时分的雨水是凉的,落在他头上,顺着发丝流进脖颈,让他不由得一个激灵。“可有淋到?”
“没......没有。”
突然就被锁进怀中的杜寰反应有些迟钝,夫子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还有一股白檀香的味道。真的是非常舒服,他一点也不想离开。
“夫子......”杜寰生怕白璞放手,自己伸出手环住了白璞的腰,“多抱我一会儿。”
抱到杜寰的白璞本身就有些心神不宁了,再被杜寰这样一回抱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的拥抱是有些霸道的,大约当时真的害怕杜寰淋到雨,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前,是一个极具保护欲的姿势。如今他的手顺着他的头发缓缓往下,搂住他的腰。杜寰微微放松了些,将脸颊贴上白璞的胸口,似乎还能隐隐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可是那时候的杜寰并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白璞的怀抱似乎可以给他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也让他越来越贪心,越来越留恋。
他没有母亲,杜鸿对他虽然百依百顺却不会和他这样亲近,那些后妃宫人就更不用说了。十四年来,和他有过亲昵举动的,只有一个白璞罢了。
“你是我的夫子。”
听杜寰这话,白璞有些慌乱,难道是杜寰发现了什么,在提醒他要恪守本分?
“我不要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绵软似有哭意,白璞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温热,他没想到杜寰对自己的依恋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杜寰在白璞的拥抱和轻抚中渐渐宁静,突然就想起柳棉的话来。
这样的姿势,是情人之间的吧,那他对夫子难道......
他猛地推开白璞,看白璞有些讶异的神色,红着脸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就直接跑开了。
看杜寰逃也似的身影,白璞觉得好笑,这孩子难不成是......害羞了?
第7章 夫子别走
晚膳已经摆好了,杜寰才磨磨蹭蹭地从自己房中走出来。彼时白璞已经坐在桌边了,等到杜寰坐下向他问了安,他才开始用膳。
白璞吃饭的样子与别人没什么不同,可在杜寰眼里就是很好看,这个念头一出来,杜寰就使劲甩了甩头。
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可这顿饭吃得委实是太沉闷了。
饭毕,总感觉自己对夫子心怀不轨的杜寰不敢多待,匆匆就想回房,谁知身后响起了白璞温润好听的声音,“殿下有心事?”
杜寰像只受惊的兔子,就差没跳起来,转过身去涨红了脸,“没,没,没有。”
这般欲盖弥彰,白璞不禁皱了眉,“连对夫子也不能说吗?”
“不是的,”看白璞误会了,杜寰慌忙否认,可是要怎么解释呢?“夫子,”他垂下头,“我真的没有心事。”
杜寰这副模样实在很让人心疼,白璞也不忍再逼,“那殿下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话,杜寰如获大释,咻地跑得没影了。剩了白璞一人在灯下,烛火不甚明朗,晕染得他也有些落寞。
一晃数日过去,杜寰依旧没有能想明白自己对夫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他以为只是师徒之情,最多最多也就是孺慕之思吧。
可是别人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和杜鸿那样抱在一起的,反倒是杜鸿常常旁若无人般的和他那些宠妃这样抱着,大庭广众之下你侬我侬。而且柳棉那人在这方面肯定比他有见识,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所以,他和白璞的那个拥抱,果然是不对的吧。
杜寰觉得自己有些不齿,这要是让白璞知道了,他会不会真的不要自己了呢?
心里装了这么些有的没的,导致在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几次白璞所讲的都没听清。几次三番下来,饶是脾气温和如白璞也难免有些生气了。
“殿下。”
尽管还是平平淡淡的声音,可是了解白璞如杜寰很快就听出了恼意,连忙六神归位,讨好似的唤了声,“夫子”。
白璞明显不吃这一套,“我在问你问题。”
“什么?”杜寰脑子有些乱,什么问题?夫子方才,讲了什么来着?“夫子,我......”
“啪——”的一声,白璞将书放到了桌上,就算是生气也还是很好看啊。杜寰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现在是这样花痴的时候吗?
“殿下,你有心事,若是愿意与我说,我定会为你排忧艰难。可你不愿说也罢了,却让那些事影响了自己的学业,这让为师很失望。”
对啊,失望,白璞他果然是对自己失望了。
“夫子,对不起。”
看杜寰又是一副眼泪汪汪博人同情的模样,白璞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他惯用手段了。于是狠下心来,“今日的课也不上了,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给我一个解释。”
白璞拂袖要走,杜寰就慌了神,仿佛他这的会这样丢下自己,再也不回来了。失去的恐惧战胜一切,他不顾一切地拽住了白璞的衣袖,“夫子别走。”
杜寰这一次是真的慌了神,从来没有哭过的他眼泪就像发大水一样,白璞看到他的眼泪,在慌乱中还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自己方才说的过分了?可是民间私塾里哪一个夫子还有他这样的好脾气?要是杜寰不是太子,要是杜寰的夫子不是他,只怕他的手心都要开花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白璞原本是想说句玩笑话逗一逗杜寰,说不定这小魔头就好了。谁知杜寰听了这话,自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那我不哭,我好好读书,夫子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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