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玉只比上官锦小几岁,出生后他那个母亲就去了。他母亲是府里卑微的婢女,能生下他来也只为了上官绝的一次酒后乱性。他的出生是个意外,因此上官绝对他本来也没多上心,忙起来想不起他这个儿子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上官玉是个安静的,从不惹是生非,也不喜欢经商,只喜欢读书。而上官绝偏偏是最看不上读书人的,再加上楚氏时不时的枕边风,他对这个儿子几乎是视而不见了。
家主是这么个态度,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子,又有楚氏的吩咐,上官玉的日子可想而知。他也就越来越自闭,整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谁也不理,一天下来一句话不说也是有的。
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七八岁,眉宇间的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哀愁。
后来,上官锦进入了他的生命里。
兄弟俩其实并不是常常见面,见面了也不说话,可是那一个春日里,上官玉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很好,让他放下了书卷走出了屋门。而上官锦也是被那桃花吸引,正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花。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愣在了那里。
后来,是上官玉乖顺地行了一个礼,喊了一声“大哥”。
那之后两个孩子就成为了朋友,不过来往得很秘密,否则让楚氏知道了又是一顿训斥。
上官玉从来也没有过对他好的人,碰上一个上官锦,时时想着他,陪他玩耍,给他送些好吃好玩的,自然是把他当恩人一样。上官锦也喜欢上官玉的百依百顺,所以在人人都没有发觉的年少岁月里,两个人的友谊悄然滋长。
可是上官玉终究是喜欢读书的,有时候就算上官锦在他也喜欢捧着一本书来读。上官锦那个时候就痴痴地坐在一边看他,说一句,“小玉,你看书的时候真好看。”
上官玉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红了脸,“大哥若是无聊,我就不看了。”
看上官玉真的就要放下书来,上官锦急忙阻止了他,“别别别,我看你看书挺有意思的。”说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可是爹爹不喜欢我看书。”
“你管他做什么?”上官锦有些不屑,“他眼里只有钱,我喜欢看你看书,你算账的时候肯定没有你看书的时候好看。”
可是,又有哪一个孩子不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呢?尤其是他这样的,从来就是草芥一样容易被忽视的人。
上官锦说,如果他能靠着读书做出一番成绩来,上官绝一定会喜欢他的。
于是年少的上官玉就把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果真就发奋读书,甚至在十岁那年就考中了秀才,人人都说上官玉必然是一个人才,说不定能为上官家锦上添花。可是上官绝对此置若罔闻,在见到上官玉的时候只是轻飘飘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孺子不可教。”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把上官玉所有的希望打得粉碎。
他颓丧了一段时间,又是日日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甚至比之前还要自闭。不论白天黑夜,都会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并且拿黑绸将窗户蒙上,不喜欢见光。就连送饭来的下人都只许把饭食放在屋外而不能进屋。
可就算是这样了,也并没有人来关心,只是听任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生自灭。
他曾经想过去找上官锦,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上官锦就很少来看他了。听说他在学习经商之道,听说上官绝常常亲自教导,听说上官绝总是带着上官锦出入于各个场合。
他过得那样好,孤单寂寞,彷徨失意的人,从来只有他自己。
这样自闭的生活持续了几年,那几年里上官玉把那些圣贤书全部收起,碰也不碰。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发呆,也有好几次想过干脆一了百了算了,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上官锦。
他不想出门,就等着上官锦来找他。
其实在这样的时光里,一个人可以想通很多事,比如他越来越觉得上官锦当年对他的好也就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可能就是看自己可怜,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宠物而已,是他自己傻傻的就信了他。今时今日,他听了他的话考取功名,却只是让上官绝更加厌恶,而他却......
难道一直都是在骗他吗?
他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可是还是想要听他自己说。
终于在十三岁那年等来了上官锦。
那时是白天,上官锦一进屋就埋怨道,“怎么这么黑?”
上官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没想到会有人来,突然闯进来的阳光很刺眼,他伸手挡了挡。在指缝间看见上官锦站在阳光下的模样,他长高了长结实了,光芒万丈的,或许上官绝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小玉。”上官锦喊了他一声,走到了床前,“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现在的上官玉很瘦弱,脸色也很苍白,他愣愣地看着上官锦,摇了摇头。原本想要质问他为何突然就疏远,可是当这个人真的站到了自己面前,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你是我弟弟我都嫌丢人!”上官锦道,却不知这一句话给上官玉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原来大家都觉得他丢人,他根本就不应该待在上官家。
可是,无论是谁都好,他独独不想从上官锦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脸颊凉凉的,他哭了,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肩膀不停地颤抖,发出呜呜的声音来。像只受伤的小猫,连哭都哭得小心翼翼。上官锦吓了一跳,伸手抚上他的背,“你,你怎么了?”
上官玉只是摇着头,“大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上官锦简直莫名其妙,可是不等他开口,上官玉自顾自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想让父亲多看我一眼,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是大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明明什么都有......”
上官锦的双手握拳,他不知道上官玉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却是气恼到了极点,“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来骗?”
他这人从小就是这样,一生气了就口不择言,如今虽渐渐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上官玉面前还是这个样子。上官玉突然呆在了那里,抬起头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像是要看明白他方才的话里多少真心。
上官锦突然就慌了,转身就跑了出去,留下上官玉在屋里发呆。他一口气跑出去很远,然后蹲在草丛边上,呜呜的哭了。
就在那一个晚上,上官玉离开了上官府,一走就是二十年。
年少时的伤心难过都已经被岁月抚平,可是有很多东西,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很久以后,杜寰听完这一个故事,枕在白璞的腿上,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身抱住了白璞。两个人相依相偎出了地久天长。
第20章 真也好,假也好,夫子,我总是陪着你的
杜寰在上官府住了些日子,才发觉出楚氏的手段高明来。
原本他以为上官府是龙潭虎穴,步步惊心,可谁知楚氏不论是待他还是待白璞都是极好的,衣食从不缺,时时还派人来问候。
白璞说,上官绝的遗嘱在三位长老手里,点名要他继承家业,如果他一回家就死了,自然是惹人生疑。因此楚氏现在对他越好,只说明她的杀心越重。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寰于是就坐在门槛上,看廊下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心里无端就发闷。
“寰儿,夜深了,进屋来,别冻着。”白璞在屋里唤道,杜寰却理也不理。白璞在屋里等了片刻,也走了出来,“在做什么呢?”
杜寰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只是往边上挪了挪。白璞看了他片刻,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怎么不开心了?”
“夫子,”他撑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轻声道,“我有些事不明白。”
白璞不说话,等着他说,“既然上一任家主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让你继承家业呢?”
这个问题不止杜寰,全天下的人都不明白。上官绝明明花了大力气去培养上官锦,却为何在临死前又选择了上官玉?难道是人老了想起他这么一个儿子来心有愧疚?别开玩笑了,上官绝可不是这样的良善人。
白璞愣住了,他回答不上来,也只好安安静静地看看星空,墨蓝色的夜空晶莹剔透,几颗寒星闪烁,抚平人心的烦躁。这样的星夜寂寥空茫,让人安心。
“寰儿,”白璞道,“人心就像这星空,看上去很干净,实际深不可测。”他顿了顿,“有些事,不知道最好,无知无觉才是最幸福的事。”
他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有些凉,这凉意触及到杜寰温热的心里,让他无端就想落泪。他知道,白璞一定是知道什么的,只是不想说。也许是不想让他烦恼,也许,是他自己都不想面对。
真相很多时候都是丑恶的,有的人穷极一生去追求一个“真”,结果却被伤得彻底,而有的人,就在无知无觉的幸福里过了一生。
他轻轻靠到白璞的肩膀上,也不说话,浅浅的呼吸萦绕在他耳侧。白璞伸手揽住他,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真也好,假也好,夫子,我总是陪着你的。”
杜寰窝在白璞怀里,突然抬起头来看他,白璞的眼睛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让他不由自主的,就想......
“寰儿......”后面的话被杜寰堵住了,杜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吻着他。他的吻很莽撞,却莫名地让人情动,白璞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反客为主,与杜寰更加激烈地纠缠在了一起。
情至深处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一直注视着他们,神情莫测。
有些东西看上去没有变化,却实实在在的改变了。
杜寰躺在床上的时候总觉得白璞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觉得他其实是明白的,甚至,他觉得他也是想要的。
可是觉得是一回事,在那之后白璞的若无其事又是一回事。
对于自己的心意,他怕白璞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最怕的还是他知道却假装不知道。而杜寰越来越觉得白璞就是在装糊涂,哪一个夫子会和自己的学生有那样深的亲吻?换句话说,就算他真的别无他想,又有谁会相信,这样亲吻过的师生之间没有逾越的情感?
杜寰越来越烦躁,白璞亲吻时的热情和他之后的淡漠把杜寰夹在了中间,让他辗转难眠。可是这样的心事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他有时候也会恼恨白璞,为何不干脆一点?爱与不爱哪里就有那么难分辨?
一梦惊醒后,他看看窗前流下的皎皎月华,再睡不着。坐起来发了会呆,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上官府不是寻常府邸,杜寰和白璞在这里就是孤军奋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白日里人多眼杂终是不便,如今趁着这月色,出去散散心也好。
想着他就披了件衣服出了门,在白璞的屋子前站了一会,轻声叹了一口气。
白璞的院子比较偏,草木花丛特别多,杜寰在其中走着倒也不易被人发觉。他一个人走在夜色里,曲径上树影婆娑,莫名添了萧索。
他随意地走着,不知怎地就转到了荣靖堂东。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他听见里面仿佛有声音,低低的。这是上官锦的屋子,这么晚了,他在和谁说话?
他留了个心眼,眼瞧着四周没人,躲到了廊柱后,将身形隐入夜色里。只是离的还是有些远,听不很清,更奇怪的是仿佛只有上官锦一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小玉”。
小玉?
听到白璞的名字,杜寰悬起了心,难不成是在商量对策?看来他今儿夜里是来对了。他想凑上前去,又怕被人发现,正想要不要干脆上屋顶,门却开了。
他赶紧藏好,却发现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年,借着屋里的烛光,他看出来那个少年那个少年仿佛就是那一日帮上官锦献墨的小厮。
长得清清秀秀的,说不上好看,气质却极佳,看上去有些文弱。
他站在门口,向里头施了礼,也没说话就要离去,却被上官锦叫住了。上官锦从屋里走了出来,只穿了一件中衣,露出大片胸膛,就这样走到了少年身前。俯身勾起他的下巴来,轻佻地吻了上去,蜻蜓点水,很快就松开了他。
少年红了脸,也不敢看他,又行了礼便离去了,走得很慢。
那个少年难不成是深藏不露,所以上官锦才会在深夜里和他商量白璞的事?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再者,方才,上官锦似乎是......亲了他?
“看够了?”
杜寰一惊,这里并无旁人,上官锦若不是喜欢自言自语,那就是在对他说话了。杜寰将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果然看见上官锦正冷冷地看着他,眸光中比先前的不屑更多了些厌恶。
“是上官玉让你来听墙角的?”
杜寰有些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白璞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教训他了。于是胡诌道,“我饿了,出来找吃的。”
“厨房在那里。”上官锦指了另一个方向,杜寰红着脸道了谢,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剩下上官锦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苍凉月色下显得有些落寞。
第21章 寰儿,让我抱抱你
杜寰回到了自家院子里,总觉得就算又要被责骂,这事还是要和白璞商量一下。他在门外踌躇了许久,天也渐渐亮了,还是不敢推门进去。
白璞本来也没睡熟,看门外有个人影徘徊吓了一跳,待发觉是杜寰之后,便有些生气。他起床披了一件外套就去开门,“这个时辰你做什么呢?”
“夫子......”
杜寰被吓蒙了,白璞皱了皱眉,将他拉进了屋,“虽是夏天,晚间也凉,仔细生了病。”说完才发现杜寰衣裳穿得好好的,倒不像是一时任性,“你有什么事?”
屋里点了他们从蜀国带来的白檀香,杜寰稍稍安心了些,“夫子,我方才听见上官锦和人在议论你。”
白璞一边点起蜡烛,一边问道,“和谁?”
“他身边的那个小厮,就是那一日献墨的,夫子可有印象?”
有印象是有印象,可是听人说那个小厮是被上官锦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一直放在身边伺候,还是个哑巴。虽有些风言风语,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通天本事啊。
杜寰听了白璞的话,略思索了一下,“夫子指的风言风语,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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