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那就明日再来吧……”宗主已请人回去,逐渐有门派附和,回响的声音渐渐群起,纷纷答应明日再来。
宗主松了口气,看着其他人,抿起的嘴角终又松开。
外面的天气不如早上清朗,厚大的白云覆过日光,然后是一大片,将天幕渐渐遮得只剩下几缕光线透过缝隙。
楚秋晚从宗主殿离开,御剑飞回洞阳峰,落到地面时走神,一不小心被绊了下步子。猛地一步稳住身形后,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尊是被人害死的。
陡然,胃里生上一股烧灼感,直让人恶心想吐。楚秋晚一路上只顾着回想殿里发生的事情,忘记了运转灵力调和,疼痛失去压制,骤然反扑过来。
楚秋晚强行忍住,用灵力重新运转一遍,再度压回痛感。
昨日说会检查萧子暮剑法,他还需要去看一眼。
*
萧子暮留意到楚秋晚出现时,已经过去了一刻。
楚秋晚见他停下来,没有对刚才练的地方露出半点指责,淡声指出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萧子暮每个都听得很认真,甚至举一反三。
楚秋晚略微有点惊讶,他看了一会萧子暮,青年像一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鹰,目光里有向往和恣意。
此时此刻,楚秋晚忽然有种不知从哪而来终于放下的心。
萧子暮是他唯一的弟子。
白云越聚越多,如累累围城,罩下一层无形的灰墙。
“回去吧。”楚秋晚拦下萧子暮。
萧子暮看眼天色,的确不是很好,天际处都是一片乌云,可能等会要下一场暴雨。他把储物囊里的麦芽糖拿出来,递给楚秋晚。
楚秋晚看到熟悉的糖,眼神微微一滞。
萧子暮缓声道:“师尊,卖糖的老婆婆回乡下了,这些是她剩下的糖。”
萧子暮手里的布袋坠下圆圆的鼓包,里面大概还有几十块,说少不少,省着吃应该能维持很长时间,楚秋晚看着糖,想应该能等到他彻底放下师尊的事情时候。
他从萧子暮手里接过。
骤然,天上下起雨来,因为是急雨,所以雨滴下得又快又大,很快,萧子暮身上的衣服被洇湿一层。
楚秋晚施下一道结界,瞬间罩在两人的头上,雨水被挡在外面。
萧子暮抽出纸伞的手停住,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虽然雨还在下,但自动避开了他,周围有灵力浮动。
萧子暮将纸伞放回储物囊里,“谢谢师尊。”
雨水再大,好像也溅不湿了长睫下的明眸,楚秋晚看了一眼,转过头,一声“嗯”飘散在雨中。
*
晚上。
楚秋晚吃下疗伤的丹药后,在洞府里静待片刻,听到外面谢云书的声音。
楚秋晚没有讶异,白日谢云书救下蓬莱门主的意思他已经知晓,明日便要会审,只有今晚的机会谢云书能来找他。
从洞府里出来,楚秋晚见到在外面已做好准备的人。
“你为什么要救下蓬莱门主?”楚秋晚问。
谢云书姿态随意,丝毫没有白日见长老的恭敬,反而更像过来谈判,“天玑长老非我恩师,我帮他没有意义。”
“而且。”谢云书眼神沉静下来,“我帮楚长老一个忙,是也希望楚长老可以帮我。天玑长老想让我给萧子暮种下子蛊,废他灵脉,虽然我已经隐瞒下来,但后面会有来试探,我希望楚长老能帮我。”
楚秋晚垂眸看到谢云书左手上有和萧子暮一样的戒指,抿抿唇,后重新抬起眸子,“我知道了。”
“天玑长老和宗主并非善类,还是望楚长老不要再轻信他们。否则,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下一个师祖。”谢云书道。
谢云书带楚秋晚去刑事堂的暗室,里面以前是关押魔修的地方。
刑事堂的弟子都被谢云书调开。
地牢昏暗,蓬莱门主目光呆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铁栏,离疯魔只差一步。直到看到谢云书进来时,僵硬的眸子才微微转动,楚秋晚出现时,浑身禁不住地发颤。
蓬莱门主笑声道:“你也来了,你是想听听你师尊怎么被一步步利用吗?”
露出的舌头中央一段有暗红的血块,楚秋晚站在外面,闻去竟有腐烂的味道。
谢云书淡淡解释道:“我割下了舌头,但后来接回来了。”
楚秋晚看了眼谢云书淡漠的神色,没有说什么,走近铁栏旁,蹲下看着浑身脏污的门主,“我师尊怎么死的?”
蓬莱门主古怪地笑了两声,他扒上栏杆,睁着眼睛说道:“从席风林消失的那段时间便开始了,席家无首,各个门派自然都能争得一席之地。然而,好景不长,席风林又从冰原回来。你师尊修改血祭的阵法,造出杀阵,和天岚宗和席家三方商量好,决意彻底消灭魔种。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但是到最后呢,明明宗主知道魔尊去围剿席家,却不肯动手用杀阵,反而用了席家血祭。”
谢云书看向了蓬莱门主,眸中浸着漆黑的夜色。
蓬莱门主斜睨到谢云书的眼神,倏然更加睁大了眼睛,舌头上愈合的断面崩裂,笑声越发猖狂,“他们背叛了宗牧和席家,你知道魔尊攻打席家时,他们有多开心吗!该死的,只攻打席家,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一旁稍微动手清理下砸碎,便能分到一杯天下正道的名号,看着席家在死死撑着,看到席家愿意保护他们,他们好开心,开心从没遇到这么蠢的傻子!”
瞬间,蓬莱门主脸上如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打倒在地,嘴里涓涓流出血,舌头上的断面流出了血,几乎要在下一刻重新断开。
蓬莱门主虽没看着谢云书,但话里阴郁,直指对方:“我告诉你,在席家应对魔尊之时,天岚宗已经凭借杀阵的威力,已经控制所有门派。席家倒了,他们就只能以天岚宗为首,对付魔修。”
“杀阵成为了天岚宗的囊中之物,而席家也按照他们真正的目的,以血祭彻底镇压了魔种。”
蓬莱门主扭过半张脸,昏黄的烛光在他的脸上切开一半,一半坠落于阴暗,露出的半张嘲笑像人们谈论席家时那般。
“真是可笑。”
第四十三章 冷雨
蓬莱门主冰凉的眼神投到楚秋晚情绪不定的脸上,舌头的伤口挣裂开,摇摇欲坠,仿佛要再次掉下断舌。
“魔尊当时就在席家那里,天玑长老向所有人罗列出席家种种罪行,那时候告诉我们,此等罪人,不若以死抵罪,有一血祭阵法,正合此时。”
烛泪滴蜡,火光微妙。
蓬莱门主决心要挑起天岚宗内部的纷争,尤其是在楚秋晚和天岚宗之间,含着血,红血滑出嘴角,“天岚宗说他们一开始便发现席家的疑点,为了调查真相,才和席家虚以为蛇,假装合作。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虚以为蛇,那么牺牲一个长老,还是和席家关系最好的长老,去建一个他们后面不会真正用的杀阵,是为了什么?”
“宗牧为天岚宗尽心尽力,教导弟子接替他的职责,此等忠心,天岚宗他要是有点良心,怎么舍得牺牲他去献祭?”
蓬莱门主发红着眼盯着楚秋晚,犹吐心魔,一句一句撕开楚秋晚的心脏,“这是谋杀,楚长老。”
“他们想取代席家,从席家保护他们时,他们便想取代了。”
*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的节奏十分有规律,在弹一场经久不息的曲子。
萧子暮起来时候,看到外面还在下雨,便在洞里打坐。
过了一会,雨声中出现步声,走到萧子暮洞外,楚秋晚清冷的声音穿过雨声,“萧子暮,收拾好东西跟我去一个地方。”
楚秋晚第一次来他洞外,萧子暮打开结界,雨丝飘进来一些,溅湿了衣角。
楚秋晚轻蹙了下眉,在身外罩上一层防护的结界,挡下洞口飘进的风雨。
“师尊,发生什么事了?”萧子暮见楚秋晚站在雨中,侧过身,想让人进来。
楚秋晚顿了顿,抬起两步,略微进来一点,发丝刚好碰不到雨,便不再往里走,“洞阳峰有处寒潭灵力深厚,你去那里修行会事半功倍。还有,近来不要出去。”
谢云书和楚秋晚都不让他离开洞阳峰,外面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萧子暮追问道:“师尊,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楚秋晚眸色微动,随后很快恢复平静,话锋一转,“马上要比试了,你不好好修炼,难道想做别的?”
楚秋晚的神情变化很快,一下子就从和风细雨的午后变成狂风骤雨的肃穆,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十分严厉,大有要是听见萧子暮一个不字,下一刻要抽出戒尺。
“初试已经开始了,复试比初试难,这几天你就呆在那里好好修炼,不准出来!”楚秋晚严声道,“收拾完东西,立马出来。”
说完,楚秋晚退出洞内,又回到雨中。
萧子暮这下什么也不好说了,只能把洞府里东西收拾好,带上谢云书给他的笔记,装进储物囊里,给自己施了一道避雨的法术,来到洞外。
楚秋晚在外面等他,白雨沥沥,偏淡色的眸子宛如被洗净的琉璃,见到人出来,楚秋晚没有说话,默默走在前面带路。
萧子暮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问了一遍外面发生的事情。楚秋晚含糊地说了说蓬莱仙门的会审,让萧子暮再无处询问。
白衣穿梭在雨中,萧子暮看着背影,心不在焉。山涧的小溪冲过雨水,湍急地淌过,萧子暮跟着楚秋晚沿着石阶往陌生的地方走,他低头看路,绿苔长满缝隙里,发出清幽的草香。
这条路似乎很长,萧子暮走过同一处石阶有两次。
等走到第三次,他望向楚秋晚没有一丝变化的侧脸,“师尊,我们是不是经过这里?”
楚秋晚一怔,平静无波的湖面下终于露出裂缝,“没有,这里是迷障,所以你会见到相似的地方。”
那这迷障做得很逼真,萧子暮想。
终于绕出楚秋晚所说的迷障,萧子暮见到一处四周岩壁环绕的潭水,幽静偏僻。这里被结界罩住,隔断了雨。
楚秋晚交给萧子暮一瓶辟谷丹,“这几日/你便先吃辟谷丹吧。”
这是真的要让他闭关。
先前吃过辟谷丹的萧子暮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一连几天空腹却不饥饿的状态,平静地接过瓷瓶。
楚秋晚却闪过一丝失落,修长的手指伸入另一只白袖里,拿出另一个瓷瓶,递给萧子暮。
抬起头时闪过的神色尽数收回,“这是另一瓶丹药,于修行有益,疲惫时你可以吃几颗。”
顿了一下,楚秋晚想起什么,转口劝道:“它口感不错,但不能多吃。”
萧子暮略有惊讶,丹药除了草药味和无味,哪种还能有口感不错,难道有人做出创新,发明了别的味道?
“谢谢师尊。”萧子暮接过瓷瓶,瓶颈沾着雨水的凉意,瓶肚已被刚才包上的热意温好。萧子暮握在手里,发现它比之前那瓶要重。
在寒潭旁,楚秋晚看萧子暮练了几遍剑法,师祖的剑好像很喜欢新的主人,在萧子暮手里灵活自如,剑气变幻无常。
他需要做的可以不用很多了,萧子暮凭借自己的资质和领悟,未来可以在比试上大放光彩。
接下来的很多时间,萧子暮都在自己练剑,偶尔楚秋晚会上手引导几招,让萧子暮体会变换。
等萧子暮回过神,楚秋晚已经离开,空荡荡的寒潭里只有他一个人。
萧子暮找到一块石头坐下,用纸鹤给谢云书传去消息,说他在哪里。
发完后,萧子暮打算先休息一会,他倒出楚秋晚给他的沉甸甸瓷瓶,里面白色小药丸塞得很多,萧子暮用力晃了好几下,才在手心倒出一颗。
萧子暮含在嘴里,用灵力慢慢化开。
药丸白色的外壳快速消解,在萧子暮的舌头里打转,化开了桃子的甜味。
萧子暮怔住,又用舌头舔了几下,的确是桃子味。
“药丸”并没有什么功效,充斥在嘴里的只有满满的甜味,更像一块被精心包装的糖。
萧子暮又倒出一颗,再次尝了尝。
真的是糖。
他平时看起来有那么贪吃吗?而且,辟谷丹也没有太难吃,他还是撑得过的。
萧子暮无奈,慢慢让糖在嘴里融化。
晚上,谢云书比平时稍晚一点过来,见到扑过来的人时,小心接住了对方。
萧子暮搂住谢云书的脖子,认真地嗅衣上的檀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除檀香外,多了点药苦味,好像吃了很多药。
脖上的皮肤比以前更白,更像是一种冷白,萧子暮用脸贴了下谢云书的脖子,体温不想看起来的那么冷,和以前一样温热。
从脖子往上,耳后是流水般的青丝,泛着莹润的光泽,宛如上好的绸缎。
谢云书手心抚上萧子暮的后脑,慢慢安抚着。
萧子暮从谢云书身上起来,很近地看谢云书的脸,眉眼如画,却比以前的颜色略显单薄,萧子暮直勾勾地看着谢云书,声音镇定,“谢云书,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我哪像生病的样子。”谢云书低头亲了亲萧子暮的脸颊。
萧子暮不认账,“你身上有药味,很重。”
谢云书一停,他来见萧子暮前已经换过衣服,不应该被闻出其他味,撒谎道:“见你之前我去过青玄峰,师兄在炼丹。”
夜色不清,萧子暮盯着谢云书,眸里有黯然失色的星空,“我闻了半个多月你怀抱的味道,今天的药味很重。”
萧子暮一字一句道:“不是你衣服,是你脖子上。你来见我,换了衣服。”
谢云书实属没想到这层,他为料理白日对蓬莱门主的会审废了好大功夫,回去后才得空从子蛊的啃噬灵脉下歇着,服了药,然后换身衣服就过来。没想到被自家夫人逮个正着,而且抓得有理有据。
谢云书换个理由,“刚才是有点不舒服,所以吃了点药。”
萧子暮闻言,心彻底悬起来,摸着谢云书的脸,“怎么生病了?”
“可能最近有点累,宗门审问蓬莱门主,然后要比试。”谢云书覆上萧子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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