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乎在同一瞬间,傅延的耳机里忽然传来通讯接通的提示音。
下一秒,冯磊的声音猛然从耳机那边响起。
“傅队!找到了!”冯磊的声音非常雀跃,带着一股得偿所愿的狠劲:“就在预定点!”
冯磊的声音混杂着扫描结果的提示音,忽然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傅延眼前短暂地虚化两秒,几乎是凭着本能攥紧了操纵杆。
“冯队。”傅延的声音冷静得有点反常,他咬字非常精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在哪找到的?”
“冰层下!”隔着猎猎风声,冯磊没发觉他语气里微妙的不对劲,兴奋道:“就在我们之前猜测的部分,冰河和冰川之间的联通点附近,西去两公里的地方。”
他兴奋地喋喋不休,说道:“扫描设备测出了建筑痕迹,我的人已经从外围包抄过去,看看能不能从外探测到建筑物的大小。”
冯磊说这些话时,傅延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他身边的扫描屏,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机翼呼呼作响,带起嘈杂的噪音。
傅延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目光从出神重新收拢成一线,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把一口冰凉的空气压进胸腔。
“我这里也扫到了建筑物痕迹。”傅延说:“哈拉山中后段,与营地直线距离一千五百公里,建筑物目测有一部分在地下。”
“啊?”冯磊发出个诧异的音节。
他本来以为,在预定点找到建筑物,他们这一趟就是万里长征走完一大半了,没想到傅延那边还给他丢了个“双重惊喜”。
“先回营地汇合。”傅延当机立断地开通公共频道,把贺枫一起接入了通讯频道:“情况有变,先回营地商量下一步情况。”
傅延说着侧头看向身后的方向——现今为止,唯一的不可控因素就是邵秋。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早已死去的方思宁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全须全尾,看起来没有被爆炸波及过的样子。
邵秋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堪堪学会与“方思宁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和平共处,甚至他至今还在时不时保守噩梦的困扰,乍一见到活生生的方思宁本人,傅延怕他控制不住。
但情况比傅延想象得好很多,不知道是军人本能还是邵秋已经跟病理反应斗争出了经验,他急促的呼吸被他强行缓和下来,应激状态下痉挛的身体也开始渐渐舒展。
他眼前依旧是幻觉的影子,但他神志非常清醒。
“队长。”邵秋的耳边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自顾自地开口道:“无论你做什么战斗决定,我都听从。”
“好。”傅延说。
冯磊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这事儿超乎了他们事先的预料,于是同意了暂时的撤离计划。
在上岛之前,没人猜到弗兰格尔岛上居然有两座研究所,现在他们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甚至连带来的人手够不够都不一定。
好在冯磊他们之前选定的营地离这两座建筑都非常远,直升机起落间不会被察觉到端倪。
空路的效率比陆路高许多,傅延他们回来的时候,冯磊那一队还在路上。
冯磊这次出去带走了大部分人手,所以营地里显得空荡荡的,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地降落在营地降落点,先后打开了机舱门。
回来的路上,傅延已经和贺枫互通了消息,所以几乎在落地的瞬间,贺棠就从直升机里跳了出来,跟贺枫一起把邵秋从直升机上搀了下来。
邵秋神色一抖,眉眼间泄露出一点脆弱的端倪,他靠在贺枫身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傅延。
“我知道。”傅延说:“你放心。”
他和邵秋在那一眼之间不知道交流了什么,于是邵秋轻轻地点了点头,顺从地被贺枫扶着走了。
傅延落后一步从驾驶座上下来,他踉跄了一步,腰微微折下去一个明显的弧度。
柳若松一直关注着他,见状吓了一跳,冲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你不舒服?是不是又有哪里疼?”
这次重启之后,傅延状态不好的时候会有神经疼的情况发生,柳若松摸不清这棘手毛病的发生规律,所以看什么都很紧张。
“没有。”傅延不着痕迹地直了直腰,冲他笑了笑,说道:“肌肉太紧张,抽筋了而已。”
柳若松将信将疑地抹了一把他的手,发现他左手小臂的筋骨是有点不对劲,于是略略放下心,一点点把他的筋揉顺了。
“哥。”柳若松一边给他揉胳膊,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今天那个……到底是不是……”
柳若松想说是不是方思宁,但又怕自己眼神不够好误导了傅延,于是有些迟疑。
“好像是。”傅延说。
在第一次重启里,傅延奉命保护方思宁,他一路带着方思宁从鹏城跑出来,绝不会认错他的脸。
“可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柳若松说:“副队当时亲眼——”
柳若松话没说完,却猛然顿住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在“亲眼”看到方思宁“死亡”的时候,邵秋其实并不完全清醒。
第181章 “小……秋?”
方思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嵌在山体内部的研究所建筑结构主要以“结实”、“耐用”、“稳定”为主,为了这几个简单粗暴的目标,建筑物舍弃了绝大部分的视觉效果和体感效果。
研究所占地面积大约六百平左右,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员工休息区,上层则是工作研究区。
建筑物以钢筋和金属为主要材料,为了确保安全和资料保密程度,几个研究区被大片的金属覆盖、隔断成不同的区域,平时全靠呼叫和通讯进行内部联系。
除了各自样本区的看守人员外,大多研究员集中在研究所的内部区域,几个区域之间以狭长的走道相连,除了研究所核心机密区域外的一片大厅之外,留给研究员的活动区域极少。
方思宁每次走过这条走廊,都会习惯性抬头往上看看,然后在视线触及到上面的钢筋天花板时叹上一口气。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他时常有一种自己正在腐朽的错觉。
他好像被埋进一只巨大的金属棺材里,正在地面下渐渐腐烂。
这座负责研制丧尸病毒的特效药,因为研究基底是B-92的缘故,所以方思宁成为这里地位很高的主要负责人。
他的办公区在研究所最里侧,是整栋建筑里气温环境最稳定的地方。
弗兰格尔岛外部环境恶劣,气温过低,哈拉山内部的温度也没比外面好到哪去,不过因为不用直面北冰洋过来的寒风,所以气温大约能拉高到零下一二十度左右。
一路上,方思宁撞见几个同僚,各个穿着防寒服,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头熊。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又各自错开,一句寒暄都没有,只是微微侧身,然后彼此擦肩而过。
共事了一年多,他们的关系依旧不算好。
研究所里大部分都是乔·艾登的“老部下”,或多或少亲身参与过丧尸病毒的研制。
方思宁最初对内情不甚清楚,但待久了耳濡目染也就知道了,他对这种以专业能力创造灾难的人十分不齿,于是哪怕被迫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也没有跟这些人打好关系的意思。
这些人忌惮方思宁,而方思宁又无意于他们深交,所以一年多过去,除了身边常打交道的人之外,方思宁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认不全。
走廊的地板是合金钢板,下面是空心的框架梁柱,支撑着下层建筑。方思宁走在路上,脚下的地板发出空心的敲击声,一下一下,非常规律。
前些天他难得出去一趟,是为了迎接例行出门“采风”的研究员。
弗兰格尔岛环境恶劣,研究所里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指望他们自给自足,恐怕没多久就得饿死。
所以乔·艾登会每隔三个月空投一次物资,空投点就在哈拉山尽头的海岸线附近。
不知道是乔·艾登的人对岛上状况非常放心,还是他们有意想把这里与社会环境切割开来,每次来送物资的雇佣兵都不会真正登岛,只有研究员们自己去把东西拿回来。
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很少有出门的机会,所以他们会把每隔三个月一次的出行活动称之为“采风”,每次以组分类轮换出门。
方思宁在这座研究所里的地位非常尴尬,仿佛整个人都介于受不受重视的中介线内——在研究问题上,乔·艾登对他毫无保留。但在这种日常问题上,他又从不被允许离开研究所,顶多就是每三个月可以允许他出来一次,迎接采风归来的小队。
方思宁自己对这种问题不在意,反正在他心里,在里面在外面都是一样不自由。
毕竟他已经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接近核心研究区后,里面的人员密集度开始提高,渐渐有研究员穿梭在他视线里,行色匆匆地捧着数据来来回回。
“方!”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见他回来,眼前一亮,捧着个透明的小盒子向他奔来。
“你来看看!”研究员兴奋地说:“这次的浓缩液非常精彩。”
那研究员是北非来的,A国话说得有点半吊子,每次说起话的用词都让人捉摸不透,需要反应一下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方思宁跟他共事了大几个月,已然习惯了,交流力求精简。
“实验过了吗?”方思宁说。
“已经在小白鼠和猴子身上都试过了。”研究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眯眯地说:“效果明显,状态特别稳定。”
“那就好。”方思宁说:“二期内容继续观测,要注意稳定性,以及药物的二次转——”
方思宁话音未落,脚下的地板忽然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一个踉跄没站稳,顺着滑到了墙边。
几乎是在地动的一瞬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巨响,研究所内陡然混乱起来,各研究区之间的通讯响个不停。
过了几分钟,几乎所有的研究员都集中在了内外区域中的活动区。
“怎么回事!”一个歪挂眼睛的中年人从自己的办公区里跑出来,左右看了看,一把薅住了最近的一个同事,惊叫道:“出什么事了!”
“是地震吗?”方思宁皱着眉道。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建筑物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这次连建筑物内的稳定性警报都响了起来。
弗兰格尔岛远离人群,万年没人来,哈拉山的地理位置又不在所属国的巡逻范围内,整个研究所所在的地方堪称“地球禁区”。
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乔·艾登对他们极其放心,只关注他们的工作效率和日常物资,并没有额外设立安保部门。
这些研究员跟病毒生化打交道行,但生存水平非常让人难以恭维,乍一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恨不得整窝乱成无头苍蝇。
“是不是有敌袭啊!”人群里很快传来一阵惊叫
“这破地方哪有敌!别是地震了!”很快有个声音反驳道:“要不还是先跑吧,万一山崩别把咱们埋了!”
方思宁在晃动中勉强直起身子,他没有参与那些一惊一乍的讨论,而是扶着墙,慢慢地往外挪。
研究所内部结构坚硬,防震水平一级,不会因为地震就被压成一片纸。但难办的是研究所一半修在地下,对外只有一个修在山坳里的出口,如果山崩把入口埋住了,确实有点难办。
方思宁用权限卡刷开去往外部区域的通道,准备出去看看情况,可他刚走到一半,那种地震似的地动山摇就停下了。
研究所的外部区域是几个不同的样本区,几乎没什么人气儿,空荡荡的,衬着金属建筑显得非常冷硬。
走廊里的应急灯在方才的震动中损坏了,方思宁独自一人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他犹豫了一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原路返回,但还没等做出决定,他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那种脚步声跟他们这种研究员完全不一样,非常轻脆且有力,跟金属地板相撞时,会发出非常明显的撞击声。
方思宁心里猛然一颤,忽然从这种规律声中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的生理反应先记忆一步产生变化,方思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血液被泵致全身,烫得他指尖发麻。
走廊里那群脚步声逐渐逼近了,方思宁心跳的速度趋于极限,他手脚发麻,但脑子清醒,只是眼前有点冒金星,于是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走廊旁边的安全栏杆。
过了十几秒,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忽然突兀地停下,方思宁耳尖动了动,听见了一阵不规律的呼吸声。
下一秒,漆黑的走廊深处猛然亮起高功率的探照灯,方思宁猝不及防被晃了个正着,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眼前一片亮色,只听见原本数量众多的脚步声忽然收束成一线,只剩下了一个人的。
有人往前又多走了两步。
方思宁眯起眼睛,艰难地想从指缝里辨认来人的身份——来人绝不是乔·艾登的部下,他们没这么训练有素,进“自己地盘”时,通常是散漫且高傲的。
方思宁心里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又不敢确信。
“方思宁。”
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非常清楚,尾音微微顿住,带着一点熟悉的微妙味道。
方思宁的脊背猛然一僵,他迟疑地放下手,努力迎着不习惯的亮度看向对面的人。
“方思宁。”
邵秋又叫了他一遍,他摘下夜视眼镜,用指尖勾着眼镜束带往前走了一步。
方思宁已经彻底愣住了。
他绝没想象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再见到邵秋的一天,他愣愣地看着邵秋的脸,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认不出来他。
这一年多来,方思宁无数次回忆过邵秋,他至今不清楚当时邵秋有没有成功逃离,又是不是死在了无人接应的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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