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捧着杯子一抬头,个高腿长的男人已经跨过了军用背包,走到了临时营地的篝火旁边。
男人生的不错,只是长相过于锋利了,虽然脸上总挂着笑意,但看着有点桀骜不驯的味道。
“你好啊。”白头鸢不见外地坐在柳若松旁边,先是往他怀里塞了一盒军粮,然后才冲着他伸出手,弯着眼睛,很友好地打着招呼:“白头鸢,邵秋。”
柳若松跟他交握的手猛然一紧,顿时愣住了。
第19章 “我申请一起去鹏城。”
邵学凡,七十七岁,生物工程学知名学者,常年定居国外,生活稳定寡淡。
他醉心科研,甚少在公开场合提及私事,只有几年前一次接受媒体采访中偶然透露过自己子嗣不易,中年才得子。
“……因为生于深秋,所以取名邵秋。”邵秋说。
果然,柳若松想。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是我的父亲。”邵秋面色淡淡地又往火堆里丢了一根细树枝,随意道:“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柳若松捧着微烫的杯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邵学凡死前有提到过邵秋的名字,当时傅延便有过一瞬间的愣神,柳若松那时候还奇怪过,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他一时忘了问。
现在想想,傅延八成也是猜到了什么。
“嗯……”柳若松舔了舔唇,干巴巴地说道:“节哀。”
“客气了,柳哥。”邵秋一挑眉,说道:“其实我倒也没什么哀。”
他话里带着一点火气,语气尖锐态度冷漠,柳若松听出来这火气不是冲着自己,于是低下头喝了口热水,心说邵学凡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混账事儿,才搞得这么大个好儿子不愿意认他。
只是他碍于礼貌情面没问出口,邵秋的队友倒是不管那么多。贺棠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邵秋,说道:“之前倒是没听你说过——你的家庭关系栏里只有母亲,我们一直都以为你是单亲来着。”
“没差别。”邵秋拍了拍手上的浮灰,说道:“他搞他的科研,有我没我没差别,他不缺儿子,我也不缺一个爹。”
他看起来不太想多说,于是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圈,转移话题道:“小兔儿呢?”
柳若松不清楚邵学凡和邵秋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就光看连傅延也不知道他俩的父子关系这件事,就能看出邵秋对邵学凡的好感度条显然接近负值。
虽然邵学凡临死之前有提到过对对方的愧疚之意,但柳若松站在一个陌生人的立场上,很难开口将这句“遗言”说给他听。
伤害是不能抹平的,愧疚只是良心发现迸出的火花,实在不足以照亮一个抹黑行走多年的人。
于是柳若松犹豫了一瞬,把那句话暂时咽了回去,准备之后看情况再告诉邵秋。
“小兔去周围查找信号源了。”贺棠说着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二十分钟后会回来集合。”
柳若松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水,觉得他们尖刀飞行队的代号风格实在太过于上下浮动——之前贺棠指引他先回临时营地来找“小兔儿”包扎伤口,他过来的时候,临时营地这里只有姚途和另一个白皙的年轻男孩,他几乎没犹豫就冲着后者去了,直到姚途在背后黑着脸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小兔儿”是这个五大三粗的硬汉,而那男孩只是他们临时从地方借调来的向导。
“……你们选取代号的标准也太抽象了。”彼时,柳若松木着脸吐槽道。
“这是命运。”贺枫施施然从他身边飘过,从大开的车门后座里捡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手提箱,幸灾乐祸地补充道:“因为代号是抽签决定的,谁让他抽到了隐藏大奖呢。”
但“小兔儿”的脾气显然和身材是两个极端,他心很细,虽然看着像个先锋队员,但神奇地担当了后勤一类的工作。虽然嘴里骂骂咧咧张牙舞爪地跟人打嘴仗,但是包扎伤口的动作又轻又利落。
柳若松的脚踝扭伤,他只用了不到两秒的功夫就给他重新复了位——接上的那一瞬间柳若松甚至没来得及感觉疼。
由此可见,傅延的队里都是一群奇人,柳若松想。
夏天的夜晚很短很快,柳若松一杯热水下肚,天光已经大亮了。
但他还是莫名地觉得冷,不知道是不是摔到脑子的后遗症,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隔着厚厚的纱布,也摸不出来发不发烧。
“我跟傅哥分开之前,听他说过一点任务的事情。”柳若松说:“你们不是该去鹏城接他吗?”
他一提起正事儿,几个人也显得正经许多,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邵秋出来做了这个表率。
“本来是这样的。”邵秋说:“但是中间收到列车侧翻的消息,我们就临时赶过来了。”
邵秋不提起列车,柳若松几乎已经强迫自己遗忘了这件事,现在冷不丁一提起来,他脑子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出现了那爆炸中剩下的“半个人”。
“那他们那边……”柳若松舔了舔唇,说道:“还有幸存者吗。”
“当地军区也有派人营救。”贺棠说:“他们会尽最大努力。”
贺棠没明确给出答案,但柳若松还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我们,实际上是来保护血样的。”贺棠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说:“之前我们先按照定位找到了事故现场,只是在现场没有排查到任何血样的碎裂样品。幸运的是,我们后来在丧尸那了一个尚清醒着的伤员,那人正好是之前护送你上车的警卫员,于是把你的消息告诉我们了。我们这才知道,你就是护送血样的人员。”
“所以你们是特意出来找我的?”柳若松说。
“可以这么说。”贺棠说:“除了血样,也得替队长保护一下家属。”
柳若松闻言笑了笑,接受了她这句善意的打趣。
“血样在这。”柳若松说着捞过脚边破破烂烂的背包,拉链卡在半截,于是柳若松粗暴地扯开了拉锁,伸手进去掏了掏,掏出两个采血瓶。
那两个瓶子被包裹在厚重的织物里,除了瓶身瘪了一点之外没有任何损伤,柳若松看了看,将其交给了邵秋。
“就是这个。”柳若松说:“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邵秋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下那两只瓶子,除了诡异俩字外没看出别的,于是摇了摇头,又把这玩意原样放回布包里了。
但这次他没将东西还给柳若松,而是指使曲子明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小型冷藏箱,把这两管血样放在了里面。
“上面的命令是让我们分出人手护送你和血样回燕城。”邵秋说:“剩下的继续按原路线去支援队长。”
柳若松心里微微一动,说道:“必须护送我?还是护送血样。”
“其实是护送血样。”贺棠挠了挠脸,说道:“但是柳哥你也放心,我们也会保证那你的安全,从这里回燕城开车很快,最多也就九——”
“那就好。”柳若松把冷藏箱往外一推,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申请一起去鹏城。”
“九个小时……啊?”
“我不会拖后腿。”柳若松说:“我身手可能比不上你们,但是有很多户外求生经验,自保没问题。打靶静态成绩最低9.3,动态8.5……主要是,我不太放心傅延。”
他把自己的私心说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把对面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心说队长自己是个木头脾气,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怎么能找到个这么甜的对象。
“但是不行。”贺棠惋惜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柳哥,但是你是普通民众,我们不能带你去危险地区执行任务——队长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你在燕城等他吧。”曲子明也跟着安慰了一句,说道:“队长很快能回来。”
柳若松皱了皱眉,正想再争取两句,就听见放在车后座的移动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邵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长腿一迈,越过众人面前,探身进车厢接起了电话。
“喂。”邵秋顿了顿,紧接着站直了,叫了声队长。
柳若松下意识看向他,邵秋手里的电话线崩得很直,他微微低着头,仔细地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
不知道傅延在说什么,邵秋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时不时说几句“嗯”“是”之类的确定话。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邵秋才转过头来笑了笑,捂着听筒戏谑地问:“柳哥,你是给队长下了什么蛊啊。”
柳若松一头问号,不知道他话从何来。邵秋也不解释,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听筒,感慨道:“我懂了,这就是老夫老妻的默契。”
他说着把听筒往柳若松的方向一递,柳若松会意地几步过去,接过了电话。
他前脚刚把听筒放在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傅延在那边急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隔着移动信号箱,傅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微的失真,柳若松心里一动,背过身去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呼吸声。”傅延理所应当地说完,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撤离车翻了,你受没受伤?”
“有一点,脚扭了。”柳若松轻描淡写地说:“别的没事儿。”
柳若松听见电话那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呢。”柳若松问。
“我也没事。”傅延回答得很快:“但是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辛苦一下。”
柳若松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刚刚方思宁打来电话,汇报了新的信息——”傅延的声音突兀地顿了两秒钟,紧接着才说道:“邵学凡确实有一件东西放在他那里保管。据说那是一份核心研究文件,机密很高,方思宁自己也没看过,只是代为保管秘钥。”
“研究什么的?”柳若松问。
“不知道。”傅延说:“是邵学凡在国外时期的研究项目,不知道是不是私自带回来的。”
柳若松皱了皱眉。
“这件事本来不应该找你。”傅延的声音依旧平缓,但柳若松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点微妙的歉意:“但是我临时找不到其他可靠的人了,所以只能问你……我准备在接到方思宁之后去取这份研究文件,如果你伤势不严重,能不能跟邵秋他们一起来跟我汇合。”
“我需要一个可信的人来查看这份文件。”傅延说。
第20章 “那是老师手里唯一一份秘密。”
“好。”电话那边的柳若松笑了笑,轻声道:“那……之后见?”
“之后见。”傅延说。
等到电话那边彻底安静之后,傅延才挂断了电话。他手机里最后百分之二的电量耗尽在这场通话里,屏幕回光返照似地闪了闪,然后彻底熄灭下去,暂时变成了一块“砖头”。
傅延放起手机,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把眼神放回眼前。
他此时身在一栋待拆迁的小楼里,人靠在二楼一个远离门窗的三角死角里,左手垂在身侧,扎紧的袖口往外丝丝地洇着血。
应该是什么地方崩裂了,傅延想。
这通电话的全程,他这条胳膊都没有挪动过地方。
之前邵秋他们打电话过来跟他同步任务情况的时候,他正在国道上。这附近一趟国道是S省往南的主干路,当时堵了不少连夜逃窜出城的私家车,这些私家车其中一部分中途变异,也有一部分出了意外,路况复杂得要命,还时不时有丧尸在犄角旮旯里游荡。
路上横着的车太多,视线受阻,再加上邵秋报告任务情况时连柳若松的情况一起说了,傅延一时分心,没来得及避开横冲过来的一只丧尸,结结实实地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那丧尸倒是被他撞得七零八落,可惜他在路上捡的这辆车不知道为什么没安全气囊,傅延自己也撞得不轻。
偏偏附近丧尸不少,他还没来得及回撤,后车身就被两只窜出来的丧尸扑了个正着。
这些东西变异后力气极大,傅延的车尾横着滑出好一道弧度。他没多犹豫,顺手抓起身边的东西,转而扒住车窗窗框,从车窗里直接翻了出去。
他之前坠机的时候有过损伤,虽然养了很久,到底也有点隐患。左边手臂剧烈撞击之后吃不住劲,到现在还是木的。
加上那辆车整个前脸都撞废了,所以傅延干脆放弃了交通工具,转而在附近找了个没顶的毛坯房,暂时落脚,一边休整一边等前方的消息。
好在傅延出发比柳若松和邵秋他们都早,他在路上已经走了将近一天一夜,现下已经十分接近鹏城,如果能顺利找到第二辆车,再过个三四个小时也就到了。
正好,傅延本来也打算在进城之前暂时停下考虑情况,现下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整体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他靠着墙歇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站起身来,楼上楼下地走了一圈,检查了一下被拴住的房门和窗户,又看好了二楼的退路,这才回到之前那个角落里坐下来,脱了外套。
傅延检查了一下手臂,发现没什么大碍,既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只是紧急拉伤后造成的脱力,大约两个小时内就能恢复知觉。
不会因为身体原因拖累行程或多或少让傅延松了口气,他将外套铺在地上,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布料,最后用膝盖顶着,将整个外套的内衬撕了下来,以免之后跟丧尸遇见时有污血渗进去。
他这件衣服材质有点类似登山冲锋衣,料子很厚,内衬有好几层,最里面和最外两层是防水布,傅延将其卷了卷,绑在了自己左臂崩裂的几处伤口上。
傅延兜里最后半瓶水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它的使命,只剩下一个脆弱的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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