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亲手杀了个活人,现在又有人当着他的面咬舌,再强悍的神经也受不了,他一把推开傅延,踉跄地跑出走廊,扶着门口的台阶大口大口地干呕。
柳若松上辈子见过不少丧尸,甚至还亲手解剖过,但他没想到,活人和丧尸的视觉冲击完全不一样。
过了三五分钟,他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递过来一瓶拧开瓶盖的水。
“不该让你看这个。”傅延说:“好点没有?”
“早看晚看都是看。”柳若松说:“现在还哪有鸟语花香了。”
他摇了摇头,接过水瓶漱了漱口,然后把剩下的半瓶水泼在脸上,终于觉得清爽了一点。
“应该是催眠制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傅延说:“伦纳多明显不是自己寻死,应该是背后的信息保护机制,只要他想要说出关键性情报就会触发。”
“我太大意了。”柳若松说。
“不能只怪你。”傅延说:“我也有责任。”
柳若松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累——他们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抢先一步,但每次总是阴差阳错地发现更多触及不到的领域。
好在这次他终于赶上一次,没再眼睁睁地看着乔·艾登走到他们前面去。
“终于赢一次。”柳若松苦笑一声,说道:“好难。”
傅延疑惑地嗯了一声。
“乔·艾登这次拿不到B-92了。”柳若松说:“我们终于比他快了一次。”
柳若松说着侧过头看向傅延,然后冲他勾了勾手。
傅延还以为他有什么悄悄话要说,顺从地弯下腰凑过去,谁知柳若松迎上来,极轻地抱了他一下。
“还不能松懈。”柳若松说:“还得更快一点。”
他说着从台阶上摇晃着站起来,扶着墙一步步地走回了实验楼里。
邵学凡的电脑里存着大量的资料和加密文件,在显示屏彻底报废之前,柳若松还从里面看到了一份解码程序,只是不知道需要解码的源文件在哪。
柳若松最后尝试了一下,确定这个机器没法拯救了,干脆简单粗暴地把整个硬盘都卸下来,准备带回燕城慢慢研究。
除此之外,还有B-92的样本。
贺棠显然没想到傅延天天念叨的“小嫂子”是个这么雷厉风行的人,被柳若松指使得一愣一愣,显然把他当成了二号队长。
“B-92的样本带一部分就行了。”柳若松说:“主要是二号研究室里的试剂要一起带走——看见那个检测仪器了吗?一起搬走。”
贺棠忙活得像个小陀螺,风风火火地窜出门又进来,从贺枫手里捞走了一个试剂盒。
贺枫:“……”
“你要是把东西摔了,我就替队长揍你一顿。”贺枫冷酷无情地说。
然而贺少校说话间已经窜出了十来米,对这句话选择性当没听见了。
贺枫拿她没招,只能摇摇头,眼不见心不烦。
柳若松站在门口,最后一次清点了一遍带走的东西清单,然后轻轻地松了口气。
傅延在远处跟赵近诚汇报情况,柳若松站在苔藓培育基地前环视了一圈,然后走到贺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办法能一口气把这地方炸了。”柳若松问。
贺枫吓了一跳。
“你是说,全炸了?”贺枫比划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全炸了。”柳若松说:“尤其是这个培育大棚,一点都不留,最好炸成灰。”
贺枫:“……”
厉害,贺枫想,不愧是队长的男朋友,魄力十足,胆气过人,这么大的地方,眼瞅半座山的基地,说炸就想炸。
“咱们这次出来没带那么大体量的炸药。”贺枫有些为难:“可能达不成这个目标,如果要炸平,需要跟附近的军区调用武器。”
“伦纳多他们车上肯定有。”柳若松说:“找找看。”
说话间,傅延已经打完了电话走回来,他听了个半截,但大概也猜到了柳若松想做什么。
这是个大工程,而且又危险又过火,是个性质很微妙的行为,回去后如果解释不好,很容易出问题。
如果是以往的傅延,他会劝柳若松再想想,但他权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相信接受柳若松的判断。
“听他的。”傅延说。
正如柳若松所说,伦纳多他们的车里放着足够夷平整个山头的新式炸药,而且为了保证行动效率,甚至连起爆器都提前做好了。
柳若松亲手将炸药放在了傅延看好的炸点上,然后握紧了手里的控制器。
在拉开安全距离后,柳若松下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荒地里的庞然大物,然后按下了手里的起爆器。
“邵学凡这次没得跑了。”柳若松低声说。
傅延沉默地捏紧了他的肩膀,柳若松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手里握着沉甸甸的硬盘,像是握着他抗争过的命运。
“我非要让他把所有知道的都吐出来。”柳若松说:“就算榨干他的骨头渣子,他也得说明白再死。”
燕城群众安置所里,邵学凡从睡梦中惊醒,惊惧不已,心跳得凌乱且反常,血液咚咚地泵入四肢百骸的血管里,震得他浑身发麻。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却记不起来了。
年迈的老人经不起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眼前黑一阵花一阵,想要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都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他用尽全力从床上坐起来,哆嗦着手在简易的床头柜上摸了摸,因为动作太大,反而把水杯碰到了地上。
好在集中发放的水杯是塑料制品,不怕摔也不怕撞,捡起来还能再用。邵学凡暂时没有去厨房洗刷杯子的力气,只能不讲究地摸索着倒了半杯水,囫囵喝了。
冰凉的液体没能让邵学凡彻底清醒,他打了个冷战,心里反而更打鼓了。
他心跳不稳定,血压也有点不健康,整个人晕头晕脑,怎么都不舒服。
他摸索着想要开灯,然而没能成功,而是腿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不对劲,邵学凡想。
事情好像完全不对劲,一切都跟他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而他无力回天。
没有鲜花和掌声,也没有专业存在感的邵学凡就像是失去了土壤的树木,短短几天就憔悴了许多。
他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房间门口,拧开了房门。
邵学凡还没等走出去,就被一只手臂拦住了。
“您要去哪?”门口的警卫问。
“我想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邵学凡说:“是这样,我是基因学家,可能会对现在的局面有所帮助。”
“基地已经在招募相关的专业人员了。”警卫一板一眼地说:“您年龄大了,不能奔波,恐怕没法胜任这种高强度工作,还是在屋里休息吧——您放心,您这种年龄的老人不在义务劳动的范畴里,不需要劳动也能获取食物。”
又是这样,邵学凡想。
最早的时候,邵学凡自持身份,还想等着人来请他。可他等着等着,三顾茅庐的人没等来,只等来一份份的例行分餐。
这跟他之前预想的不一样,邵学凡不明白,为什么放着自己这个现成的“专家”不要,他们非要舍近求远去其他地方“招募”人员。
外面的情形已经火烧眉毛了,没道理现在还在尊老爱幼。
邵学凡住的安置所是一栋宿舍楼改装的,上下一共六层,从四面撤离和救援回来的群众会集中安置在这里,每人一间房。
从两天前开始,邵学凡所在的楼层就增加了警卫,他询问过原因,对方只说是例行监管,别的也不肯再说了。
邵学凡知道对方说的是托词,但他也没有办法,他被丢在人堆一样的安置所里,空有一身能力,但无处施展。
“……那我能知道我儿子的消息吗?”邵学凡问:“他叫邵秋。”
警卫跟邵秋并不属于一个部门,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拧着眉想了一会儿,走到旁边去给上级打了个电话。
邵学凡搓着手等了一会儿,那警卫才回来,依旧公事公办地告诉他,邵中校在任务途中,行动踪迹不方便对外透露。
邵学凡想见邵秋的愿望没能达成,犹豫片刻,还是没完全死心。
“那外面是什么情况了,我能知道吗?”邵学凡说。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些讯息,用来猜测自己的现状和对未来进行打算,可惜那警卫一问三不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抱歉,我只负责安保工作。”他说:“外面的情况要问外勤组。”
“最后一个问题。”
邵学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试图把皱巴巴的衬衫抚平,好让自己显得体面一些。他抻了抻衣服,努力挺直腰背,扶着门框站稳了。
“我要求见你们负责人。”邵学凡说:“我有情况要寻求合作。”
第134章 他知道没有意义,他只是不甘心。
“想见我?”赵近诚说:“他怎么那么闲不住。”
汇报的秘书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翻开文件夹,开始汇报情况:“这一周内,他已经打听了六次外面的情况,其中有三次询问邵秋中校的任务进程,还有一次申请离开安置点去外面进行义务劳动——不过要求见您还是头一次。”
“真够能折腾的。”赵近诚冷笑道:“他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上赶着告诉人他有问题。”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赵叔。”一直接通的通话对面,柳若松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如果咱们没有先预设他有问题的话,他这个行为说不准还能说一句为国为民呢。他大可以说自己忧心情势才这么急切的嘛。”
“拉倒吧。”赵近诚抹了一把脸,说道:“老底都让人掀翻了,还做那个春秋大梦呢。”
赵近诚忙得翻天,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在办公室睡了一个多周,恨不得洗脸刷牙的时间都挤出来听前线汇报,哪有功夫照顾老研究员的心态。
柳若松在电话对面笑了笑,赵近诚听得生气,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有主意就赶紧回来干活。”赵近诚说:“你说要按着邵学凡,我是给你机会了,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他只要不死,总归有用,别管他之前有过什么前科,要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甭管我今天怎么看不惯他,到时候也得负荆请罪地去找他。”
“放心吧,赵叔,我很快就到燕城。”柳若松说:“他不是想见您吗,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
“听见了没。”赵近诚对秘书说道:“去告诉他,让他安安心心在那等着,等我倒出空会派人过去的。”
赵近诚的原话层层递进,最后原封不动地送到了邵学凡耳朵里。
邵学凡这些天几乎天天晚上睡不安稳,血压就没稳定下来过。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赵近诚会对他这么冷淡。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关窍,倒是某天半夜惊醒,冷不丁想起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
柳若松,邵学凡想,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他对这个年轻人还有印象,最开始见面时,对方对他很热情,嘘寒问暖,人也谦逊温和,甚至还阴差阳错地帮他避过了一次杀身之祸。
但后来,他却莫名其妙地像是变了一个人,态度冷淡又疏离,回到燕城后更是直接消失了。
邵学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神经质,但他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才是一切的关键。
他怀着这种不安的心情辗转反侧了几天,赵近诚那边终于来了消息,说是有时间跟他见面了。
邵学凡惊喜不已,但还自持着身份,提前把宿舍收拾整洁,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行头,按照约定的时间等着对方过来。
警卫员告诉他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然而十点过五分时,外面还是没什么动静。
邵学凡前后看了六次表,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最后实在忍不住想出去问问时,他宿舍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邵学凡下意识抹了抹衣摆,正想说话,可一抬眼的功夫,话到嘴边就噎住了。
原因无他,来者正是他这几天心心念念琢磨的人。
“邵老师,之前我出了个外勤,一直没来看您,现在好容易回来,就听说您最近急着见一号。”柳若松弯了弯眼睛,反手关上房门:“我正好有空,就替一号跑一趟。”
邵学凡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后背陡然冒出一层冷汗。
柳若松的眼神太吓人了——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见他这种眼神,都不会觉得他是来单纯叙旧的。
他脸上带笑,偏偏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眼神死死地盯着邵学凡,漆黑的瞳孔里像是糅杂着化不开的夜色。
浓稠的恶意和怨恨如沼泽般盘踞在他眼里,以至于他的笑意都掺杂着某种阴冷的味道,邵学凡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扯落进去,淹死都没得呼救。
邵学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跌撞着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找个掩体保护自己。
柳若松顺手拉上了房门插销,他站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也没想刻意恐吓他,干脆捡了个地方,自己先坐了下来。
“你怕我干什么?”柳若松说:“难不成你心虚啊?”
邵学凡被他的眼神唬得不轻,他想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是他来会面。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从对方的态度上看出了某种预兆。
“不用担心,邵老师。”柳若松说:“门外的警卫已经撤走了,我们今天有很多时间来慢慢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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