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细节,就跟正常体检一样。”陆离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如果非说有什么细节的话,好像是当时我们临时加了一个环节,要做一个很拗口的检查——那个单词太刁钻了,我忘记了具体项目名称是什么,但是记得是全麻处理的,大概麻醉了一小时左右。”
“醒来后有什么感觉吗?”柳若松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陆离摇摇头,说道:“而且我记得,这一套体检套餐价格很昂贵,所以我只消费过那一次——当时我在国外念书,这好像是给留学生们的福利,免费的。”
“免费?”柳若松愣了愣,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对乔·艾登来说,对留学生下手确实也是个好主意。无论是实验人员死亡,还是要把有药剂反应的样本掳走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都很容易。
但是——
“那之后你没有后续消费过吗?”柳若松说:“他们没再来找过你?”
陆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有吧。”陆离说:“那之后没多久,我家里突然出事了。我当时是走研究生交换名额出国的,只减免学费,学校不负责生活费。我当时无法负担国外的生活,就紧急回国了。”
陆离说着叹了口气:“我当时好像连退学手续都没来得及办,回国后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学校的事情就干脆不了了之了,书也没念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柳若松问。
“好几年了。”陆离说:“我记不太清了,得有个……四五年?”
柳若松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陆离的突然消失,所以那边没再联络上这个人,理所当然地把他视作了“死亡”。
按照柳若松的猜测,乔·艾登最早开始进行人体实验时,一定是从身边最稳妥的地方下手——黑户、流浪汉、偷渡者之类的,他在这些人身上进行了第一批的药剂实验,只可惜全都失败了。
于是他开始向更广阔的水域撒网,陆离应该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人,那时候乔·艾登的手还没伸得那么长,没法神乎其技地追溯所有样本源的去向。以至于陆离只是突然离开,就从他们的监视下消失了。
或许也是因为死亡率太高了,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猜测了陆离的失败。
这就是命运吗,柳若松想,陆离也好,傅延也罢,他们在极巧合的情况下被乔·艾登阴谋的大网笼罩了,却又在更加戏剧的巧合中脱离这一切,最后冥冥中汇聚在一点上。
这个概率有多小呢,柳若松想,把陆离和傅延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汇聚到同一点上的概率或许不比彗星落到家门口的概率高多少。
这背后果然冥冥中有一只手,正推着他们往正确的路上走。
傅延的重启是,他无数次回到S市高铁站时也是。
柳若松伸手捂住脸,忽然笑了笑。
陆离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想问又不觉得不太好,只能迟疑地拍拍他的肩膀,叫他:“柳先生?”
“今天的事谢谢你。”柳若松说。
陆离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傅延的猜想,接下来,他需要找到跟那医药组织相关的资料,在彻底确定这个猜想的同时试试能不能在人海里再捞出别的针来。
“不……不用谢。”陆离担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您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柳若松说:“笑一个答案。”
陆离一头雾水,但柳若松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摆了摆手,转头走了。
在这一瞬间,柳若松忽然确定,他和傅延其实并没有走在一条无望的莫比乌斯环上——冥冥之中的命运确实残忍又无情,但它确实在努力推着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
他忽然想起傅延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好像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傅延的言外之意。
清醒确实残忍,但只要不彻底迷失在痛苦里,他们就总能在迷雾中找到最正确的那条路。
“我如果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柳若松自言自语地小声抱怨:“我也想有那种在漩涡里还能保持绝对冷静的能力。”
他这句抱怨又轻又低,但难得的语气轻松,隐隐约约掺杂着一点撒娇味道。
但此时此刻,能聆听他这句撒娇的人不在此处——他依旧停留在时间的缝隙里,在漫长而虚无的黑暗中等待苏醒。
于是柳若松这句抱怨极轻地散在了风里,没有被任何人捕捉。
第138章 等你。
傅延上楼的时候,柳若松已经提前回来了。
宿舍走廊尽头的房门大开着,柳若松的半个身影露在外面,他站在外面的阳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傅延站在走廊另一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柳若松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正趴在栏杆上垂眼看着楼下,神色空茫,显然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这些日子以来,他时常会感觉到柳若松的缥缈感,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随时会随风而散一样。
傅延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那层“膜”,可他无法触碰,也没法消除,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留住柳若松。
傅延甚至觉得,柳若松现在正走在一根左右摇摆的钢丝上,这根钢丝的尽头悬着一个答案——一个让柳若松从此脚踏实地,或者永坠深渊的答案。
他不敢细想这根钢丝代表着什么,却也无法勘破柳若松心里固执的枷锁。
是我错过了什么,傅延想,所以我才无能为力。
他的脚步声再轻也总有声音,柳若松似有所觉,从那种出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余光看到了傅延走来的身影。
他从栏杆上微微直起身子,长长的烟灰顺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哥,你回来了。”柳若松说。
傅延看了看他脚边那一堆散落的烟蒂,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过来,站到他身边。
“刚才一号叫我过去了。”傅延说:“乔·艾登那边发来了绑架邮件,要交换邵秋。”
柳若松心念一动,面不改色地取下烟,往外弹了弹烟灰。
“是要邵学凡吧。”柳若松说。
“对。”傅延并不意外他知道细节,点了点头,说道:“一号有想换的意思。”
怪不得,柳若松想。
绑架邮件来得跟他印象里的时间点大差不差,但赵近诚的态度确实天差地别——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上辈子里,邵学凡是他们要争取的人类救星,这辈子邵学凡是病毒泄露的一等嫌疑人,赵近诚想用他换下属再正常不过。
所以这辈子赵近诚才没有把这件事瞒住,而是叫傅延去商议情况。
“他们怎么说?”柳若松问。
“领导们还在商量。”傅延说:“有几位领导不同意。”
“是他们的作风。”柳若松说。
柳若松想起上辈子末尾时候的情景——那些人才不在乎什么功劳罪过,他们只在乎解决问题。只要邵学凡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有得是人要保住他。
就算他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还是有人会看在“大局”的面子上要原谅他。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商量出结果来,但我觉得光凭一号自己拧不过大腿。”傅延说:“如果最后的决定是不交出邵学凡,那就要启用救援方案了。”
柳若松最后抽了口烟,把烟蒂按在栏杆上熄灭,闻言嗯了一声。
这些事跟上辈子大差不差,一切都在按照大方向前行。
“若松,你觉得呢?”傅延问:“应该怎么办。”
柳若松说他不知道邵秋被抓的具体坐标,傅延是相信的。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想听听对方的意见——毕竟柳若松知道的比他们更多,更准确。
“我没有什么意见。”柳若松摇了摇头,说道:“说实话,这次行动大概率不会有收获。按照上辈子的情况,等他们纠纠缠缠地开完会,再去想怎么救援,这个时间里,邵秋自己都该回来了。”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做?”傅延问。
“最好什么都不做。”柳若松说:“起码这样能保证邵秋是活着的。”
他和傅延已经尝试过了,一件事如果他们不刻意地去插手改变,那这件事的结局最终还是会走向同一个。
邵秋和方思宁的结局非常明确,其中没什么蝴蝶效应相关的因素——甚至于,因为乔·艾登他们没有获取B-92的样本和研究资料,所以他们会更加重视方思宁。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柳若松一直也在纠结要不要插手绑架事件,但想来想去,他还是侧重于保持现状。
方思宁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必要因素”,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去无端冒险。
我是个自私的人,柳若松想,但我确实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现在该知道的信息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无论是乔·艾登的动机、B-92的真相,还是伊甸园壹号的存在,这些已经足够让他终结这个末日了。
对现在的柳若松来说,只要他能成功得到艾琳和伊甸园壹号,这个漫长的莫比乌斯环就能结束了。
不要节外生枝,不要扇动飓风。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傅延侧头看向柳若松:“追查乔·艾登,寻找伊甸园壹号吗?”
“也不是。”柳若松摇了摇头。
傅延疑惑地看着他,对他的答案有些不解。
柳若松显然有些紧张,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搓了搓,最后又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
“现在什么都不做。”柳若松说:“等就好了。”
“等什么?”傅延不解道。
柳若松按下打火机,火苗舔舐烟草,他深深地吸了口烟,侧过头看向傅延。
等你,柳若松想。
在傅延彻底“回来”之前,柳若松不想贸然做任何决定。
他隐约间有种预感,傅延重启的锚点不会是他完全陌生的时间点,大概会从他们上辈子已经经历过的任务进程里随机选择一处。
柳若松不知道命运的选择到底有什么规律,但他不敢赌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在傅延彻底回来之前,他要尽可能掌握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筹码,然后保证一切在可掌控范围内正常向前推进。
柳若松心里清楚,伊甸园壹号就是他们在等的药剂关键。只要有了伊甸园壹号的药剂样本,别说邵学凡,就是普通一点的研究人员,也能摸索着研制出疫苗来——无非也就是时间长短的区别。
可他不敢现在就去直捣黄龙,他怕如果他的步调太急太快,在傅延“醒来”之前就把这一切解决的话,说不定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若松不会冒这个险。
但这些话他没法跟傅延说——难不成让他对着傅延说“对不起,虽然你还是你,但我更想要那个你”吗。
柳若松说不出口,也觉得这样会伤傅延的心。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既没有必要承担不必要的痛苦,也不用承担柳若松沉重的期待。
“……不能太着急。”柳若松只能说:“现在实验楼的工作刚刚开始,甚至没进入正轨,很多猜想都没有说服力。乔·艾登是个狡猾又敏锐的人,在不能一击必杀之前,我们还是安静下来好好准备。”
柳若松知道这段话有点苍白,能不能取信傅延,全凭对方对他的信任度有多高。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看傅延的眼睛,逃避似地吸了口烟,偏过头吐出烟雾。
“好。”傅延说。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额外的情绪。柳若松愣了愣,还没等看看他的表情,就觉得傅延低下头,抱了他一下。
傅延的手臂环过柳若松的腰背,微微收紧一瞬,但又很快松开,像是怕柳若松不适应一样,一触及分。
“我爱你。”傅延说。
柳若松抿了抿唇:“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而已。”傅延用手指顺了顺柳若松微长的额发,又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爱你。”
不知道是不是柳若松的错觉,他好像在“我”字上刻意咬了个重音。
只是还不等柳若松猜想他的深意,傅延就放开了他,顺便从兜里摸走了他剩下的烟。
“早点回去,少抽烟。”傅延说:“注意身体。”
傅延说着转头要走,临到了阳台门口才想起来什么,转身补了一句话。
“做你想做的事。”傅延说:“我说的话永远都算数。”
有那么一瞬间,柳若松觉得自己仿佛被傅延看穿了——他觉得傅延看出了他心里的所有盘算和顾虑,只是没有明说。
“哥,你去哪?”柳若松有些慌乱地问。
“我去找贺枫一趟,上次救援任务的报告还没写完,我去补上签字。”傅延冲他笑了笑,神色自如地说:“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傅延说着手指动了动,往柳若松的通讯器上发送了一个半小时的倒计时共享闹钟。
柳若松知道这是傅延故意想留个时间给自己静静,于是也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
傅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对方,柳若松脸上的笑意淡去大半,他放松了身体,靠向身后的栏杆,望着天上飘过的云丝,有些出神。
他指尖那根烟静静地燃烧着,无声无息地燃到了根部,柳若松被烫了个正着,痛得抽了口凉气。
他甩开手里只剩短短一截的烟,想了想,从通讯器里调出了陆离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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