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林墨晚一声惊呼,贾卿手在半空停住,凝视着林墨晚。
林墨晚额头渗出汗珠,脸色惨白,还是用力朝贾卿摇了摇头。
既无法推翻这些重压,贾卿只能握住她的手:“我替你罚。”
“贾公子。”背后传来一声冷峭、浑厚的喊声。
林儒江徐徐走上前,贾卿只能后退至一侧站定,但却迟迟不肯离去。林儒江抱拳行礼道:“公子,清官难断家务事。小女之事,不劳公子费心。”
贾卿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林夫人进入殿中,苏采儿紧跟其后。
林儒江一见两人前来,便知所为何故,不等二人开口,便说道:“今日谁来求情也没用,她必须跪罚!”
林夫人沉默不语,走至林墨晚身侧,踢开脚下蒲团,眼看要跪下。
“母亲!”林墨晚惊呼,抬头望向林夫人直摇头,“晚儿认罚。”
“那为娘便同你一起。”
林儒江怒不可遏,转身抄起桌上的掸子,朝林墨晚高举,威胁林夫人道:“回房。”
虽然林儒江对林墨晚一向严苛,但林夫人不信这一下他真打得下去:“她外伤未愈,你若真狠得下心……”
话未完,掸子便已落到林墨晚身上。
高举的青编随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落,林墨晚强忍手腕的疼痛生生抓紧青编,稳住了身子。
林夫人不可置信,而林儒江再次将掸子高举,看向林夫人。林夫人再不敢轻举妄动,满眼心疼得望着林墨晚,小心离去。力所不及的苏采儿,只能跟随夫人离开。
方才听到林墨晚身上有伤,贾卿分明看见林儒江迟疑了片刻,他们应当都清楚林墨晚伤口无法愈合之事。但明明知晓,却还要打罚。
贾卿攥紧拳头,格格作响。
林儒江听见响声,看向贾卿,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林墨晚着急侧过身,温柔轻笑,虚弱道:“公子安心,墨晚无事,还请公子回避。”
虽出口的话语不即不离,但望向贾卿的眼神却情意绵绵,朝贾卿点头仿佛是要贾卿相信她,相信她会把一切处理妥当。
贾卿当然信她,什么都信。
走出主殿的贾卿,站于远处院中石阶上。从日正中天到落日余晖,再至漏尽更阑,终于等到林墨晚踉踉跄跄从主殿出来。
面无血色,手腕却嫣红一片,指尖不停向下滴血。
“公子久等了……”
“不久。”
“墨晚现在便将一切实情告知公子,只是……有些繁杂琐碎……”
“不急。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林墨晚精疲力竭,再无法支撑,倒入贾卿怀中。
贾卿轻轻将她抱起,正要离开,却见林儒江从主殿走出,缓缓上前:“小女多年顽疾,老夫目知眼见,自有法子。”
贾卿紧紧抱住,转身便走。
“贾公子必然知晓,运功疗伤不过白费力气;若耽误了时辰,小女怕性命堪忧。还是,贾公子自有灵丹妙药?”林儒江着急道。
贾卿停住脚步。白容不在,她确实不懂究竟如何才能立即止住血,她不能拿林墨晚的性命冒险。
于是回头,半信半疑将林墨晚交于林儒江。
林儒江将林墨晚送回她自己房中后,即可派人去请太医。贾卿守在屋外,见人来人往,灯火一夜通明。
破晓鸡鸣,屋中烛火熄灭,林儒江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来,见贾卿站于院中,迟疑片刻,还是不予理睬,径直离去。
贾卿着急抬脚要追,却忘却自己一动不动站了一夜,双腿麻木,根本无力行走。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刚从屋内出来的苏采儿看见这一幕,快步跑上前,扶起贾卿,道:“血止住了。”
第48章九天宗(二十五)
贾卿二话不说便要进去,却被苏采儿拉住,说老爷下令禁止她进入探望。
她可以不见,只要止住血,只要林墨晚平安。
贾卿失落转身,正欲离去,却迎面遇见太子急匆匆前来,林儒江跟随身旁。贾卿与苏采儿侧身行礼,太子与林儒江径直走过,苏采儿急忙跟上,摆手让贾卿离开。
贾卿却停在原地,无法离去。
不知为何,她对太子总是有一丝戒备。并非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生出的警惕。
可他分明帮他们救了谢莲帮,还救过林墨晚性命。此次林墨晚失踪,也是他第一个派人通知贾卿的。虽害林墨晚遭遇荒漠之险,但自己也身受重伤。甚至,手下蓼蓝在荒漠天坑里对林墨晚都舍命相护。
林墨晚逃婚,逃的应该便是与太子的婚约。但太子却无半点介怀,甚至主动保证同林墨晚只做朋友,与林墨晚假定亲帮她救人。
这样的人,如何会伤害林墨晚?自己究竟在提防什么?
片刻,远处房门一响,贾卿一个旋转躲着围墙后,探头观察,却只见林儒江从房门走出,随后苏采儿也跟了出来。
那房内就只剩……
贾卿瞬间心慌,退后两步正想翻上屋顶,被林儒江一眼发现。到底是曾统领千军的武将,即使多年远离疆场,依旧反应敏锐。林儒江俯身上前,不知小声朝苏采儿叮嘱了什么,苏采儿急忙跑走。
苏采儿离开后,林儒江径直走向贾卿,这次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叫贾卿跟他走,他有话要说。
贾卿跟林儒江离开后,苏采儿便带着周叔匆匆赶来,守在门外。
门内,太子坐于白帐外,依稀可见林墨晚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肩头刀伤,又抬头看向窗外,沉思许久,才回过神。从胸口掏出先前那块白丝手帕,眉头紧锁:“不是你?可丞相之女除了你,还能是谁?”
幼时在御花园,从萧贤王部下手中救出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如若真是你……
可即使真是你,你也是门外那人的心尖人。
你我之间,有缘亦是无缘。
太子紧攥手帕,目光坚定,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正欲离去,却听床上人痛苦低哼,口中含糊其词。太子揭帐而出,紧张上前探看,只见林墨晚浑身发汗,额头滚烫,转身正欲唤人前来,耳朵模糊听到林墨晚口中说出一个“爷”字。
太子一惊,蹲下附耳上前,仔细探听。
“……爷爷……花爷爷……花爷爷……”
是她!
可确认了救命恩人,太子脸上只有惊诧,并无半点欢喜:“为何?为何偏偏是你……”
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日的记忆,一点一滴,他记得真切。
冬日的御花园,百花凋零,只有松柏长青,给这个空白无望的人间添了一线生机。
五岁的墨晚站在松柏旁,拿着树枝又蹦又跳,开心得敲落树上的雪。
右侧雪地,躺着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甚至眉毛都雪白的老头儿,浑身破烂却不怕冷,手中捧着一束冰雪红颜,微微泛着白光。
八岁的萧嘉佑一下被那束花吸引,缓缓走上前:“冬天,它为何会盛开?”
听到人声,墨晚立刻回身,白雪皑皑的地面晕开鲜红的血滴,顺着血滴,她看见了一位满口鲜血的哥哥。
“因为你快死了……”老头儿摆弄着花儿,没看他一眼。
倒是墨晚扔掉手中的树枝跑到他面前,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他说我快要死了。”
被从小疼爱自己的奶娘灌下一杯鹤顶红,应该是快要死了。
墨晚伸出冻红的小手,抹去他嘴边的鲜血,心疼问道:“花爷爷,不能救救他吗?”
老头儿手中拿着花,墨晚便唤他作花爷爷。
“他见着这水晶兰,也该死了。”
“可是他还遇着了我……”墨晚还是不放弃,“您不是说,我是起死回生的活菩萨吗?”
说完,朝老头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老头儿见墨晚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好,笑着好,比哭起来好看多了。”
“那您救他吗?”墨晚僵硬咧着嘴,继续挂着大大的笑容。
老头儿一下起身,丢掉手中的水晶兰,这才看向萧嘉佑,笑道:“小子,你命不该绝。”
抬脚上前,一下将水晶兰踏在脚底,消失于白茫茫一片玉尘间。
忽然,头顶飘落一块白丝手帕遮住视线,萧嘉佑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寝宫,枕边留着白色手帕,而那二人仿佛从未出现。
床咚的一声响,将太子从记忆拉回。
只见林墨晚紧握双拳,不停用力敲打床板,手腕处稍稍流出血来。
太子一时慌了神,用手里的白帕绑住伤口,死死按住林墨晚的手,大声呼喊道:“来人!来人!”
周叔与苏采儿第一时间冲进门,见状,苏采儿立刻上前请太子让开,自己安抚住林墨晚,看了周叔一眼,周叔马上跑出房门去请太医。
太子看着滴落在地的鲜血陷入沉思,猛然想起蓼蓝,恍然大悟。
目光缓缓移至林墨晚身上,眼神无半点波澜,决然转身离去。
苏采儿没有半点惊讶或埋怨,这个人,离小姐越远越好。
东院书房,贾卿一人在廊前闲逛,无所事事,便停在鸟笼前逗鸟玩儿。
原本被林儒江叫来,以为二人能好好聊聊,却不想刚到书房便有士兵来报,林儒江便让她在此处等候,自己先回书房处理军务。
半晌,林儒江终于从书房回来,见贾卿正在与鸟儿玩乐,便道:“它叫巧儿,林某已经养了十多年。”
“姿态轻盈优美、羽翼光泽滑润,丞相喂养有方。”贾卿退至一旁,鞠躬行礼。
林儒江笑笑,伸手请贾卿至茶桌前就坐,倒上两杯茶:“这芙蓉鸟金贵难养,想要养好必然得无微不至。”
贾卿抬头望向鸟笼,鸟儿虽被喂养得很好,却总是抬头看天。
一碧苍穹之下,雄鹰展翅翱翔,无拘无束,想着此处,不禁感慨:“灵禽在天不在笼。广阔林中任游乐,晚来停歇树梢间,无拘无束天地远,如此逍遥自在,岂不比困于笼中照料更好?”
“非也。”林儒江笑着摇摇头,将茶递于贾卿面前,“雀不比鹰,生来娇弱,野生便是举步维艰。它想活命,必然要舍弃自由,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贾卿一下激动起来:“可她自己愿意吗?”
“贾公子!”林儒江冷眼注视着贾卿,“它只是一只鸟儿。”
贾卿平复情绪,坐好,喝下面前一杯茶:“失礼。”
林儒江并不介怀,提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道:“贾公子与小女这一路,林某听闻些许,万般感激公子多次舍命相救。尤其此次戈壁之行,前有荒漠之难,后有奉行之险,若无公子,小女怕早已命丧黄泉。林某无以为报,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鄙人愿竭尽全力成全公子心愿。但,小女与公子既无缘,也无分。”
贾卿听到这些话反而很平静。在决心要与林墨晚相守时,贾卿便知今后所要面对的一切,并做好了准备。
说是做好准备,其实她只需坚定一事:万事皆可妥协,只她与林墨晚之事,寸步不让。
贾卿起身,双膝跪地:“丞相,晚生与林姑娘情真意切,望请丞相成全!”
林儒江面若冰霜,没有回答贾卿,而是缓缓问道:“萧贤王与太子之事,公子可有所耳闻?”
贾卿点头。
“此番奉兴之行,萧贤王手下为非作歹之事,公子想必亲眼所见?”
贾卿又点了点头。
“那林某再问最后一句,国之安危与一人喜乐,公子如何选?”
贾卿登时哑口无言。
第49章九天宗(二十六)
清晨,山林银装素裹,凌京城下了入冬第一场雪。
消失不见好些天的红烟出现在庵门前,蹦蹦跳跳进了静清庵。这几日,白容回九天宗禀报师傅,她闲来无事便在山上好吃好喝逛了一圈。如今心满意足,才回来继续看守贾卿。
主殿传来一阵悦耳的木鱼声,约莫是清安师太在早课。假扮静言那几天,只要一敲木鱼念经,她就犯困。一段时日不敲,竟还有些想念!
红烟径直走入主殿,多日不见,不知清安师太是否还记得自己?
殿内,只清安师太一人跪在佛前念经。红烟悄声上前,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手中的木鱼却仍在敲动。
“不怕死?”
“生死有命。”清安师太仍敲着木鱼。
红烟轻笑。
她喜欢清安师太淡然平静,若一泓清池,与白哥哥肖似,但白哥哥只会令她更心慌,师太却让她心安。
缓缓放开清安师太,红烟跪到一旁蒲团之上,道:“我也想敲一敲。”
清安师太的手突然停住,这才睁开眼看向红烟,虽不解,却也不多问,将手中木鱼交于红烟。红烟接过木鱼,闭上眼,当真用心敲打起来。
说来也奇怪,多日未背诵的经文,一敲起木鱼,竟悉数想了起来。红烟开始口念经文,手敲木鱼,整个人宛若慢慢沉入水底。
湛蓝水底,平静无风,自己被紧紧包裹,与尘世隔绝,心如止水。红烟低头向下,脚底突然变得浑浊,睁大眼睛细看,只见一条黑黢黢的蜈蚣从自己脚掌钻出,一只金蚕从自己手心钻出,然后成千上万、奇形怪状的虫子从自己体内爬出,将自己淹没。
红烟撕心裂肺呼喊求救,却没有半点声音,她绝望向上伸手,最后一丝光逐渐消失……
“……静言!静言!”
是清安师太的声音,红烟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清安师太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左手变得血肉模糊,右手犍稚上沾着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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