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庄玠的时间不多,分布在塔各处的哨兵很快会赶来,庄玠选择了最近的一条出口,边跑边从黎宗平的口袋里翻出电子卡,走到门禁的位置时,黎宗平已经渐渐有恢复的迹象。
庄玠直接把他按到门板上,眼睛对准虹膜识别口,抓起他的一只手,朝着指纹锁按下去。
四道门锁同时响起,庄玠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朝外奔去。
国安提供的一整套全骨传导耳机只剩下半边耳麦,庄玠反复调试了好几次,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听到了电流声。
“看到了吗?去西北角入口!”
“看到了。”蒋危把他从庄玠的精神图景获取到的信息录入电脑后,就一直守着耳机等回复,“里边儿的地图我已经全部录入了,你先出来,让三队进去逮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但行动组所有人都在听着麦,儿女情长好像太不合时宜,他只好静静听着庄玠跑动时的喘息声。
忽然间那喘息声停了一瞬。
蒋危立刻道:“怎么了?”
“……前面有个人。”庄玠迟疑了两秒才回答,“我感受不到信息素,是个普通人。”
“你有枪吗?”
“伯莱塔。”庄玠看了看他从黎宗平那抢来的手枪。
白遇河很快接过话下了命令:“击毙他。”
庄玠的手指停在扳机上迟迟未动,隔着百来米的距离,对方站在逆光处看不见他,但他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高瘦青年,十分典型的维族人相貌,拿枪的姿势很拘谨,显然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
“伯莱塔92最多只能装15发子弹,对方拿的是冲锋枪,不要想有的没的,这些子弹足够你打死他出来。”白遇河又重复了一遍,“开枪。”
“庄庄,开枪。”蒋危蹙着眉命令。
话音刚落,耳麦里骤然传出一阵枪响。
“他妈的,他打的承重墙!”陆则洲听出声音不对,飞快瞅了眼监控仪,“这墙要塌了,半边基地都得陷下去。”
蒋危紧盯着基地的方向,脸色骤青骤白,忽然他放开狙击枪站起来,一把扛起了放在旁边的火箭筒,“反正都得塌,我帮他再塌快点。宝贝儿,报个点位。”
守在门口那人一听到枪响,想都没想就朝着安全通道跑了。
地下基地西北区共有ABCD四个门,其中有一个就在黎宗平的办公室附近,地下本就已经凿空了,08式火箭筒的威力足够穿透混凝土,让这一块区域都埋进地底,庄玠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缓缓握紧了枪管。
“B9号通道七点钟方向200米。”
一枚破甲弹应声穿透高原的低气压,击中半米宽的墙体,脚下的地面晃动起来,警报声瞬间回响在整个基地。
第35章
“怎么回事?!”耳机里传来白遇河风度尽失的喊叫。
“自我保护程序……白院长应该清楚吧,北京实验室也有这个系统。”
坍塌的墙体中射进一线天光,随着裂缝不断扩大,白石灰纷纷扬扬从头顶落下来,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人胸腔都在发麻。庄玠背靠着白墙,逆着光缓慢地抬起头,片刻后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基地还有五分钟关闭,外面的人再进来来不及了,先组织解救人质吧。”他扶着墙坐下去,手指缓缓从耳麦上离开。
“庄玠!”蒋危喊了一声,但很快没了下文,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断墙已经把西北区的门堵死了,塔里的工作人员正在从别的通道逃离,庄玠拨开袖子看了眼表,还剩下不到四分钟,自毁程序是从负一层开始的,封闭各个入口,中央系统会控制开启各区通风口的放射性气体,删除数据,只留下应急通道留给人撤离。
他现在正在塔的外部,不会受到放射物波及,基地建在地面上的部分已经塌下来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在下面多等一会儿救援。
好在这会天还亮着,气温不算很低,庄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突然间遮在他头顶那块石板被一脚踹开,出现一个豁口,大把的阳光漏进废墟,紧接着一个人从豁口跳下来,一手提着枪,枪管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金光。
光线实在太刺眼,庄玠逆着光看了老半天,最后从军靴才辨认出来是谁。
“你来干什么。”
“塌方了还关闭通讯,等着当烈士吗?!”蒋危显得很激动,三两步跨到庄玠面前,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
地下空气流通本来就不好,庄玠穿着湿衣服跑了一路有些感冒,晕晕乎乎的,差点给他这一下摇吐了,忍着恶心解释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会。”
蒋危看他脸色发白,赶紧松开手,一下子声音都变轻了许多:“组里打电话去叫起重机了,进山估计要一天,我来陪陪你。没受伤吧?”
庄玠摇了摇头。
蒋危靠着他慢慢蹲下来,枪横放在腿上,打算抽一根烟缓缓。
信息素激起的欲潮并没有减退,那枪管此时对庄玠而言就是个定时炸弹,他刚摸出烟,庄玠就一转脸背过身去,蒋危吓得差点把烟扔了。他僵着身子想了半天,看见庄玠后颈上洇出的汗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枪换到左手边,然后又朝庄玠挪了半步,看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屁股才敢坐实了。
短短几分钟内,蒋危用他简单的脑回路做了无数种复杂的设想,把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排查出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情况,脸色一时变得非常难看。
但这种环境下他必须不能发脾气,除非这日子真不想过了。
蒋危酝酿了好半天,努力挤出一个笑,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来的时候没带药……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帮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蒋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小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了,很少会过问别人的意愿,蒋老司令把他当命根子疼,想要什么都满足,旁人忌惮他的家世,即便军区大院那些发小也都是顺着他来的。
在处理与庄玠这段感情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抢过来就好了,他在庄玠心中的形象已经坠崖式直降,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他亲手抹杀了少年时的一切,用对待普世众人的手段去对待最喜欢的人,最后朝着错误的方向一路走到黑。
直到他在庄玠的精神图景里,看见了曾经那样称得上美好的回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庄玠心中有过这么正面的形象,有过能与他并肩站到一起的资格。
在耳麦里听见基地要进入自毁程序时,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可以这样捉弄人,不愿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他还有那么多想法没来得及实践。
蒋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听到庄玠跟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我想进入你的精神图景。”庄玠垂着眼睫,鼻梁上的细汗盛满了日光,“构建联系,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好。”蒋危立刻应下来,哪怕是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一晚上。
庄玠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开始时,想了想,又说:“把眼睛闭上,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
蒋危立刻乖乖照做。
庄玠这才阖起眼,集中精神力开始构建联系,这次他选择的方式很温和,蒋危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就成功了,但庄玠只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待了两分钟就退出来。
“对不起……”蒋危好像意识到了问题,手忙脚乱地解释,下意识要睁眼去看他的表情,“我努力控制一下。”
“不要睁眼。”庄玠皱着眉提醒。
蒋危刚掀开一条缝的眼皮又合回去,对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感到十分抱歉。
“你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的思路走。”
蒋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从前都是他主动去握庄玠的手,只能摸到骨骼的棱角,每一根骨节都在试图挣开他,第一次被庄玠握住,他才发现那双手也可以变得很柔软,皮肤细腻得像一泓泉水,渗入毛孔,清凉舒畅的感觉流遍全身。
进去之前,庄玠好像听他嘀咕了一句:“刚才你不肯开枪,我都恨不得一枪崩了那小子,现在看来他也算功德一件了。”
庄玠原本构建好的世界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他想起了八岁那年一桩旧事。
大院操场后面的槐树下,两个小孩并排坐在花台上,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抄作业,钢笔在作业纸上刷刷蹭着。蒋危用老中医都辨认不出来的狂草字飞速写完作业,把本子一扔,跳下去。
“下来我带你出去玩。”
“不去,五点要练散打。”
“咱俩玩警察抓坏人,你演警察,我演坏人,我给你拿我练练手。”
庄玠犹豫了一下,两条腿慢慢伸直站到地上。蒋危把他拉到空旷处,微微弓起身子,做出防守的姿态,特别大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来,朝这打。”
庄玠攥起拳头,刚挥出去又收回来,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不行,你不是犯罪分子,我打下不去。”
“打着玩你怕什么,你打人能有多疼?”蒋危满不在乎地甩了下头,“要不行你换这边打。”
庄玠坚持道:“我爸爸说过,《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二条规定,制止违法犯罪行为才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你是好人,我不能打你,我还是回去打沙袋吧。”
蒋危一听急了,生怕他转头走掉,撸起袖子就扑了上去:“磨磨叽叽干什么,先给你一拳看你还不还手。”
等把人扑在地上蒋危才傻眼了,挥拳头这事对谁都无所谓,对着庄玠就是不行,那么细皮嫩肉像雪搓成的一个人,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但是话都说到了,他要不动手人就走了!人只有逼急了才会爆发无限潜能,瞬间蒋危脑袋里灵光一现,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家保姆经常看的那部韩剧,他学着韩剧里的人,反手就把庄玠的衣服给掀了起来。
紧接着局面朝着庄玠不可控的方向偏离了下去。
精神图景里的回忆完全是沉浸式的,蒋危压着小时候那个人,魂都要跟着手心里细腻的触感一起走了,还没想起后来发生的事,就被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甩起来,猛地抽在了脸上。
“……”
这一下把他带回了现实,庄玠正按着衣角皱眉瞪着他。
一看他醒了,庄玠立刻转过身去。
蒋危没工夫细想那尾巴从哪冒出来的,凑在他背后苦苦哀求:“哎……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几天我还帮你养宠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睡觉。”庄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蒋危沉默了一下,手伸到他腰间,试探性地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伸过去把人圈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救援没有如期而至,黎宗平这个基地是趁着夏天回温建的,冬季大雪把山口封死了,重机械根本进不来,要先清雪开路。
白遇河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情况,急得蒋师长在电话里骂娘。
蒋危一直试着跟庄玠说话,地下就他们两个人,需要干点什么对抗失温,庄玠刚开始还恹恹地闭着眼睛不肯听,慢慢也习惯他在旁边絮叨了,听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偶尔还会回应几句。
那天晚上蒋危把压缩饼干从包里拿出来时,庄玠突然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看了半天,淡淡说:“头发长了。”
蒋危拿着撕了一半的包装袋,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啊,两个多月没理了。”
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头发不许留长,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及领,蒋老司令见不得人脑门上飘几根毛,嫌那看起来贼头贼脑的像个二流子。蒋危抗争过好几次,好不容易留长了点,就被老爷子按到水池里一把给推光了。
于是每月有那么几天,蒋危得顶个锃亮的大脑袋灰溜溜去上学,周围那些小弟躲着不敢见他,只有庄玠在校门口撞上了,会故意摘下帽子,装模作样地吹一吹刘海然后撒腿跑掉。
“现在不用羡慕你了。”蒋危拎起落到眼睛上的头发,试着吹了一口气,“以前你老在我面前显摆你那两撮毛,真想给你逮住一剪刀绞了。”
庄玠轻哼了一声地扭开脸去。
蒋危在那摆弄他那因祸得福长出来的头发,说:“回家你给我理一理吧,拿剪刀剪就行。”
“我为什么要给你剪,你没有钱去理发店吗。”庄玠靠在颓圮的断墙上,闭着眼,声音散漫,那只是无聊至极的一句闲话,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没想得到回应。
蒋危还真的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就要这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嘴角微微含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突然间他放下干粮,拨开碎发正襟危坐地看着庄玠,问道:“我在精神图景里看到一些事,四年前,要去507所提交申请前,你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庄玠沉默着,睫毛微微抖了一下,“问这个有意义吗?都是过去的事了。”
“有意义,很重要。”蒋危坚持道,其实这个问题本身不用多问,精神图景就是一个人想法最真实的反映,他执意要问,只是想听庄玠亲口说一遍。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即便过去有什么,现在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庄玠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在夜色里无比凛冽,“我想和你做共同做一件事,做一件要为之坚持一生的事,也不是以被你圈禁、性虐为代价的,没有人受得了那种日子。”
蒋危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耷拉着脑袋想了很久,犹犹豫豫地,很没底气地问:“要是我从现在开始好好的不犯浑,我跟你好好过日子,我们还能回到十七岁吗?”
庄玠看了他一眼:“……过完年奔三的人了,怎么还做返老还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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