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从楼下上来,与格蕾丝打了个照面,“格蕾丝,正好,跟我过来。”
格蕾丝跟在管家身后,没想到他停在艾伦.斯顿的房门前。
管家恭谨地敲了三下门,艾伦.斯顿打开房门,在看到管家身后的格蕾丝时微微错愕,随即又隐约显出些傲慢,以为这狡猾的东西又想出什么小花招。
管家递给艾伦.斯顿一封信:“艾伦少爷,夫人请您下午去枫叶林田庄跑一趟,将这封信交给在奥多尔家做客的阿伦德尔伯爵。”
艾伦.斯顿面色冷淡地将信接过来,正要关门,又听到管家说:“夫人嘱咐说,让您带着格蕾丝一起。”
第17章 年少时的小雏菊
管家询问艾伦少爷是准备两匹马还是准备一辆马车。
斯顿山庄与枫叶林田庄虽然是离得最近的邻居,但两家各自拥有广袤的田地与葡萄园,因而距离依然很远。如果是男人骑马,大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如果坐马车,那大约需要三个小时。
艾伦.斯顿想象了一下与这个女仆在狭窄的马车里对坐的情景:脸对着脸,四只脚交错摆放,每次车厢上下颠簸,两人的膝盖就会撞到一起。
艾伦.斯顿忽然觉得心跳加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三个小时。
“当然是两匹马!”
女人与男人骑马的姿势是不一样的。
艾伦.斯顿干净利落地跨上马后,看到那个女仆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抓着裙摆,在脚蹬的协助下,十分吃力地侧身坐上马背。这女仆显然不习惯马背的高度,双手紧紧抓着缰绳,惊慌地看着地面。
艾伦.斯顿嗤笑一声,率先驱着胯下的马儿朝前走去。
幸好他没有催着马跑起来,格蕾丝慌慌张张地轻轻抖了下缰绳,回忆着威廉.斯顿教过他的平衡诀窍,驱着屁股下面的马儿小跑着追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隔了大概两个马身的距离。
艾伦.斯顿从来没有这样慢得骑过马,他的马根本没有跑起来,顶多只是颠着四只蹄子。
然而他看着沿途大片的原野,竟然没有觉得无聊。
天开始变冷了,草还没有变色,树上的叶子却已是最为艳丽的时候,被风一吹,红的、橙的、黄的叶子从树上飘下来,漫天飞舞,有的落到他身前的马鼻子上,痒得这牲口歪着脖子摇晃起脑袋,打一个响鼻。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蠢笨的女仆。他都不需要向后看,只需要听着身后节奏混乱的马蹄声,就能想象出她笨拙的姿势:上身挺得直直的,脸吓得雪白,两只胳膊僵硬地往前伸,抓着缰绳,指关节都泛着白。
艾伦.斯顿产生一个问题:这个女仆穿束胸衣吗?
他在军校听到高年级的学生们讨论过,所有的成年女性,甚至在一些讲究的人家,女孩儿在胸部发育的初期就开始穿束胸衣了。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脸上又红又烫,身体也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冲动,令他兴奋而羞耻。
那个时候他脑海里幻象的是海伦娜——他可耻地认为海伦娜是个发育良好的淑女,他回忆起她永远挺起的胸脯和笔直的腰背,心想着,海伦娜一定早早就开始穿束胸衣了。
但是此时骑着马漫步在田野间,他只好奇格蕾丝。
这个女仆的胸部极为贫瘠,扁平得令他发笑;她还很没仪态,除了在他面前会做作地挺胸抬头,其他时候看到她,那截细瘦的脖子和那段瘦弱的腰总在左右乱扭,毫无规矩。
但是今天她似乎很自律,始终挺直腰背,侧坐在马背上,好像有人擎着她的腰肢似的,让她不能乱动。
艾伦.斯顿忍不住地怀疑,这个女仆是不是也开始穿束胸衣了?就在她上身颜色黯淡的布料里面,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
艾伦.斯顿轻轻一拉缰绳,让身下的马慢下来,几乎完全停住。
格蕾丝很快从后面赶上来,以为他要停下休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赶忙扯了下缰绳,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他屁股下面的牲口早就对这个蠢笨的骑手不耐烦了,被这样一扯,立刻不满地扬了下前蹄。
格蕾斯忽得往后一仰,几乎要惊叫出来。
一只手及时地挡在他背后,另一只手扯住他的缰绳,同时老练地吆喝了一声,那欺生的牲口立刻四脚着地,老实下来。
格蕾丝在刚才那样的惊吓中,竟然还松了一只手,用来按住裙摆——他的裙子不是骑装,很容易被风吹得飞起来。
艾伦.斯顿飞快地收回扶在他背上的那只手,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嗤笑一声:“哥哥没教会你骑马吗?”
格蕾丝恼火地瞪他一眼,低头抚平裙摆,两手握着缰绳轻轻一抖,自顾自地向前行去。
艾伦.斯顿落在后面,他看着格蕾丝背影,捻了捻手指,像是要将那挺直的脊背留在指腹上的触感捻下去。
两人变换位置,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艾伦.斯顿忽然急赶两步,与格蕾丝并行:“你为什么喜欢雏菊?那种单薄的野花有什么好看的?”
格蕾丝正沉浸在与威廉.斯顿共骑一骑的回忆里,闻言警惕而防备地看向他:“我不喜欢雏菊。”
艾伦.斯顿此时的心情当真不错,被这女仆这样顶撞也没生气,还欲说什么,却被格蕾丝打断:“艾伦少爷,我想,你不希望奥多尔家的小姐被阿伦德尔伯爵看中吧?”
艾伦.斯顿一怔,紧接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格蕾丝暗自嘲讽他的虚伪。
这是艾伦.斯顿的秘密。他爱慕自己哥哥的未婚妻,后来未婚妻提出退婚,两家交恶,更断绝了他与海伦娜.奥多尔的可能。
这个秘密确实见不得光,但格蕾丝早在两年前就已看穿他的心思,认为他完全没有必要在两人独处时还这样讳莫如深。
虚伪!格蕾丝在心里暗道。
但他面上还是做出诚恳的态度,“艾伦少爷,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伙伴,我也不希望夫人和伯爵的婚事泡汤。”
“为什么?”
格蕾丝摆出他最擅长的天真面孔:“我听布朗夫人说,阿伦德尔伯爵可以帮助山庄保住财产。倘若战争真的来了,如果没有伯爵这样的庇佑,山庄里所有的人都将成为乞丐。”
威廉.斯顿在信里说,阿伦德尔伯爵是强硬的主战派,虽然本人已不再军中任职,但在军中犹有威望,且在宫廷中有一些朋友,是陛下跟前说的话的人。
虽然心里酸涩,但格蕾丝隐约弄明白了这些权贵们联姻的原则——有声望有权力的贵族配极为富有的暴发户,双方交换人脉与财富。
如果斯顿夫人能够嫁给阿伦德尔伯爵,不但能帮助斯顿家族在动荡年代保住财产,还对威廉.斯顿在军队中的前途大有裨益。
艾伦.斯顿冷冷地瞧着他,嘲讽地问道:“看来你有办法?”
格蕾丝轻轻咬了下嘴唇。即使他再胆大包天,在艾伦.斯顿这样的注视下也不免羞耻起来。
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艾伦.斯顿盯着他那张渐渐发红的脸,忽然了悟了什么,顿时亦是双颊涨红,同时像是被格蕾丝的不知廉耻所激怒,心中产生一股异常恼火的情绪。
他用马鞭用力拍打了一下马屁股,丢下格蕾丝独自疾驰而去。
格蕾丝眼见他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吓得赶紧用脚跟磕了磕马肚子,催促一声:“嗬!”
这匹马像是早就看他不顺眼,毫无预警地扬起蹄子狂奔起来,格蕾丝侧着身子在马背上颠簸了两下,便晃动着朝后一仰,掉到地上,滚了十来圈后停下来,人已经晕了过去。
第18章 烛火
艾伦.斯顿从没这般恐惧过,他的心脏随着马儿的颠簸而剧烈跳动着,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从前在军校的一次演习中,一名高年级学生的枪走火,滚烫的子弹贴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鲜红的擦伤。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他们的教官,那名高年级学生甚至软着腿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倒是险些被脑袋开花的艾伦.斯顿本人并不觉得恐惧,用手抹了下脸上的血,对所有人爽朗一笑:“这不是没打中嘛!”
他的勇敢与冷静使他成为军校里的名人,可是此时他单手抱着昏迷不醒的格蕾丝,另一只执着缰绳的手心里尽是冷汗,让他必须要抓得紧紧的,使那僵硬的皮带的边缘硌着他的手心,才不会打滑脱手。
他纵马飞奔在这寂静无人的田间小路上,低头看眼双眼紧闭的人。那张小脸已经毫无血色,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落下的眼帘挡住她眼里的光,却又在他透白的皮肤上留下影子,如两抹阴霾一般。
如果格蕾丝……如果……
艾伦.斯顿的嘴唇剧烈一颤,将马靴在马腹上用力一磕,他胯下的畜牲便更卖命地狂奔起来。
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枫叶林田庄。
他一直疾驰到田庄的大门前,抱着格蕾丝翻身下马,边往大门跑边大喊着:“有人吗?这里需要帮助,有人受伤了!”
他抱着格蕾丝奔上台阶,用力叩响大门。
枫叶林田庄的管家听到他的吼声,忙过来开门,一看这情形,忙将人请进屋里,并飞快地询问着:“艾伦少爷,这是病人吗?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斯顿抱着格蕾丝大步往屋里走,“从马上跌下来,被石头磕到脑袋,没有流血,但是一直昏迷,请帮我叫名医生过来,要快!”
管家飞快地轮换着双腿,在艾伦.斯顿前面带路,他请艾伦.斯顿将昏迷的女仆放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对他说:“正好庄园里有一位医生,我去叫他!”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绅士快步赶来,显然艾伦.斯顿刚刚闹出的动静不小,已经惊扰了田庄里的不少人。
赶来的绅士同艾伦.斯顿简短地握了下手,“鲍威尔医生。”然后便蹲下查看格蕾丝的头部,再翻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
“请帮我拿一支点燃的蜡烛。”鲍威尔医生说道。
艾伦.斯顿立刻转身,却看到又有一名陌生男人出现在这庄园里,手里持着一座点燃的烛台。
艾伦.斯顿忙迎上去,伸出手想将烛台接过来,那男人比他高了半头,视线越过他的肩部,落到沙发上那女仆的脸上。
擎着烛台的手微微一偏,避开艾伦.斯顿,并向他伸出右手:“肯特.阿伦德尔。”
这男人气势非凡,见识过许多贵族军人的艾伦.斯顿都因他的气势略一怔愣,随即匆忙地同他地碰了下手,“艾伦.斯顿。”就忙让开位置,让男人将烛台拿给医生。
这男人取下一只蜡烛,医生从衣兜里拿出一枚小镜子,对这男人说:“麻烦大人帮我拿着蜡烛。”他则一手扒着格蕾丝的眼皮,一手调整镜片的角度。
蜡烛上跃动的火苗通过镜面的反射,神奇地照进格蕾丝没有意识的眼里。
医生端详片刻,又对另一只眼睛如法炮制,松了口气道:“没有大碍,只是晕过去了,睡一觉就会醒了。”
他松开格蕾丝的眼皮,那薄薄一层皮肤下的眼球却自己动了动,随后那眼帘自己掀开了,露出两枚碧绿的眼珠,闪着迷茫而朦胧的眸光。
那只蜡烛还在他的上方,那一簇火苗落到他眼里,变作两个,在他绿色的眼珠里生机勃勃地跳跃着。
格蕾丝的眼睛在那烛火上渐渐聚起焦,随后便看到烛火后那个为他擎着蜡烛的英俊严肃的男人。
“阿伦德尔伯爵!”他惊喜地喊出来,两手感动地搭在胸前, 猫一样的眼里立刻就蓄起感激的泪水,“是您救了我!”
阿伦德尔伯爵俯身抱起格蕾丝,对另外三人简短地说道:“这位女士是我的朋友,我带她去楼上休息。”
格蕾丝自发地抬手搭上他脖颈,眼睛一直望着他,低喃道:“伯爵大人,您又救了我一次,为什么我受苦的时候,您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
阿伦德尔伯爵抱着格蕾丝走上楼梯,俯首在这女仆耳边低语了什么,惹得那张苍白的小脸绽出绯红的笑靥。
艾伦.斯顿一直仰头目送着他们,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恍悟,原来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就是哥哥在信里提到的,“军队最可信赖的主战派贵族”——阿伦德尔伯爵。
他忽然觉得腿脚酸软,一直抱着格蕾丝的那条胳膊更是酸痛难耐,忙坐到离自己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垂头按摩自己过度疲劳的肌肉。
“艾伦少爷,请问您要喝茶还是咖啡?”
艾伦.斯顿的手上顿了顿,低声回道:“咖啡,谢谢。”
第19章 小女仆的心机
阿伦德尔伯爵将格蕾丝抱到自己这几天所居住的客房。
在富贵的人家,客房往往是装饰最华丽的房间。
格蕾丝从未有幸进到过枫叶林田庄的客房,一进屋就忍不住东张西望:屋顶的宗教画、悬挂下来的巨大的金闪闪的吊灯、钉在墙上的画了光屁股天使的盘子、金碧辉煌的柜子以及摆在上面的满满当当的中国瓷器。他在内心暗自总结道:奥多尔家族不愧是一心挤进贵族阶层的暴发户,在品味方面似乎确实比斯顿山庄更做作一些。
阿伦德尔伯爵将格蕾丝放到床上,动作十分温柔,似是怕晃到他刚受过苦的脑袋。
“清醒了吗?可怜的小东西……”他俯下去,两手撑在格蕾丝身侧,离得很近地问道。
格蕾丝这样近地被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不由有些心跳加快,同时十分开心:
伯爵没有忘了他!伯爵依旧是喜欢他的!
他随即想到自己此行的盟友——尽管他们口头上还没有达成一致,但格蕾丝认为,只要艾伦.斯顿不是愚蠢至极,事实上,他聪明得很,虽然威廉.斯顿说过,艾伦.斯顿在理解牛顿爵士的著作这方面不如小格蕾丝,但据说他在军校的文科成绩总拿第一——只要他不犯蠢,他一定会配合自己。
格蕾丝惊呼一声:“艾伦少爷呢!”
阿伦德尔伯爵的灰眼珠缓缓地动作,冷质的视线在格蕾丝脸上滑过,虽然算不上温和,但也不像平时那么严肃:“艾伦.斯顿?斯顿家的小儿子,是吗?”
格蕾丝乖巧地点头,主动解释道:“斯顿夫人写了封信,让艾伦少爷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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