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写的歌词像是某种预言,姜以安耳边萦绕着闻恪最后唱出的那句,“愿我们未来都幸运”。
闻恪掌心覆住琴弦,待余音散尽,他抬眼直视。微风溜进屋内,牵动起姜以安细碎的发丝,明眉善目,举止言谈都纯粹,这样的人,闻恪关注了十年,然而此刻,他彻彻底底动了别的念头和心思。
姜以安在长久的沉默中垂下眼睫,交叉的拇指来回揉搓,几次张口又闭合,踌躇并且小心翼翼,像是在为之后要说的话积攒勇气。闻恪把吉他放在一旁,耐心地等,不多时,姜以安长舒一口气:“其实,我真的不想给你添麻烦。”
抬起的瞳眸中盈着一汪晶莹,姜以安没让自己落泪,只是动容。眼廓描红,他微扬唇角:“我的那些事,你肯定知道,你做这些,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我都非常感谢你。”
闻恪不言,兀自心疼。
“我可能也就……”姜以安语气稍顿,莞尔,“这样了吧。”他重新扎起微乱的头发,望一眼窗外,觉得这一晚自己已足够幸运。
“所以,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月圆星密,云层清薄,吹打在窗扇上的风如絮语,闻恪在无声的僵持中平静地说:“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姜以安以为闻恪会有别的措辞,没成想,他只将自己的话做了最简单的否定。
闻恪将吉他递过去:“试试?”
姜以安有犹豫,但还是伸手接住,沉甸甸的一捧重量,很像他过去用来作曲的那把红色吉他。他曾对林野说“不再唱了”,因此只弹奏一段《野蔷薇》的副歌旋律,短短几小节,足够了,闻恪在姜以安炙热的眼神中确信,他对音乐的热望没有丝毫消减。
衔着落下的弦音,闻恪开口:“过两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姜以安摇头拒绝:“我没办法……”
“见完之后,如果你仍执意这样认为。”闻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会尊重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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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元宵节当晚,闻恪在303睡的。第二天早早来到办公室,段扬已等候在办公桌前,抱着他的警服,拧着脑袋一脸不爽。
闻恪将警帽扣在他脑顶,拍低帽檐儿,解释:“昨晚临时有事,没赶上晚会。”
段扬仰头嘟嘴:“我‘三句半’演的可好了,你也不来看。”
闻恪脱下高领线衣,换上深蓝衬衫,系扣时说:“有录像,我让指导员拷到手机里。”
“大伙儿都等着听你唱歌呢。”段扬摘下帽子,语气埋怨,“最后领导总结也是沈副队替的你,像话嘛……”
闻恪泡两杯青桔茶,一杯放进段扬手中:“等一会儿我去道谢。”
段扬低饮两口,抬起头正经地问:“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吧?”
“不是。”闻恪晃一圈白瓷杯,吹散热气,转移话锋进入工作状态,提醒道,“临近开学,路上车多人多,这几天执勤要格外注意。”
“知道啦。”段扬摆手,想起件事,说,“对了老大,队里新来两名实习生,能让我带他们吗?”
闻恪挑眉:“想当别人的‘老大’了?”
段扬:“嘿嘿。”
闻恪点头应允:“好好教工作,别瞎嘚瑟。”
段扬“嗯”一声:“放心吧。”
返校日后的第一个周五,闻恪在新街口结束执勤,看一眼表,匆匆归队披上外衣,驱车前往茉藜小区。天边泛起橘红,很快暗下,抵达四号楼前时,灰蓝夜色悄然而至。
闻恪熄灭引擎,进单元楼直接上四层,时间比较赶,没工夫换衣服。他叩了叩门,姜以安已经等在门口,捂的只剩双眼睛,看向闻恪的目光仍带着几分不确定。
但很快,他被闻恪风衣下的一身警服吸引走注意力,姜以安猜过无数次闻恪的职业,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一名交警。
跟在闻恪身后坐进副驾驶,姜以安又在心里发问,交警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吗?
车内有清淡的琥珀香,舒缓安神,姜以安系好安全带,脊椎贴紧椅背,坐姿端庄,有些拘谨。他看向干净的玻璃窗,上面浅浅地映着闻恪的侧影,右手持住方向盘,左肘搭在窗沿儿,指间揉捏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奔驰汇进晚高峰的车流中,半天挪不动窝。立交桥两侧亮起霓虹,车内空调是暖风,流光伴着层层升温的暖意,莫名暧/昧。姜以安不自在地盯着扶手出神,闻恪忽然问:“听歌吗?”
姜以安说:“听吧。”
闻恪笑道:“我车上只有Mage的歌。”
姜以安茫然眨眼:“那算了。”
下了环线,左拐进辅路,闻恪把车停在白线区内,几步开外是一所公立中学。姜以安没想到目的地会是这里,惊讶之余,他听见闻恪说:“我去接个人,马上回来。”
点着烟抿在唇间,闻恪双手插兜过马路,扎进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队伍中,身形显眼。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校门口一片哄吵,不远处,有一道磨磨蹭蹭的影子,闻恪舌尖轻点烟尾棉花,扬声:“温诺。”
温诺停住脚,循声望来,笑容在脸上绽开,攥住书包带拔腿狂奔,一个熊抱,蹿进闻恪怀中,环住他的脖颈惊呼:“哥,你怎么来了!”
闻恪皱眉叹了口气:“哎,我耳朵。”
温诺站回地面,十五岁的男孩,未长开的样貌稚气盎然,个头隐约有抽条拔高的趋势,此时仅仅只及闻恪胸前。他用肩膀撞了下闻恪:“过年都不来陪我玩儿。”
“今天补上。”闻恪迅速吸两口烟,在垃圾桶上碾灭,“请你唱歌吃饭。”
温诺蹭着闻恪胳膊一路蹦蹦跳跳,走近道旁的奔驰拉开副驾驶的门,与姜以安四目相撞,他愣住了,随后笑嘻嘻将门关上,视线越过车顶投向对面,轻声:“哥,你带朋友来了?”
闻恪:“嗯,坐后面吧。”
温诺在后座卸下书包,朝姜以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我叫温诺。”
姜以安偏头:“你好。”
温诺没等到姜以安的自我介绍,于是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闻恪发动引擎,打圆场:“姓姜。”
“小姜哥哥。”温诺会意,感觉到姜以安的内向,便不再多言,乖顺地扒着驾驶位椅背,随车身摇摇晃晃。上到主路时,他心觉哪里不对劲,面对窗外街景欣赏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
温诺:“哥,你怎么没听歌?”
闻恪谎编了一个理由:“听腻了。”
“胡说。”温诺拆穿他,“从我十岁认识你到现在,五年了,车都换过一次,音响里不还是那几张CD吗?”因有外人在,温诺没嚷嚷着要闻恪放音乐,轻车熟路拿出手扶箱里的专辑,指尖一戳姜以安的衣服:“小姜哥哥,吃我安利,Mage乐队听说过吧,他们的歌都超级好听。”
姜以安:“……”
闻恪偏头去看后视镜,遮掩压不住的唇角,轻打一圈方向盘调转车头,驶向商业中心。
外面是热闹的步行街,几株梧桐沿街点缀,间隔着一团团苍翠的冬青。游人多而繁密,放眼望去,饭店混杂,各色美食应有尽有。视线一折,嘈杂声渐远,一家“欢乐颂”倚着购物商厦伫立在路边。
奔驰开进地下停车场,对着商场入口停稳,三人乘电梯直达KTV,一路没什么人,姜以安身心始终适然放松。
闻恪预定的小包,容纳他们绰绰有余,温诺先在一层端盘盛小吃,然后拎一篮矿泉水钻进包厢。
姜以安挨着角落,离点歌机最远,闻恪脱掉风衣坐在中间,昏昧光线打在警服上,融融地照着肩章。侧脸线条利落,耳畔有松散的碎发,衬衫微显肩背的轮廓,有型有风度,让人移不开眼。
温诺抢先占据一支话筒,故作客气地问:“小姜哥哥,你唱什么歌?我给你点。”
姜以安眼角带笑摇摇头,闻恪道:“今天是你的主场。”
温诺作势撸起袖子,一副得意模样,先选择十首当下流行歌曲,用于开嗓。姜以安跟着温诺了解了如今乐坛的动向,心下感叹,辈出的新人都很优秀,各有各的才华。
耳边的音色清纯干净,有着未变声少年特有的青涩,很适合抒情歌。KTV音质上乘,回声增添演唱会效果,几首唱下来,温诺期待地问:“好听吗”
得到姜以安的认可,温诺一只手叉腰,大言不惭道:“一般一般,我也就世界第二吧。”
闻恪甘当捧场王,边鼓掌边问:“谁是世界第一?”
温诺伸出食指朝头顶高举:“我的偶像,Mage的主唱,姜以安!”
嚷完兴奋地原地蹦跶两下,没瞧见角落里的人身躯微怔。温诺一条腿踩上皮凳,单臂搭在弓起的膝盖,稚嫩面庞多了几分不符年龄的成熟,压低声线贴着话筒说:“好了,下面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21章
姜以安懵懂抬眼,点歌机上满目熟悉的曲名,温诺甩着脑袋,不怵外人在场,放开了嘶吼和宣泄。音响里滚着重金属乐,屏幕上的MV是演唱会现场的录像,口罩下的牙齿咬住嘴唇,姜以安紧盯舞台中央的五人乐队,心脏一瞬被抛向高空。
曾有过的炙热,在体内慢慢回温,姜以安吞咽一口虚无,深陷进涨潮般的旧时光中。
正百感交集,温诺一嗓子吼破天际:“我用狂傲蔑视这溃烂的人间!”
姜以安肩颈一抖,看温诺摇头晃脑,突然笑了,感觉自己写得词被这孩子吼得莫名中二,却收获一份温意在心里流淌。
间奏响起,这时,屏幕里的姜以安自信而又张烈地问:“你们喜欢Mage吗?”然后,他把话筒冲向台下。
屏幕外的温诺奋力呐喊:“喜欢!”
姜以安不禁红了眼眶。紧跟着,舞台上的自己放轻声音,柔而性感,犹如喃喃自语,却勾心的迷人:“那,你们喜欢我吗?”
温诺:“最喜欢了!”
闻恪看向左边,姜以安垂首,帽子口罩捂得严实,辨不清神色表情,只能通过微弱颤动的肩头来判断,他在感动。
不过,姜以安没来得及细品这份真情,温诺倏地回脸,拆台道:“哥,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喊啊?”
闻恪:“嗯?”
温诺:“嗯什么嗯?哪次不是你喊的声音最大!”
闻恪朝温诺皱眉,隐喻“有外人在,给哥留点面子”,温诺成功会错意,再一遍唱起《嚣焰》,等到间奏,他把另一支话筒拿给闻恪,传递一个“懂你”的眼神。
闻恪被逼梁山,无奈地笑笑,余光瞥见姜以安明亮的眼睛,便跟着温诺一起隔空应话。
姜以安听见自己又一次问:“你们喜欢我吗?”耳畔处适时地响起闻恪的那句“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是因为——“喜欢”。
闻恪低沉的嗓音入耳,如同电流般涌过,麻意霎时汇聚心尖,姜以安不动声色,像被钉住,直直地深望着他。
之后,温诺继续开“Mage演唱会”,经典歌曲反复嗨唱,用青春期少年特有的纯粹热烈,表达自己对偶像的仰慕与喜爱。
闻恪端抱双臂,长腿交叠,食指轻点节拍,他没用目光打扰姜以安,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接纳一个孩子最真挚的情感。
温诺口干舌燥地收尾,扔掉话筒往沙发一躺,疲惫地喘:“累死我了。”
闻恪撩开他的齐刘海,拭去一手汗,问:“饿不饿?”
温诺仰脸看他:“饿,想吃麦当劳。”
闻恪:“还唱吗?”
温诺:“唱。马上中考了,学习压力可大了,我需要纾解。”
闻恪掏出手机:“那给你点个外卖。”
温诺鲤鱼打挺坐起身,挠挠乱发,鼓着腮帮子瞅一眼姜以安。他踌躇着挪过去,轻声道:“小姜哥哥,都是我在鬼哭狼嚎,还挺难为情的,见笑了,你也唱一首吧。”
闻恪边点击屏幕边寻思如何圆场,忽听姜以安问:“你想听我唱吗?”
温诺扬起笑容:“想!”
视线从手机上移开,闻恪见姜以安走到点歌机前,半分钟后,显示屏切换画面,他勾掉口罩,五官隐没在暗处,字幕上方的绿点依次消失,开口的刹那,闻恪的心跳加快了一秒。
原本窝在闻恪身侧的温诺,表情像定了格,脑袋里“轰隆”一声,咕哝出一句“我的妈呀”。他蹭着沙发背挺直腰板,张着嘴巴,揉揉双眼用目光努力描摹身前人的轮廓,毫不吝啬地表露自己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音调清冷,声线随张扬的旋律变得锋利,炫技的哑音过后,高潮迭起,燃着嚣张气焰的嗓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于结尾处自然地转换回深沉的低吟。一曲结束,姜以安放下话筒,一身的汗,正在调适微乱的呼吸。
包厢内开始唱“黄赌毒”了,背后一点动静没有,姜以安茫然回头,撞进温诺眼中,不禁吓了一跳。
温诺小脸憋得通红,不停吸溜鼻子。闻恪拿眼角瞅人,叹口气道:“出息。”
“姜、姜以安。”温诺缓过神,“啪啪”拍打闻恪的腿,“哥,是、是姜以安。”
闻恪道:“哦。”
偶像在前,温诺语无伦次,他将校服拉链提至胸口,缕顺头发正襟危坐,露一口齐整的白牙,明知故问:“你真的是姜以安吗?”
姜以安在斑斓的灯光下浅浅地笑。
温诺受不了了:“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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