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绵羊?林野听罢,以为是谁家小孩儿的乳名,哪知一回脸,正巧撞见段扬一头棕色的卷发,眉梢登时一挑。
房门掩合,林野转过身,对上护士打量已久的目光,弯起眼问:“小绵羊生的什么病?”
护士红着脸回答:“他不是生病,是受伤了。”
林野皱眉:“什么伤?”
护士摇摇头,瞥一眼陈医生,没敢多舌。陈医生不拿林野当外人,直言:“那孩子是警察,出紧急任务时受了枪伤。”
拿到药品明细单,陈医生拍拍林野胳膊,示意自己先忙。林野后倚着台沿儿,没去交费,视线透过正对面的门玻璃溜进病房内,段扬有些吃力地坐上床,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啧”,林野呼出口气,站直身子,趁护士们不注意,两步上前,摁下把手将门推开。
段扬闻声偏头,愣住了,来者捂得妈都不认识,身材倒是不错,他眯眼问:“你谁啊?”
林野胜似熟识,不客气地放下吉他,大马金刀往座椅上一靠,笑嘻嘻道:“你猜。”
段扬给自己掖好被子,猜道:“护工?”
林野竖起拇指:“答对了。”
目光瞄向对方耳后,又落至手腕,外露的皮肤被鲜明的纹身填满,段扬瞪圆了眼睛:“啊!是你!”
“嘘。”林野勾下口罩,揉揉咕噜叫的肚子,丝毫不见外,打算先就着现成的环境解决午饭,估摸着段扬也还没吃,于是从塑料袋里取出餐盒,香喷喷的红烧排骨,勾着床上人的魂儿。
林野掰开木筷将其中一盒拿给段扬:“尝尝,这家店的味道很不错。”
段扬可怜巴巴地觑他一眼,哼哼:“吃不了。”
林野愣了愣,悬筷盯人几秒,盖上饭盒连同餐具一并扔回袋中,双手交叉兜在脑后,倾向椅背的姿态慵懒,看段扬情绪不高,他学着护士的腔调柔起嗓音唤了一声:“小绵羊~”
段扬:“干吗,大花猪。”
“不是。”林野差点没坐稳,“大花……”他闭了闭眼,“咱能换一个吗?这名儿一点都不可爱,要让我粉丝知道,辛苦维持的人设能崩塌一半。”
段扬拿眼角瞅人:“谁让你身上纹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处好地儿吗。”
林野郁闷道:“就不能是花蝴蝶吗?”
段扬说:“你可要点儿脸吧。”
见面就斗嘴,搂都搂不住,林野避开不谈段扬的伤,怕冒犯,感受到他低垂的目光钉在自己的吉他上,唇角一扬,决定临时耍个帅:“给你弹首曲子吧。”
段扬吃惊地问:“你真会弹吉他啊?”
林野俯身拉开琴盒:“我说我是明星,你不信,说是吉他手,你也不信,那我只能自证呗。”
段扬挺直背脊,眼睛亮亮的:“准了。”
一把灰白相间的冷色系电吉他,金属表面附着一层炫彩的光感,林野骨节分明的右手绕过琴颈,左手指尖轻勾,拨出一小节三度和弦:“今天嗓子不行,给你来段纯音乐吧。”
暖意浓浓的房间,正午的阳光清亮,旋律宛转悠扬,林野沉浸其中,没发现段扬的笑容逐寸收敛,紧接着微拧眉心,五官往中间一凑:“你等等。”
林野摊开手掌压覆琴弦,问:“怎么了?”
段扬正色道:“这歌不是你原创的吧?”
林野:“是我们主唱写的,我们乐队的歌。”
段扬抻脖审视林野,“骗人”,可脸上的表情找不出丝毫破绽。半晌,他哑然道:“……真的?”
“不骗你。”林野流畅地接起刚才的演奏,迎着照进屋内的暖阳冲段扬帅气地笑,“歌名叫《流离》,是不是很好听?”
避免与打针的护士撞面,一曲弹完,林野没有多待,走之前留下一句:“等我感冒好了再来看你。”
段扬待人关上房门,急躁躁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先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流离》”,Mage乐队的信息赫然跳进视野。一栏五人的合照中,林野站在姜以安旁边,左臂搭在他右肩,笑容清俊阳光。
再点击微博查找“林野”,百万粉丝?!“妈呀”,段扬惊呼一声捂住心口,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
吓死他了。
*
交警大队办公楼一层,闻恪叼一根烟,就着落霞余光,面目不善地翻阅谢戎调查总结的,与“华峰娱乐”相关的资料。干干净净的一厚摞信息,资产,项目,办公场所,人员配置,车辆,无一处漏洞。
至于石明屹,执行总裁在与警方对话时,用的是“前人事部经理”,像是急于撇清关系,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解雇了他的职位,声称对其所作所为一概不知情。
谢戎坐闻恪对面,隔着办公桌与他交谈:“我早就说过,‘华峰’背后有人,做事滴水不漏,细节处理得太缜密了,什么脏迹都能抹得一尘不染。”
合上档案扔至桌面,闻恪夹烟起身,侧倚桌沿儿望向窗外,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锋利的侧脸凝出骇人的冷意。不多时,他徐徐开口:“换一个调查方向。”
谢戎一愣:“什么意思?”
指间的烟飘成竖直的一缕,闻恪垂眸轻弹:“查一查是谁在包庇‘华峰’。”
谢戎泄一口气道:“这怎么能查的出来?”
闻恪边揉捻烟卷,边慢条斯理地阐述:“根据现有的信息,应该不难核查‘华峰’这几年对电影、演员片酬、歌手专辑制作等金额支出的明细,参照他们公开的项目数据,与乙方当事人核实,注意,是否存在虚报额度、谎报开支的情况。”
谢戎听得云里雾里,闻恪遥望远方的夕阳,沉声:“愿意包庇,自然为利益,贩毒得来的脏钱,通过娱乐圈‘洗/钱’的方式变为合理所得,是最快的捷径,大头进了谁的账户,这个账户显示的信息,就是‘华峰’背后的势力。”
闻恪看向谢戎:“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景南数一数二的集团,才敢这么干,他们都是极其精明的人,利用‘华峰’赚钱,但也可以随时扔掉‘华峰’。”
谢戎不解:“这么大的利益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闻恪道:“那就要看谁能比‘华峰’给他们的利益更多。”他见谢戎仍有疑惑,“打个比方,你手里有一块奶酪,如果有人能给你十块,要求是让你扔掉现有的这一块,你怎么选择?”
谢戎不假思索:“那当然得扔。”
闻恪勾起唇角:“不过这是后话了,先往我说的方向着手查吧。”
话音消失,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当渐暗的天色完全包裹住两人的身形时,谢戎望向立在窗前那道高挺的身影,轻咳一声,笑着打趣:“闻队,你真的只是个交警吗?”
闻恪抬手摸摸额角,姿态坦荡地说:“谢队,这身警服,我会穿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39章
送走谢戎,闻恪更换一身行头,往腕间喷少许草木调的香水,黑色收脚裤搭一双棕皮布洛克鞋,非正装穿着,模样却周正大方,松垮的白T略微增添一点运动休闲风,让他看上去轻熟又斯文。
奔驰驶离警队,朝茉藜小区扬长而去,离近时,闻恪拨通姜以安的电话,对方一秒接起:“闻恪,我在楼下了。”
闻恪的笑声揉着点儿坏:“这么迫不及待?”
姜以安压根学不会害羞:“嗯,你约的我,当然得给你面子。”
远远的,听见引擎声,姜以安收起手机快步走向小区门口,闻恪的视线笔直落在他身上,干练的夹克配瘦腿裤,英伦风铆钉靴,劲瘦的腰间缀一根银色金属细链,斜分的刘海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澄澈眼眸每眨一下都会变得更清亮。
闻恪伸长手臂,推开副驾驶的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开演唱会。”
院子里植被旺盛,姜以安歪身坐入车内,卷进来一席清新的紫藤花香:“你是在夸我打扮得好看吗?”
闻恪:“嗯哼。”
姜以安道:“跟你约会比演唱会重要,可得重视。”
“约会”二字闻恪细细品味了一路,姜以安上车就打瞌睡,遇到晚高峰,闻恪特地绕了条虽远但相对平缓的路线。
抵达欢乐谷时,天色黛蓝,恰巧遇上园内灯火刹那亮起,身边的人揉着惺忪睡眼,笑意正浓。
姜以安:“这里变化挺大的。”
闻恪将车停稳,熄火松开安全带:“以前来过?”
“高二暑假。”姜以安回忆道,“拽着我妈玩过一次‘特洛伊木马’,半条命差点没了。”
闻恪问:“今天想玩什么项目?”
姜以安:“简单一点的吧。”他跨下车,戴好口罩与闻恪并排,“真是老了,年轻人擅长的极限游戏,我已经吃不消了。”
来到检票口,闻恪滑开手机屏幕,朝工作人员出示购票二维码,歪头道:“跟好年轻人,别走丢了。”
姜以安迈进游乐园,置身灯火斑斓的童话世界,橙色光芒照耀整个园区,他在一片璀璨中冲闻恪笑道:“闻警官比我小几岁?”
“两岁。”闻恪回答,他们跟随人流,迎着更深处的热闹,不紧不慢地散步,“姜主唱介意年龄吗?”
姜以安摇摇头:“你都不嫌我老,我哪有嫌你小的道理,我赚了我还介意?”
闻恪双手插兜,说:“那我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从别的地方把我亏的给补回来。”
放眼望去,每一个游乐项目都排起了不短的队伍,闻恪在心里琢磨“简单一点的”,他不停逡巡目光,然后指了指不远处老套又俗气的旋转木马,问:“玩吗?”
姜以安没应话,但脚步已朝向闻恪所指的地方。
旋转木马的玩客多为儿童,两个大男人掺杂在队伍中,怪别扭的。闻恪垂眸,由于姜以安掩着口罩,表情辨不明晰,但从微弯的眼廓弧度判断,他的心情不错。
没排几分钟,这一拨刚巧卡在他们身后,姜以安正要往里进,闻恪一把捞回他,对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我们等下一拨。”
姜以安不明就里:“为什么还要等?”
闻恪:“唯一的一匹白马被别人占了。”
盯着缓慢启动的转盘,听着欢快灵动的旋律,姜以安这才恍然,忍笑道:“难不成,闻警官还想当回白马王子?”
闻恪郑重地说:“谁让某人是白雪公主呢。”
说归说,临到跟前,姜以安改变主意,拉着闻恪坐进能手控转动的“茶杯”里,结果这一趟下来的心得就是,自己果然老了,年轻人手劲儿真猛,晕得他又差点半条命没了。
与妈妈来游乐园记忆尤深的,是丝丝甜甜的棉花糖,看见制作棉花糖的摊位,姜以安还没开口,闻恪已经掏钱替他选择了草莓味儿的。等待时,姜以安扭脸寻见有人在售氢气球,他抬肘戳戳闻恪胳膊:“你这么厉害,猜猜我喜欢哪一个?”
一大束卡通图案,正中间冒出维/尼/熊的半颗脑袋,闻恪会意地移步过去,姜以安微笑凝视,却见他牵着一颗红色爱心走了回来。
姜以安直勾勾望着闻恪越来越近的身影,气球飘至眼前,闻恪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左手。”
听话地抬起左臂,闻恪把红色线绳缠绕在姜以安的无名指上,嘱咐:“先这样系,不然不方便吃棉花糖。”
姜以安舔舔嘴唇,私心作祟,刻意地小声问:“怎么没选维/尼/熊?”
闻恪:“我估摸着,你可能更喜欢‘我想送给你的’。”
姜以安低头看向左手无名指,闻恪在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喉咙发紧道:“这是……几个意思?”
闻恪接过做好的棉花糖,递给姜以安:“你最期望的那个意思。”
伴着清凉的夜风,难得找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远处的灯光与星辰相映,姜以安嘴上甜,心里更甜。太久没有这样满足过,他正流连,感慨,思绪万千,没成想闻恪一句话打碎他的美梦:“前面有个3D恐怖电影院,网络评分挺高的,去看看吗?”
姜以安摇头:“不去,我虽然不怕鬼,但难免会做噩梦。”
闻恪说:“我挺想看的。”
从进园到现在,这是闻恪第一次提出请求,姜以安听罢没有犹豫,当即应下,加快脚步朝影院门口走去。
眼前的黑色布帘印着血淋淋的骷髅头,姜以安硬着头皮伸手撩起一角,阴暗幽深的长廊四壁画有可怖的人面像,被绿色的壁灯一照,仿若百鬼夜行。
他胆怯地咽下最后一口棉花糖,却勇敢道:“我们进去吧。”
闻恪慢悠悠跟在姜以安身后,两人经过走廊尽头的拐角,视线一折,宽敞但阴森的影厅内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这时,一把凄凉的嗓子轻飘飘地对他们说:“先生们,欢迎光临,请就坐。”
姜以安闻声回首,惨白的鬼脸面具吓得他三两步跨下台阶,麻利儿地蹿至中间排,拨下椅面蜷缩起身子,叹口气道:“哎,太瘆人了。”
闻恪落落大方地挨着他坐下,闲然地翘起二郎腿,倒是一副沉稳自若的淡定模样。
姜以安瞄一眼旁边:“我发现你挺有心机的。”
闻恪偏头:“嗯?”
姜以安:“是不是想让我害怕就往你怀里躲啊?”
闻恪坦言:“确实这么想过。”
解开气球交到工作人员手中,巨幅屏幕突然乍现一道白光,姜以安浑身僵硬地猫在座位里,听着紧张的心跳,长久停顿后,画面开始不住地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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