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殊反思自己应该没有哪里惹到他才对,不过寄人篱下还是得保持微笑,他与博士错身而过,顺着走廊去找厨房。
房间里,约法沙慢慢回过了神,他注意到有人坐在了他旁边,于是转头去看。
入眼的是眼镜镜片的反光,和那张总是与严肃、冷淡、不悦挂钩的脸。
他怔愣半晌,一下子挪开视线,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床边的人想把被子掀开,他却揪得更紧,并仗着自己的体重死死压着被角,不给对方一点儿空隙可钻。
那人扯了几下,没能扯开,单手又不好使劲,最终发出一声叹息,稍嫌沙哑的声音穿过棉绒进入约法沙耳中:
“我说过很多次,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那一团被子一动不动。
“十分钟,自己调整好心态出来。”
脚步声响起,而后消失在门边。
约法沙依旧藏身在白茫茫的棉被里,过了很久,他才探出脑袋,从最初的不知所措中挣扎而出,跪坐在床上出神。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但他不想面对那个人。
他自十岁起的监护人,埃文?法伊格尔。
他是有些畏惧法伊格尔的,法伊格尔并非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他在最大限度上纵容约法沙,但不代表他永远会顺着不断长大的皇帝。
约法沙与法伊格尔的隔阂初生于他16岁那年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约法沙一年中状态最好的时间,皇帝与明媚春光下的所有生物一样生机勃勃。
于是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测试皇帝的能力。
青涩的小皇帝才刚刚能够接受供给装置的最高级输入,对实验表现出了严重的抗拒,他的监护人给他做了一周的思想工作,他才在能出远门的诱惑下同意配合。
目的地和他想象得不同。
那是一座废弃的城市,不久前才进行过迁移,大部分市民都被并到别的城市,至于贫民就分散到乡镇地区。
他们留下一座还残存着人类气息的废墟。
而他的任务是让这座城市彻底死去。
他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背后是供给装置庞大的资源库,在钢筋水泥和金属机械的衬托下,他显得格外渺小而脆弱。
最后一名工作人员撤离,直升机上升卷起的气流扬起地面的落叶和飞灰。
他的视线顺着路面看向正前方,是人行道、是路标、是行道树、是林立的高楼,大部分没有窗,风吹过会传来空洞可怕的悠长声响。
他是唯一的活物,也像是被遗落在这里的、不被需要的事物。
他总是抗拒去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事,反复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只剩下实验开始前那空寂荒芜的城,和结束的一片「沙海」。
被回收的时候他一直在哭,哭得喉咙嘶哑,眼眶酸涩,脸颊滚烫。
法伊格尔最开始还会安慰他,他便得寸进尺,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做这种实验。
他觉得痛,头很痛,躯干很痛内脏也很痛,还有非物理性的,让他觉得窒息的痛苦。
没有人类是他这个样子的,除了法伊格尔以外,那天随行的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他。
他不喜欢被人厌恶的感觉,不喜欢被当作异类的感觉,他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应该像电视剧里的孩子一样交朋友、上学、玩游戏。
他已经够奇怪的了,他接受了自己的诸多缺陷,可他不想做被所有人畏惧的怪物,他宁愿安分地做一个病弱的傀儡,去接受出于同情与怜悯的关爱。
可法伊格尔说不可以,从来只为他好的法伊格尔说不行。
哭也不行。
说到这个,法伊格尔也不允许他随随便便掉眼泪了。他说萨迦利亚你是个大人了,哭就可以有糖吃是小孩子的特权,你不可以一直做小孩子。
自认为还不大的皇帝不听,他没完没了地哭,如果不答应他再也不做那种实验他就不停下来。
于是法伊格尔撤掉了他身边大部分人,除了给皇帝提供饮食和药物的人,基本没有人会理会他们的陛下。
哭泣不被注意就没有意义,他渴望被关注,如果连法伊格尔都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只能妥协。
妥协之后他得到了补偿,就是那只陪伴了他很久的小猫。
被起名为1103的猫和人类不同,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要是给它好喝的牛奶和好吃的小鱼干,无论对方是不是人类它都愿意翻出肚皮给他摸。
它喜欢我,它真可爱。皇帝想……
有小动物喜欢我也很好。
啊,原来大家没get到法伊格尔胳膊怎么回事吗?(′;ω;`)
第二次议事阁群聊,有个预言家言出法随了;
第42章 亡故
他从一个爱哭鬼渐渐变成了冷静自持的皇帝,至少在被人注视时他得这样。
帝国要的是一个冰冷的机器,而不是一个会为糖果撒娇打滚小朋友。
再怎么符合议事阁的心意,他的本性都无法改变,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得不好,但在猫咪面前可以。
1103不会介意他软弱的一面,它只会蹭蹭主人的手,笨拙、轻柔地安慰他。
将感情寄托在他人身上是非常致命的。
哪怕这个「他人」不是人。
1103长大了,活泼可爱,爱晒太阳,经常一只猫翻墙出去玩。皇宫的守卫会阻拦皇帝,不会阻拦一只无害的猫。
他有点儿羡慕,于是偷偷问1103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朋友了,1103不会说话,它抱着皇帝的手喵了几声。
皇帝听不懂,他还有很多资料没看,其实是没时间陪1103玩的。
可他不想1103跑出去,如果1103喜欢他,就应该体谅他的心情,他一个人会很难过,偏偏又不能表现得难过。
1103没能出去玩的当天,不小心抓伤了皇帝,从外面带回来的细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让皇帝发起了高烧,惊得还在外地的法伊格尔连夜赶回来。
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猫对皇帝而言有多大的危险性。
皇帝在病情得到控制的第一时间,问起他的猫怎么样了,他不让它出门,它肯定生气了,会不会气得小鱼干也不吃了,以后都不会让他摸肚子了。
他大概是烧得脑子不太清醒,忘了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果然,守了他一夜的监护人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我得带它走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冷静地让房间里其他人都离开,在和法伊格尔独处时才哽咽着说不要。
他说他会保护好自己,定期给1103剪指甲,打疫苗,也不会让它乱跑,今年的实验会好好配合,绝对不会为了撸猫摸鱼……
法伊格尔看了他很久,离开时说:“你可以多陪陪它。”
皇帝接回了他的猫,1103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地蹭主人的手指,漂亮的眼睛眨动两下,发出软软糯糯的叫声。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默许,并为之在心中雀跃不已,甚至和议事阁大臣们开会时都不觉得那些人讨厌了。
只是法伊格尔看他的眼神让他不安。
他的不安在几天后得到应验,1103不慎落水,溺亡在了花园的人工湖里。
他不太相信,直到看到了横卧在白布上那一团小小的遗体,那只前一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就变得潮湿冰冷的猫。
1103死了。
它是1103,他也是1103。
法伊格尔说:“我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直到此时皇帝才明白法伊格尔当初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顾阻拦上前翻开猫颈上的皮毛,在看到那条细细的勒痕时,耳边嗡地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扭曲,他错觉死在那里的不是他悉心养育的宠物,而是他自己。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
法伊格尔在门外喝咖啡,热烫的咖啡烫到他的舌头,他低头吹了吹。
他对一年前的事心有余悸,积压多年的心理问题在那一瞬间爆发,约法沙几乎彻底自闭,无法沟通交流,只剩下基本的生存本能。
如果不是不能死的禁令在约法沙身体里根深蒂固,他可能活不下来。
法伊格尔请了资深的心理医生为约法沙治疗,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让他开口说话,花了更长时间,才让他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
之后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约法沙不再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很少向法伊格尔或向议事阁提什么要求,他总是安静地、冷淡地,旁观着一切,仿若帝国理想中的机器。
再等一下吧。法伊格尔想对他说。
再稍微等一下。他该在一切发生改变前就对他说。
这并不是我的期望,但我别无他法。他直到约法沙被人劫持走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不是任何人都有耐心去等待的,像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他的萨迦利亚。
“琼斯博士,您吃过早饭了吗?”走廊那头走来的人对他打了声招呼。
法伊格尔抬起头,没有应声。
“啊,我没有带您的那份,真不好意思。”临殊端着两份早餐对法伊格尔尴尬地笑了笑,“对了,他可以吃早餐吧?还是有什么忌口,吃流食什么的比较好?”
法伊格尔扫了眼临殊端着的碟子,作出评判:“可以。”
“要不然您吃这一份,我再去拿好了。”临殊将其中一只碟子递向法伊格尔,然而法伊格尔没有接。
临殊自讨没趣,只好收回手进房间。
“没睡好吗?怎么不去洗漱?”临殊将食物放在桌上,发现约法沙还坐在床上发呆,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赶紧去刷牙,吃早饭。”
约法沙的睫毛颤了两下,一言不发地盯着临殊。
“怎么了?”临殊弯下腰拨开他扫到脸上的头发,“身体不舒服?”
约法沙摇摇头,他的目光越过临殊,看向门口的法伊格尔。
他看不出法伊格尔的态度,只是无声地把临殊拉到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
“休息三天。”法伊格尔始终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临殊回过头,约法沙抢先他一步说:“我知道了。”
“你倒是很听医生的话。”临殊感叹。
可约法沙并没有临殊那么轻松,他深知法伊格尔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会伪装成这里的主人且没有直接杀掉临殊,多半是想借临殊身上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其他的反叛军。
似乎是察觉到约法沙心中所想,法伊格尔似是而非地补充道:“临先生的身体很好,或许可以胜任其他工作。”
约法沙的手用力握紧,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些什么。
临殊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位博士总是夸他身体好,没等他问,法伊格尔已经带上门出去了。
“他不会是想让我配合他做人体实验吧?”
临殊往这个方向猜了猜,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将注意力放回约法沙身上,“好了,快去洗……”
“你转过去,把衣服脱了。”
“啊?”临殊还在考虑要不要把牛奶再热一下,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要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转过去,把衣服脱掉。”约法沙重复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上手掰临殊的肩膀。
临殊要是有心抵抗,约法沙肯定是掰不动他的,他比较想知道约法沙要做什么,所以索性顺着约法沙转过去。
他穿的是这里工作人员给的一件棉质衬衣,宽松的款式就算不解扣子也可以随意撩起来,约法沙掀开衣服下摆,不由分说地伸了只手进去,顺着他的脊骨上下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手向来是温凉的,皮肤又细腻,走过皮肤的感觉又轻又滑,摸得临殊头皮一阵发麻。
“你到底在摸什么啊……”
约法沙尤自沉默,继续在他背后探寻,手指偶尔摸过有伤疤的地方,还会加重一点儿力道。
那里的皮肤大抵是新生的,比其他地方触感来的清晰,被这么反复抚摸几道,临殊的呼吸都有点儿不正常。
“这里。”约法沙没注意到临殊有什么反应,他专注地寻找着某个东西,最终食指停留在临殊背心的一处缝合线上,他一点点用力按压,问,“疼不疼?”
“大哥,我那里缝过针,你这样按我不痛才奇怪吧?”
临殊叹了口气,每次他有点儿什么心猿意马的念头,约法沙总要给他痛的领悟,好在只是按一下伤口,没有无麻手术那么要命。
约法沙放下临殊的衣摆,临殊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刚刚摸到的缝合线底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一枚小装置,尺寸不大,却足以致命,随时都能释放出强大的电流放倒携带者。
法伊格尔没有杀掉临殊,果然是做了后手准备。
说到底还是临殊太蠢了,身体里被塞了这种东西还毫无察觉。约法沙的头有点儿痛,他不知道该不该对临殊直说。
“所以你在摸什么?”临殊转身面对约法沙,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约法沙的思维中断了一下,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关心你的伤势。”
临殊的疑惑顷刻被喜悦取代,全然不去计较这种关心方式是不是不太对,对约法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颇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父母的宽慰感。
“别担心,我没事的。”他客气地说。
但约法沙只觉得他离当场去世不远了。
还是忙……
第43章 计划
早饭过后,临殊收到伊琳娜的消息,叫他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打电话。
恰好约法沙要做二次检查,临殊便去了郁金香生物实验室顶楼天台。
气象预报近期都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下,刮着冷风的天台格外寒冷,临殊后悔没多穿件衣服再上来。
他蹲在背风的一角接通了伊琳娜的通讯。
“首先我要说明,槲寄生医药公司现在正在被彻查,你之后对外不要用槲寄生员工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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