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大概也已明白,父亲必然是看出了什么,要不然也不会无端说出这些暗含警告的话来。
或许放在从前,她必因此心生忧虑,从而产生退意,但她如今已和姜照互许终身,又岂能去做一个负心人?
但她也知道,父亲的所谓周全,是万万容不了她对当今圣上荒唐的爱意,干脆就避过不谈,只是道:“我心里有数,请爹爹不必挂怀。”
谢玉折看出她的不甘,心道你们二人之间,自有千阻万隔,迟早让你自己回头,我又何必非得做个恶人?于是便将一切按下不提,就当无事发生过了。
谢锦在家里又待了一下午,到日暮西沉,用过晚膳后才与家人告别。
谢卓佑已经和她很亲近,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撒手,谢锦在宫里对付姜晗已经很有一手,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想必也有许多共通之处,于是她便静心哄慰,总算是把谢卓佑劝住了,没有再嚷着要跟她一起回宫。
“姑姑还回来看我吗?”小孩子回到父亲怀里,眼巴巴地看着谢锦。
谢锦温声笑道:“佑儿在家听话,姑姑得了闲时就来看你,你也千万不要把姑姑忘了。”
谢卓佑也笑起来,小手拍着胸脯保证:“佑儿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下次姑姑来看我,我和姑姑到街上去,这儿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好,姑姑下次过来,陪佑儿上街吃好吃的去。”
哄过了谢卓佑,谢锦又和父母兄嫂一一道别,而后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之下,由元祥与何元盛驾车,一路回到了皇宫。
从谢府出来后天色已经擦黑,到了宫里就黑严了,何元盛自离去,谢锦和元祥同回熙和宫,走到半路上,谢锦主动和元祥搭了话。
“小元子,今日在家里我父亲说的那些话,不要告诉陛下。”
“这……”
元祥有些为难,如果答应了,便是对陛下不忠,如果不答应,又是不给谢锦脸面。
见他面露纠结之色,谢锦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她对你们又不设防,也不隐瞒真实情绪,想来你比我更要了解她。”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她其实有些多疑善变,我不知道这是她原有的性子,还是做了皇帝之后才养成的,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有掩饰,但我看得出来。
而我父亲那番话,听到她耳朵里,除了多生是非,让她心烦,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作用。”
她抬眼看元祥,轻声问:“你说是么?”
元祥不语,默默地低下头去。
谢锦道:“我与陛下的事……想必你们也清楚,我既然决定了留在她身边,就不会再因外力而改变动摇,这件事要瞒她,也不为欺骗,只是心疼。
她每日里要批多少折子,忙多少政事,你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不想她再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去劳心伤神。”
“奴才明白了。”
元祥在心里纠结一二,终于还是妥协,轻声应了下来。
第64章 秋狩
谢锦回到熙和宫,就先去姜照寝殿走了一趟。
出乎意料的,姜照竟然在逗弄金豆,拿着根儿御膳房新晒出来的小鱼干蹲在地上,一下下引诱着贪嘴的小狸奴举臂扑打,还发出喵喵叫声。
金豆生性脾气不好,不太爱搭理人,姜照也不太喜欢它,一人一猫从来相看两生厌,姜照还嚷嚷过要褫夺它那个威猛大将军的称号。
谢锦着实没想到,她不在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居然还能和平共处。
听到动静声,姜照扭头去看,金豆动作迅捷,趁机从她手里把鱼干抢走,拖到角落里啃了起来。姜照也不和它一般见识,拍了拍手掌,就站起身来。
“回来了。”她看向谢锦,眸光温软的让人心颤。
谢锦应了一声,上前去捉住了她拿过鱼干的手,掏出手绢儿轻轻擦拭过,又觉得腥气难除,催促她去净了手才作罢。
姜照心情不错,指着角落里啃着鱼干的金豆笑道:“它才来多久,整个儿的都大了一圈儿,却还是贪嘴贪得厉害,怪不得姜晗喜欢它。”
小郡主长得胖嘟嘟,吃饭最是积极,有时候又想起父母,或是闹了别扭,总要哭一场才行,但总不会误了吃饭,在宫里待了段时间,一点儿也没见消瘦。
金豆同她一样,贪嘴爱吃,长得圆乎乎的,一身金灿灿的毛发养得溜光水滑。
姜晗就很喜欢和金豆玩儿,自从知道师父在皇姐宫里养了这么一只小宠物,就时常过来拜见,主要是想和金豆玩耍,追着它上蹿下跳。
难得金豆虽然脾气不好,对小孩子却很包容,从来没对姜晗伸过利爪,有时候被她抓疼了,也只是委屈巴巴地往谢锦怀里一钻,喵呜两声,就算告过状了。
正啃着鱼干的小狸奴像是听懂了有人在说它,就扭过头来叫唤一声,瞧见谢锦在,还跑过来蹭了她裙摆几道猫毛,又跑回去继续啃鱼干了。
谢锦无奈一笑,伸手打了打裙摆,又对姜照道:“宫人瞧它可爱,总喜欢偷着喂些东西给它吃,它向来来者不拒,悉数进了肚子里。
且它生性疲懒,平日里只爱在太阳底下睡觉,除了被小郡主追赶之外就不爱动弹,怎么会不变胖呢?”
“人过胖有疾,想来猫也不例外,以后还是控制些好。”
姜照越看金豆越觉得它肥硕,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对谢锦道:“让小元子吩咐宫人不许多给它喂食,下个月要去阳谷秋狩,带着它做前锋吧,也对得起它这个威猛大将军的名头。”
大孟皇室讲究文武兼修,每年春蒐、秋狩总要选其一,既是为了考校皇室子弟,同样也允许朝官携家眷同行,可从他们的子孙中遴选可用之人,若能得了皇帝青眼,大部分都是安排到禁卫军任职,再运气好些就直接是御前侍卫,都是前途无量。
除此之外,也借围猎彰显皇家威严,警示文武百官。
前几年姜照要为先帝守孝,就免了这道程序,直到今年孝期已过,经礼部官员上书提议,姜照问过国库情况之后,就点头应允了。
谢锦虽然没有参加过围猎,但从前读过那么多书,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围猎场上所谓的前锋,其实就是帮助皇帝射猎,从而不使君颜尽失的职位。
毕竟虽然说是文武兼修,但古往今来能够位登大宝的,也并非全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思及此,谢锦便有些幽怨地看了姜照一眼,又望向虎头虎脑的小金豆儿,叹息道:“别的皇帝设前锋,都是为了不让自己丢脸,而陛下若真是让这威猛大将军去做了你的前锋,那才是让文武百官看笑话呢。”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姜照眼尾上扬,伸长手臂将谢锦揽入了怀里,半拥着她道:“猎场其实没什么意思,我怕你无聊,带着金豆儿去陪着你。”
她说到做到,半月之后出发阳谷秋狩,果然带了金豆随行。
青时姑姑说自己年老体弱,就没伴驾同去,留在了宫里照顾姜晗。
姜照想着,既然要考校皇室子弟,不如把宫里两个妹妹也带出去放放风,就让姜茵和姜溪也同行。
阳谷位于京都郊外,是一个天然山谷,自前晋起就被皇家派人守卫,成了专门用于春蒐秋狩的地方,到了大孟建朝,依旧遵循此制。
姜照坐马车从皇宫至郊外,一路声势浩大,有重兵随行护卫,到了少有人烟的地方才停车更衣,换下帝王常服,穿上了射猎时专用的行服。
虽然是自己服侍更衣,已见过了姜照穿行服的模样,但是谢锦还从未见过她骑马,便将马车垂帘掀开一角,偷偷看了过去。
先帝好大喜功,每年都重视围猎,更甚一年办两次,春蒐秋狩都不放过。
他也喜欢向嫔妃儿女们展现自己的风采,经常能把半个后宫都带来,其中自然也包括当年还很受宠的陆烟容和姜照母女。
所以姜照并不是第一次来猎场,她也早就学会了骑马。
年轻的女帝从侍卫手中接过马鞭,身手利落地爬上马背。
她身上所穿的射猎行服制式简单却绣法张扬,以朱红打底,玄衣银绣,金丝锁边,胸前后背都有大片神鸟图腾,随着她引缰驭马的熟练动作,那些神鸟仿佛要展翅而起,直冲云霄。
而姜照面色冷清,骑马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儿,直到将座下宝马驯服之后方笑了起来,眼尾微扬,仿佛从眸子里透过天光,明媚不可方物。
谢锦一时看痴了,直到姜照驭马前行走远了,马车也重新出发,才掩上车帘回去坐好,又抚着心口发了半天呆才逐渐缓了过来。
她早知道姜照长得好,从小就眉清目秀惹人喜爱,后来长开了,更有了钟灵毓秀的少女模样,总让她生出一种“举世无人可配我家阿照”的想法。
但从前她大多是从姐妹的角度去看,纵心有涟漪,也只当人之本性。
如今换了角度再看,从前只觉面容姣好的妹妹,成了怦然心动的意中人,竟然能让她在这个以为情爱如水的年纪,体会到了何谓一眼万年的钟情。
怪不得,会平白惹了人家惦记,宁愿拱手万钱,无名无份也想待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谢锦忍不住有些吃味,坐在君王专用制式的宽大马车里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又忍不住去想,此次秋狩,赵承明八成也要跟来的。
不知他得了机会,又要偷偷跑去和姜照诉什么衷肠,表什么忠心。
谢锦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车队到了阳谷,元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请她下车进王帐,才终于收回了思绪,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去找姜照了。
秋狩共三天,众人要在阳谷住两晚,圣驾未到之前帐篷就已经搭好,一切起居物品也都已经准备齐全,而皇帝所住的王帐,更是空间宽广,内饰豪华。
姜照正坐在椅子上用茶,元祥把谢锦带到就退了出去,谢锦看了一眼姜照,就环视起帐篷内部,见桌椅床榻俱都齐全,帐璧上还挂着字画弓箭等物品,可见是用足了心思。
“感觉怎么样?这两日你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发现缺了什么,就吩咐小元子去办。”
姜照放下茶盏,冲谢锦招招手,等她走近身前,就直接拉住她的手将人抱进了怀里,凑在她耳边柔声道:“若是住的不自在,也就这两日,忍一忍就好。”
谢锦坐在她腿上,有些无奈,但见她面带笑意喜形于色,也不好说些让她扫兴的话,便也顺从本心圈住了她的脖子,“这儿与宫里相比,也只是外形差异罢了。”
姜照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二人碰着头温存了片刻,谢锦还是觉得不自在,生怕有人进来撞破,便伸手推了姜照一把,小声道:“你快放下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被人看到也没关系。”姜照却是气定神闲,一双手掐住她细瘦的腰身,凑过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迟早要让人知道的,我才不要躲躲藏藏的和你过一辈子。”
谢锦见她虽然言语温软,但目光却依旧透着倔强,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轻叹一声道:“你等下还要出去主持围猎,别又把腿坐麻了。”
姜照轻笑一声,道:“你瘦的我要搂不住了,坐这么一会儿就腿麻,那就是我的原因了,你还是要向晗儿和金豆儿学学,胖一些才好。”
话虽如此说,还是动作轻柔地把人放了下去。
谢锦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微微侧着脸看她,故意道:“我本来就比你年长几岁,迟早要色衰而爱驰的,如果再胖一些,岂不是自绝恩宠?”
姜照眉头轻扬,深深看进她眼里,握住了她的手道:“一些注定不会发生的事情,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我倒巴不得你立刻年老色衰,看谁还会来和我抢你。”
她话音刚落,谢锦面色微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元祥低眉瞅着脚尖走进帐中,站在门口恭谨道:“启禀陛下,外头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您逐鹿开场了。”
天子举国为逐鹿,在狩猎开始之前,要由皇帝亲自引弓射鹿,再拿出一些彩头来以作赏赐,激励皇室及百官子弟争先恐后,各亮本领。
姜照便站起身,嘱咐谢锦在帐内稍等,领着元祥走了出去。
说是天子逐鹿,如果射不到岂不是贻笑大方,所以选用的鹿也是有讲究的,大都不是野生,而是宫里御兽坊养出来的,又灌了药才带过来,跑也跑不动,跳也跳不起,只能由着皇帝引弓射箭,从而一命呜呼了。
姜照也觉得无聊,但她虽然会骑马,却不善于射猎,如果真的因为逞能,再把皇室脸面给丢尽了,那这个规模浩大的皇家秋狩,也算是白白举办了。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射死了那头病鹿,引来群臣喝彩。
此次由姜照亲自任命的前锋官是禁卫军里最年轻的郎将何元盛,她把自己的金线弓丢了过去,见何元盛准确无误的接到手里,便吩咐道:“朕身体不适,就不参与狩猎了,你替朕多打些好吃的猎物来,晚上咱们弄一个篝火晚宴玩玩儿。”
她看起来身强力壮,气息平稳,并无半分不适的样子,但是也没人敢揭穿,只以为皇帝年少贪玩儿,不想掺和狩猎,便也都给她一个面子,配合着请陛下保重圣体。
姜照又出言勉励了一番参与狩猎的年轻人们,便挥手让他们出发了。
第65章 六五
“锦娘……”
姜照回到王帐,刚喊出了谢锦的名字,就发现帐内多了个人。
姜茵站起身来给她行礼,喊了声:“皇姐。”
“阿茵怎么过来了?”姜照抬手示意她平身,又看向谢锦,见她怀里正抱着那只金灿灿的大毛球,就隐约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果然听谢锦道:“高公公去忙别的事了,就劳烦公主把金豆送过来。”
高盛安操心操得多,怕金豆不习惯坐马车,和姜照一起容易惊扰圣驾,就把它装笼塞进了另一辆车里,说是到了地方再送来王帐。
结果又不知去忙什么了,让姜茵把这小狸奴送了过来。
自那次在康王接风宴上,姜照主动留了姜茵说话后,这丫头也大概知道皇姐待她非但没有任何恶意,反而有几分真切的姐妹之情。
姜茵自幼没了娘亲,先帝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比姜照更早见过人情的凉薄,也从来想过,头一次感受到亲情,是从她这个并不熟悉的皇帝姐姐身上。
她还是不敢放肆,但也试着靠近,那之后也有几次去熙和宫请安,虽然姜照政务繁忙没时间和她闲谈,但也令见风使舵的宫人们对她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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