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着闹着,疼得上下直蹦,又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思衿无奈地看着嘴角还没放下来的罪魁祸首凌曲,仿佛在询问他:“怎么办?”
“他诋毁我眼睛,我断他一根手指,算不上过分。”凌曲轻描淡写地回答。
被思衿捂着一路,加上云层遮盖,阳光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强烈了。凌曲的眼睛血丝褪去,变得冷淡清明,仿佛先前的脆弱都是装出来的。
自己什么时候成凌曲眼睛了?思衿弄不明白。
巫马雷的打雷声很快召来城主府护卫。护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轻易让自己笑出来。此刻见巫马雷在地上滚作一团,立马叫了个细软的轿辇抬回城主府。
躺在轿辇上的巫马雷还不忘报仇:“将这两人带回城主府!!让我爹弄死他们!!”
“是——”大护卫道。
巫马雷被抬走了。街道上乌烟瘴气顿时少了许多。
“两位师父,请跟我们走一趟。”大护卫道。
思衿迟疑了一下,凌曲却道:
“一块儿去讨口热茶喝。”
于是两人来到城主府。
这地方凌曲熟。前不久来过一次,今早又来过一次。
巫马真今日在府中办事,本想安心合喝个茶,依稀听到幼子鬼哭狼嚎,头疼的劲儿犯了,干脆将自己锁在书房,非要事不得见。
府中下人禀告:“白蛇求见。”
“哪条蛇?”巫马真下意识道。
“火军白蛇统领。”下人答。
“今早刚见过,又要见?”巫马真手里的核桃差点捏碎,“知不知道为何事而来?”
“据说是为了小少爷。”下人斟酌措辞,“统领今日在路上偶遇小少爷,不小心伤了他,故来府中赔罪。”
巫马真又不傻,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一清二楚,也就自己老来得子纵着而已,不然就凭他自己,早就不知被多少人掐死了,还能活这么大?
总之一句话,孰是孰非,他心里有数。
“说我有事要忙,不便见他。请他院里喝壶茶罢。对了,雷儿去瞧了大夫没有?”巫马真道。
“瞧着呢,只是大夫说这根手指恐怕是好不了了。”下人说。
“活着就行。被那条毒蛇咬了,只赔一根手指,怕不是夜里都要笑醒。凌曲这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你去跟雷儿说,下次再不长眼睛到处乱咬,我就当没生过他。”巫马真又盘起核桃。
院子里,凌曲坐在凉亭中,不慌不忙地品着整个凉朔最珍贵的南山云雾茶。
小和尚喜甜食,不爱喝这清淡的苦茶。于是凌曲对府中下人说:“上些素点心来吧。”
下人赔着笑脸应了一声,下去忙活了。不一会儿就端来四五盒精致的点心,都是巫马真平日里用来招待贵客的。
下人走后,凌曲这才将点心推至思衿面前:
“无毒,可以尝尝。”
仿佛整个城主府其实是他当家作主一样。
“放心,巫马真懒得见我们。”凌曲见他不尝,自己挑了一块,咬了一口。
齁甜。他皱眉。
思衿见他如此笃定,也跟着拿了一块。迟疑着咬了一口,思衿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太好吃了!
浅绿色的点心入口即化,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却一点也不腻!
除了太和寺的紫苏饼,他从未吃过如此称他心意的点心!
凌曲托腮望着小和尚吃点心吃到整个人闪闪发光,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好吃……”思衿忍不住说。
他感激地看着凌曲,一双通透的眸子亮闪闪的。
“这么喜欢?”凌曲觉得意外。
在他看来,点心明明就很一般。倒是这茶,的确是极品。
思衿点头。
“哦。”凌曲环视整个院子,幽静典雅,装饰却都是珍品,可见巫马真此人品味不俗。只是府中上上下下,并未看见城主夫人的身影。
他早年听说过一个传闻,说巫马雷其实并非城主夫人所出,而是另有其人。城主夫人身患重疾,常年瘫痪在床,毫无自理能力,也就巫马真伉俪情深,一直不离不弃。
当然,传闻就是传闻,别人随便这么一说,凌曲也就随便这么一听而已。
“既然你这么喜欢,以后你会经常吃到的。”凌曲收回视线,微笑着看着思衿。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严重性的思衿以为他只是客套话,于是认真地道了句谢。
今日相遇虽然唐突,但凌曲这人私下里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
这毫无疑问刷新了思衿对他的认知。看来识人的确不能仅凭一面之词。
直到傍晚,思衿才回到原先的客栈。他老远就看见师兄挺拔的身影,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来,轻松地跑过去,喊了一声:“师兄!”
佛会结束的凌凇眉眼间有些许疲惫,不过见到师弟,还是放下心来:
“去哪儿玩了?”
思衿兴奋地说:“遇见了熟人,吃到了这世上最好吃的点心!”
“这倒也稀奇,小思衿在这凉朔竟然也有熟人了。”凌凇笑了笑,没有多问,“不早了,一同进去歇息吧。”
当晚,凉朔前半夜。
荒芜的长亭,月色隔着芦苇荡,影子摇曳而斑驳。
惑启依旧一身黑衣,站在岸边,隔岸聆听老船夫的箫声。
忽而一面薄如蝉翼的帛锦自凉亭飘下。
惑启抬头,一身大红色绸缎的凌曲坐在凉亭之上,目光悱恻。同惨淡的月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惑启不由自主地多看他两眼。
毕竟在东晟,子民都很正常,能穿得这么出格却不令人作呕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怎么找到我的?”惑启问。
他白天明明将那盏茶壶留给了别人。
“我是西厥毒修,对气味天生敏/感。”凌曲道。
惑启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衣袖,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所以这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不是狗犬。我对气味敏感不是靠嗅觉。”凌曲对上他狐疑的眼神。
“况且我今夜见你,并不是想要投靠你,哪怕你即将是东晟的皇帝。”说到这儿凌曲顿了顿,目光变得玩味起来。
“我想跟你做个生意。”
这倒是新鲜。惑启道:“愿闻其详。”
“我帮你危梨军平安攻占地下城,你助我除掉巫马真,取其而代之。”
月光透过斑驳的云彩洒下来,映在凌曲的眸子上。
这双眸子较常人清浅,却比常人要冷静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凌氏守则第一条:媳妇喜欢的东西,要得到。
第8章 喂药
除掉巫马真。
惑启的眼神表明他此刻终于进入了状态,开始认认真真、从头到尾打量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人。
除掉巫马真,意味着西厥这个国家四座角轰然倒塌其中一座,能伤及根基毁其元气。这对现在的惑启来说,实在不是一件说到就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
惑启将目光深深落在此人身上。此刻月亮高悬于头顶,银白的月色毫无吝啬地全部笼罩在凉亭中央,给夜色中这抹鲜红镀上一层若即若离的白光。
“我可以替你除掉此人。但不完全除掉。”惑启说。
他能感受到凌曲危险地眯起眼睛。狭长的狐狸眼此刻看不清任何多余的情绪。
“你是指,不让人知道此事,悄然取而代之?”
“对。”惑启点头,目光笃定,“我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坐上凉朔城城主的位置。偷天换日。”
他本想说“狸猫换太子”的,可他瞧着眼前这只红毛狐狸怎么看也不像憨态可掬的狸猫。
“若真是如此,也不是不行。”凌曲瞧着天上的月亮,思考事情,“只是——”
“只是什么?”惑启问。
“放眼整个西厥朝堂,众人皆可糊弄。只是有一人,我瞒不过他的眼睛。此人若不妥善处理,后患无穷,万劫不复。”凌曲道。
西厥竟然有如此棘手的人物?惑启忍不住皱起眉头:“何人?”
“凉朔的副城主——京望。”
此言一出,惑启沉吟三秒,道:“竟然是他。”
凌曲目光一瞥:“认识?”
“曾经听手下言官谈及过此人。说得一京望,胜过得凉朔十八府。我当时以为是句玩笑话。此人有何特殊之处让火军统领你都不敢正眼瞧他?”
这句“不敢正眼瞧他”令凌曲不由自主笑了一声。说实话,他自打童年告别地下城,在西厥这座都城鬼混十余年之久,还没“不敢正眼瞧过谁”,他是挺想尝尝这种不敢的滋味的。
“此人大慈大善。是凉朔乃至整个西厥不可多得的正常人。”凌曲收起笑意,淡淡地说。
“哦?”惑启皱眉,“那此人棘手于何处?”
“棘手就棘手在他的善。我这双手,自打杀出地下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沾满鲜血,索性从今往后都沾下去,做个彻彻底底不可一世的恶人。而每逢这京望,不知着了什么魔,总能念及他的话,苦苦下不去手,误了正事。你说此人棘不棘手?”
懂了。这京望有通天的感化能力,而凌曲拒绝被他感化却又奈何不了他。
对凌曲来说,此人的确挺棘手的。典型的看不惯却又干不动他。
果然,这人不一般。惑启内心琢磨。
“凭你对他的了解,可知他有什么弱点?”惑启问。他也只是无心一问,并不期待凌曲回答。
若是凌曲知晓其弱点,还不早就痛下毒手了?还用等到现在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岂料凌曲想了想,回答:“有。”
惑启哑然,半晌问:“什么弱点?”
“京望为人十分崇佛,凉朔城边的太和寺就是他苦心经营出来的结果。若是从佛寺入手,或许这件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凌曲说。他想起那日初见思衿,小和尚不卑不亢的模样。
那时他看见的眼睛,跟此刻天上的月亮一样透亮。
“太和寺?”惑启手指摸着下巴,“我想想。”
“你仔细想着,我只要结果。三日之内,我要入住城主府。”凌曲说罢,作势要走。
“哎,等等。”惑启笑着抬头,“非直,你是不是过于心切了?我还有话没说完。”
凌曲皱眉,整理好衣裳重新坐回去:“你说。”
“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人肯定不能直接出面。届时我会让苍府的一级暗线与你配合,见机行事,你看如何?”
一级暗线?难道不是还在吃牢饭的慕云初吗?
难不成苍府一级暗线不止他慕云初一人?
“他的身份,告诉我。”凌曲一个字都不多说。
惑启道:“凉朔城主巫马真的原配夫人,邵温香。”
凌曲皱眉。这不是巫马真那个瘫痪在床二十余年的大老婆吗?怎么,难不成她这几十年来的重疾都是装的?
仿佛看出他的不解,惑启解释:“巫马真同她伉俪情深的佳话是假的。巫马真只是利用她树立自己的温善形象而已。邵温香被囚城主府二十余年,终日不见阳光,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恨不得手刃此败类。她熟悉巫马真,有她助你,事半功倍。”
“知道了。”凌曲打了个呵欠,跃下凉亭。
“明日晚间巫马真会在城主府设宴宴请佛会众僧。你跟她说,当晚我们动手。”
“哦对了,”凌曲想起来什么,转身,“既然动静要小,那就干脆小到底。”
“所以务必在宴会开始之前,除掉他。”
凌曲走后,惑启依旧注视岸边。江月已经斜移,过不了多久,一轮崭新的日月将会重新笼罩在凉朔的上空。
-
思衿沐浴之后,不小心“阿嚏”一声,他自己都懵了。
天气并不冷,他平日里的穿着都是按照惯例,因此不可能是受凉。所以,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
思衿不懂,他有什么好议论的?
他赶紧系上里衣,收拾好热水,将脏衣裳放进脏衣竹篓里,等明日得空时清洗。
据说明日傍晚城主将宴请所有参加此次佛会的僧人,他不由有些期待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可以吃到那些惊为天人的素点心了?
该死。思衿赶紧摇摇头,将这些杂念从脑子里面甩出去。
身为出家人,脑子里怎么可以全部用来装点心呢?
推开偏门,师兄正盘坐在床榻上,闭眼念经。
这是师兄的一种休憩方式,思衿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他放轻脚步,想将脏衣篓子捧出去。
他睡里屋。
轻手轻脚地绕过师兄,思衿开门,关门,动作轻之又轻。
好不容易放下脏衣娄子,他刚直起腰,鼻尖就被一丝缠绵悱恻的香味给裹住。
错愕地对上凌曲好整以暇的眸子,思衿口鼻呼吸不了,气得他只能用眼睛用力瞪凌曲。然而不久,双眸突然一阵迷离,他失了力气,差点站不稳脚跟。
上回用的剂量小,这次憋足劲儿用大招了是吗?!
思衿脑子在想,自己只因身体一次没买他那该死的毒的账,就活该一而再再而三受他这样折磨是吗?
太过分了!
“不是毒。”凌曲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不要这样瞪我。”
“放——放开——”思衿艰难地说,他快要透不过气了!
凌曲闻言,笑了笑,听话地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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