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和赵奕欢、韩萧合住的寝舍,他俩正拿着打饭的食盒准备去木香亭找他。
“阿洵回来的正好,快走吧,迟了,饭又没了。”韩萧将食盒递给他。
他看了韩萧一眼,伸手接过食盒,然后同他俩一道向膳堂去了,寝舍离膳堂并不远,绕过一泉清池便是。
进入膳堂,立在过道口,楚洵扫了眼这个久违的地方,同从前一样,人来人往,乱哄哄一片,即便如此,他也能一眼捕捉到坐在角落的沈清玄,依旧白衣如雪,青丝如墨。
沈清玄虽和其他长老堂主香主坐在一起,却只闷头吃饭,不说话,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也抬起头向楚洵这边望过来,楚洵忙收回视线,赶紧挤进人群去打饭。
给他舀饭的大娘人高马大,办事也爽快利落,看到他,笑呵呵打趣:“我看这孩子长高许多,记得刚来那会儿,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
“大娘记性可真好,膳堂每天这么多人,还能记住我。”楚洵笑笑。
“那可不,”大娘给他盛好饭,“不记得谁也记得你,哎呦,刚来时,真是小的可怜。”
楚洵将大娘给他盛好的饭菜一一放到食盒里,转过身,放眼望去,人满为患,只好走到沈清玄斜对面仅有的一张空桌上坐下,揭开盒盖,取出一小碟热菜,一个热乎乎的馒头,一碗稀饭。
这些饭菜,对于楚洵这样的半大小伙子来说,塞牙缝都不够,好在沈清玄每晩都给他开小灶,不然他也不能长高那么多。
沈清玄给他开小灶这事要是被赵奕欢和韩萧知道了,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他单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里的生活之所以每况愈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少东家白云山庄的少庄主莫修染,两年前和邱员外的管家发生争执,打死了人,闹出了人命。
为这事,莫庄主前后奔走打点关系,加上赔偿死者家属,足足散了一大半家财,这才把宝贝儿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这回,莫大公子倒是老实了,白云山庄却因此日渐落败下来。
沈清玄和其他长老堂主香主作为白云山庄的客卿,本可以辞工不干,却因着莫庄主年纪大,平日里待他们也还不错,不忍离去,遂继续留在莫家创立的清风派,为这里的修士们传道授业。
当然,其中也不乏忘恩负义之辈,陆干便算一个。
人族首领本是陆干的表哥,白云山庄落败后,陆干作为香主,带头从清风派不辞而别,其表哥病逝后,他便夺了大权,成为人族新一任首领。
只是陆干为王不过三年时间,年年五月花开和腊月寒冬都要纳两房妾,关键还要大张旗鼓明媒正娶,更是给修道界各派发放请帖,大言不惭说什么普天同庆,众人心知肚明,谁不知他是为了收受厚礼,用来吃喝玩乐。
修道界的长老会怎能不知陆干给修道界各派发放喜帖的用意,只是陆干作为人族首领,领导着数万民众,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得,所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莫庄主作为清风派的实际掌权人,硬着头皮也得带修士们去,不仅要去,还得备厚礼才行。
就这样,每年五月和寒冬,清风派弟子们的伙食也就尤为差劲,正是为了攒钱给陆干筹备厚礼。
楚洵每每想到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只是,十四岁的他,论修为,不够,论资历,不够,只能靠边儿吃瓜。
他刚吃了几口白菜,韩萧和赵奕欢也提着食盒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赵奕欢苦着脸从食盒里拿出饭菜,用筷子在盘里挑挑捡捡,庄主夫人从远处走过来,拍了拍他肩,“不想吃就别吃了,待会儿来姨妈房间一趟。”
“好啊,好啊,还是姨妈待我好。”韩萧瞬间就从苦瓜脸笑成了一朵花。
莫夫人走后,苏毅也走过来,对韩萧道:“舅舅待会儿带你去外面吃。”
楚洵掀起眼皮瞧了眼他,身形高大,一表人才,也算风度翩翩佳公子一枚。
“你这野小子,看什么看?”苏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苏毅从前就看他不顺眼,常明里暗里讽刺他,说什么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死皮赖脸缠着沈清玄之类的,以前他还小,不敢招惹苏毅,毕竟人家是这清风派的堂主,地位仅次于掌门和长老们之下。
可现在,他不会再受苏毅的窝囊气,便道:“你说谁是野小子?”
“你还会顶嘴了?”苏毅舒展的眉间皱起涟漪。
“顶嘴?”楚洵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笑,“顶嘴是长辈对晚辈用的词,而你,不配!”
许是楚洵的笑太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苏毅先是惊诧,尔后压低声音:“本堂主煳涂了,与一个野孩子计较,不知道的人非得笑话本堂主气量小不可。罢了,萧儿,走。”
“苏堂主有自知之明就好。”楚洵说罢,低头夹起菜来。
大庭广众之下,苏毅当然不会做什么,他又不傻,能坐上堂主这个位置也是需要头脑的,没必要为个野孩子掉了价。
他讨厌楚洵,也只不过是替自家这个乖巧的外甥打抱不平罢了。从前,沈清玄待他这个外甥十二分的好,现在全都转嫁到了楚洵身上,他常看见韩萧自个儿在后山抹眼泪,给谁谁不气?
韩萧从座位上站起来,扭头看了楚洵一眼,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跟着苏毅走了。
“楚洵,你到底怎么得罪苏堂主了?”赵奕欢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他怎么就那么恨你?”
楚洵用小勺舀了口米粥,低低道:“许是我是孤儿的缘故,身后无人,只能任人欺侮。”
“对……对不起,那什么,我……我姨妈喊我,我先去了……”
赵奕欢就算神经再大条,此刻听了这话,也有些坐不住,赶紧找了借口,乒乒乓乓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跑了。
楚洵没有抬头,一直低头吃饭,唯有沈清玄起身离开时,他抬眼看了看。
沈清玄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盯着他冷声道:“吃完饭,来我屋一趟。”
不待他回答,沈清玄便走了。
沈清玄一走,周围一众女修士迅速聚拢起来,叽叽喳喳个不停。
“掌门也太好看了吧!”
“花痴哦。”
“我刚绣好一块手帕,想给掌门送去,你们说掌门会不会收啊?”
“流珠,去送吧,掌门肯定会收的。”
“唉,不敢不敢。”
“咦?方才掌门说什么来着?让楚洵去他屋里一趟,小师妹,你不妨……”
楚洵吃着吃着就莫名其妙成了牵线的媒人,当流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恳求他时,他内心是拒绝的。
出了膳堂,摊开流珠绣的手帕,雪白的底子上,竟绣着几棵红豆,他记得曾看过一本书,说红豆又叫什么相思子,禁不住想,这流珠可真够大胆。
绕过膳堂前的一汪清池回到寝室,将食盒放到桌上,便出了门,沈清玄的卧房是与弟子们隔开的。
他一路向南,穿过几个白气缭绕的露天池子,途经一道轰隆隆的飞瀑,然后踏上一道五彩缤纷的花径,花径周遭花飞蝶舞,暗香浮动,直通沈清玄卧房,堪称世外桃源。
他在沈清玄卧房门前站定,深唿一口气,然后曲起手指,在雕花木门上轻敲几下。
“进。”沈清玄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师尊,你找我。”他推开门,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书背的怎么样了?”沈清玄正坐在桌前修补一把陈旧的折扇。
背书这事,其实楚洵上午就能背出来,毕竟从前背过,只是上午看到沈清玄太激动,没心情背罢了。
“还行。”他低眉顺眼回答。
“背一段我听听。”沈清玄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楚洵学着小孩模样,抄起手摇头晃脑背了一大段。
沈清玄抬起头,“方才在膳堂,苏堂主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楚洵勉强笑笑。
沈清玄放下断了一根扇骨的扇子,起身走到衣柜前,弯腰取出一套新衣,转身递给他,“明天要去赴陆干的喜宴,你把这套衣裳换上。”
楚洵双手接过衣衫,摸了摸衣服上细腻的丝绵和精致的花纹,犹豫道:“师尊,是不是又把你的月俸花完了?”
若是从前,他是万万不会问的,他只在乎沈清玄送给他的衣裳好不好看,暖不暖和,至于钱的事,那是沈清玄自个儿的事。
那时,他以为,沈清玄无所不能。
“不碍事,”沈清玄终于把断掉的扇骨重新用铁丝穿了眼儿绑好,“你喜欢就好。”
“师尊,这扇子都烂成这样了,不如换一把……”
“修好还能用一段时间,反正冬天也用不到。”沈清玄回头看了看他,“明早辰时在前院等我,不准迟到。”
“嗯。”
“去吧。”沈清玄说完,起身取了块儿打湿的巾帕,开始擦拭扇面。
楚洵打开门正要走,突然想起流珠交给他的任务。
第57章 人间绝色
他又退回来转过身,从袖中抽出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放到桌上,垂下眼道:“师尊,这是……”
“楚洵也在?”一个身型修长的男人负手走进来。
楚洵闻声回过头,脸瞬时红到耳根,窘的厉害,结结巴巴道:“香主……来啦?”
“嗯。”白玉贤应了声。
“那个,弟子……还有事……”楚洵抬手搔搔后脑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去吧。”沈清玄开口。
楚洵好像得到赦免一般,加快脚步,夺门而走。
“这是楚洵送你的?”白玉贤走到近前,瞟了眼桌上的手帕。
沈清玄点点头,拿起手帕摊开,只见雪白的帕子上绣着几颗小巧玲珑的红豆。
“这是什么?”白玉贤拿过他手上的帕子,仔细端详,皱眉忖了片刻,恍然大悟,“相思子。”
“相思子?”沈清玄一脸疑惑。
白玉贤掀袍在他对面坐下,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师兄,我给你念首诗,你就明白了。”
“什么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沈清玄一听,苍白的脸“唰”的红了。
“看来……你这徒弟思想有问题呐!”白玉贤瞟着他,幽幽道。
“胡言乱语!”沈清玄通红的面颊连着脖颈红起来。
“好好,不说了。师兄,我来你这里是想求几枝花,你看别处冰天雪地,唯有你这里百花齐放,我若是把你这里的花采了去,送给陆干作贺礼,他应该会收。”
沈清玄也顾不得窘迫,板起脸,厉声道:“这都是治病救人的灵根,怎可送与他人做贺礼?”
“我这不是手头紧嘛,每月就那么点儿月俸,还没花就完了,眼看陆干大婚在即,我再不准备些东西出来,实在很难交代,再怎么说,我也是这清风派的香主,要是两手空空去了,不仅自己掉面子,连庄主和你这个掌门也抬不起头不是?”
沈清玄沉默起来。
楚洵快步从沈清玄的地盘走出来,脸红的像只蒸熟的螃蟹,途经瀑布时,飞溅的水珠打到脸上,凉嗖嗖的,他这才停下脚步。
“幸好走的快,不然又不免被白玉贤调侃一番。”他双手叉腰,唿唿直喘气。
说起这白玉贤,本是和苏毅沈清玄同出一个师门,三人性格脾气却迥然不同,用楚洵的话来说,便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人,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这三个人撞在一起,那可是一出难得一见的精彩大戏,偏巧这三人又同时被白云山庄的莫庄主聘为客卿,沈清玄任掌门,白玉贤任香主,苏毅任堂主。
沈清玄老大,古板内敛。
苏毅老二,小肚鸡肠。
白玉贤老三,浪荡风流。
楚洵迎风而立,长舒一口气,燥热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
待他整理好心情回到寝舍,已近傍晚。
赵奕欢正蒙着被子在床上睡觉,韩萧则在窗前的木桌上温习功课,听到他开门,扭过头低低道:“阿洵,我舅舅在膳堂跟你说的话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就原谅他……”
楚洵走到自个儿床上坐下,将沈清玄送给他的衣裳端端正正放到床头,不冷不热道:“我善待他时,他何曾善待过我?苏堂主一口一个野孩子,我也是娘生爹养才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怎么就成了野孩子?”
“阿洵,我舅舅确实是有口无心,”韩萧将毛笔搁到砚台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抬起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对不起。”
“有些伤痛,一辈子都无法抹平。”楚洵推开他的胳膊,将脸别到一边。
韩萧垂头站了会儿,转身拉开门出去了,楚洵听着“吧嗒”的关门声,鼻子酸熘熘的,他眨了眨眼,即使眼圈儿红了,也要忍住。
从前,他断不会对韩萧说出这些话,那时的韩萧在他眼里,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谁曾想,竟满肚子坏水。重活一世,他断不会再让自己被这些表象所迷惑。
在床上呆坐许久,天完全黑下来,赵奕欢打着哈欠下了床掌了灯。
“楚洵,怎么不点灯啊?发什么呆?”
楚洵充耳不闻。
“子萧哪去了?”赵奕欢从窗台上取下自己的食盒。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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