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市隐眉头皱的愈加紧了,有些恼怒。忍着情绪道:“刚在是在下多有莽撞,公子可有被伤着?”
“并无大碍。”青衣公子笑的爽朗,“能见着兄台这么好看的美人,再摔几次也无妨。”
“公子请慎言,莫要太无礼了。”容市隐忍着怒气,可眉眼间却添了些冷意,道,“既然公子无事,那在下就告辞了。”
“唉,美人公子,你唤什么名字,”那青衣公子像是没有听到容市隐语气不善一般,热情道,“在下陆梵安。相识便是缘,不若交个朋友,我请兄台去吃酒。”
说着便转过身去拾刚刚掉在地上的荷包和酒壶。
容市隐听着那人的名字,微微顿了一下,可却不愿理他。趁着他捡东西的间隙,转身快步离去。
心里冷笑道,原来陆坤的儿子。真真儿个纨绔蠢物,倒是白瞎了那一身皮囊。
走出许久,回头见没了陆梵安的影子,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容市隐循声望去,前面柳树下,围着几个人,似是地痞流氓的模样。中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在被周围一群人拳打脚踢,可却不发一语,只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包袱不撒手。
容市隐木然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场景,像是已经看过千百遍一样,状若无事的撇过头,就要准备离开。
这时被围在中间的那少年,突然趁那几人不备,飞快的往河边跑去。在转弯处一个不小心,同匆匆赶过来寻容市隐的陆梵安撞在了一处。
几个跟来的痞子,都是半大的少年,在街上以欺凌弱小为乐。此时见着了还有其他人,也不敢再纠缠,一步三回头的转身走开。
容市隐本能的瞥了一眼,却突然变了脸色。虽只一刹,可他却清晰的看到了那少年赭色的发丝。
大步上前,钳制住就要跑开的少年,强迫对方抬头。待看到那双绿色的眼睛时,冷笑道:“隼弩人?”
那少年拎着包袱的另一只手在暗处慢慢蓄力,陆梵安刚要提醒。便见容市隐出手制止住了他,可谁知对方竟只是虚晃一下。而真正动作的是朝着容市隐的脸吹了一口烟雾。
容市隐避之不及,只能侧身闪躲。那少年便趁机挣脱桎梏,跑出很远后,转过身道:“这毒药,头两个时辰只会让人浑身酸软,口不能语。之后两个时辰会痛痒难耐。待熬过了这头四个时辰后,就会陷入昏睡。醒来便无事了。”
陆梵安还在思虑那隼弩少年究竟是何目的,容市隐却直直朝他倒了过来,忙手足无措的将人连搂带抱的扶住。
陆梵安想起那少年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庆幸这毒不是朝着自己,怜悯的侧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容市隐,美人公子你且就受着吧。
嘴上却道:“那现在怎么办?”
容市隐无语的盯着陆梵安,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觉得我能回答的了你吗?”
陆梵安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头不解道:“也不知这隼弩人什么怪毛病,用的药也忒怪异了?”
“有办法了,”陆梵安四下扫了几眼,突然勾起一个得意的笑,道,“就委屈美人公子在这里等一下了。”
刚说完,容市隐突然感觉双脚悬空,原是他被陆梵安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头此时正无力的埋在陆梵安的颈窝,却不巧看见了陆梵安泛红的耳朵。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没好气道,两个大男人,你害羞个什么劲。
却突然心下一愣,莫非这陆梵安真好男风不成?想到这里,看陆梵安的眼神也有了些不对劲。想要从对方怀里退出来一些,去无奈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人身上。
任由陆梵安将自己抱到树下,心里却将那隼弩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陆梵安将人放在柳树下安顿好后,转身往反方向离去。容市隐勉力挣扎了半天㡳还是站不起来。只得认命的靠在了柳树上佯装闭目养神。
他可不愿明日京中的流言是新科状元在野外蛆行。
……
藏蓝色衣衫的俊朗男子,闭目靠在柳树下,微微皱眉。低垂柳枝随风摆动,不时的将他的面容隐在柳叶背后,凭空添了几分朦胧。
陆梵安赶到时,入目的正是这幅美人图卷。但他不知晓的是,那所谓的画中美人,此时正在心里不耐的骂人。
容市隐感觉到陆梵安的视线,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的冷然,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诗情浪漫。
陆梵安上前,将容市隐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将人扶了起来,道:“再过一个时辰,你身上的毒就要开始痛痒了,我去寻了些迷药,睡着了应该就能熬过去。只不过,得先给你寻个可以落榻的地方。”
陆梵安说的有些心虚。
容市隐看着他,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直到他被陆梵安背到了河对岸的醉花阁里,在一众异样又暧昧不明的神色里进了一间香雾缭绕的房间时。容市隐闭上眼睛认命了,他又能对风流韵事名满京师的陆梵安有什么期待呢?
……
“陆公子,你且给我说说,我二人是何仇怨,不惜让陆公子给在下喂泻药?”容市隐强忍着怒气看着陆梵安。
因着陆梵安的一包泻药,害的他昨夜不仅被毒药折磨的死去活来,还要受泻药所累。
容市隐想来可能这就是报应吧。他让陆梵安摔一屁股蹲,陆梵安还他这么些折磨。
“我那也是关心则乱。”陆梵安讪笑着打哈哈,“虽然美人生气也别有风情,但还是多笑笑好。笑一笑,十年少嘛。”
昨日他去买了迷药,结果和准备用来捉弄自己侍卫许威的泻药混在了一起,谁知,竟给容市隐误服了。
容市隐看着陆梵安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人怕不是个克星,专门来祸害他的。还笑一笑十年少,他怕是少十年。
又思及陆梵安昨日的初心也是为救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略显阴森的笑,道:“陆公子昨日出手相助,但又将泻药喂我服下,累我多受了一层苦。如此恩与过,可否已是两清?”
陆梵安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原是在套他呢。倒真是精明。
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本来相助公子,也未曾想要挟恩,只不过是诚心想与公子相交。而且昨日确实是我大意了,导致公子误服泻药,此刻哪里还能再谈恩情呢,公子多心。”
容市隐见此,也笑了笑,道:“那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徒留陆梵安一人在床上叹气,自语道:“唉,可惜了这么好一张脸,怎的就这般不近人情呢。”
又想起那入京的隼弩少年,微微思虑了半晌。思及那少年形容,也不像是探子刺客之类。罢了,那朝堂之上养着文武百官,他考虑这些做什么。还是美人美酒的好啊。
……
刚回到寄居的客栈,早有小吏候在那里,请容市隐移步新宅。
皇帝赐的府邸,位于北大街,往后距离皇宫不过五里路,往前,亦是五里左右便是最繁华的市集。
听说先前本是为皇帝最宠爱的二公主修建的公主府,谁知西疆战事吃紧,公主尚未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便去了西疆和亲,这座宅子也空了出来。因皇帝思念女儿,这座宅子便一直闲置着,如今不知怎的,竟突然赏赐了出去。
容市隐跟在管家刘午身后,参观着宅子布局。
虽然原为公主府,但是府内修建却并没有闺阁女儿气,反而透露着一股雅致之风。
刘午是自建府后就在府里的老人,也算是为皇家做过事的,倒是稳重,容市隐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转了半天,最喜欢的还是后面的片竹林,清雅高洁、生机勃勃。竹的君子节气,是他所没有、也求而不得的,但他还是极其偏爱绿竹。就好像那般,就能稍稍掩盖掉一些自己的卑劣。
正思虑间,一个小厮送来了一份请帖,容市隐打开,原来是陆坤三日后的寿宴。
他将请帖放在桌子上,让他们都下去后,才又拿起了那份请帖。如今朝中局势,已是三分,其中之一是他不共戴天之人。另两位,梁孝先是护国大将军,忠良正直,事事皆以大昌江山为重,若投到他手下,难保许多事不便行动。
至于陆坤,他自己同陆坤很像,都是工于心计、精于算计之人。但是他初出茅庐,想要在陆坤的眼皮子底下借陆坤的势,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若凭着现在的他一人单打独斗,且不说何时能扳倒那人,甚至连在这风云莫测的朝堂中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他想要权、想要势,他不想再如蝼蚁那般的活着了,任人搓圆揉扁、肆意欺凌,全无半点尊严。
那样的生活,他怕了。
他要爬更高,不惜一切代价。纵使要踏着万千枯骨,可那又何妨。
他若不踩着别人的枯骨,他自己便要成那枯骨之一,做别人的脚下阶了。
他不愿。
第3章 修罗场
“我前几日交代你去寻的东西怎么样了?”容市隐刚下了朝,回了府里,便唤来刘午问道。
“已送来了,”刘午恭敬的答道,“正是在絮南之前的县令家里寻着的。”
说着,便唤人将那雕像小心翼翼的呈了上来。
容市隐看着那被红布盖着的托盘,慢慢走近,似是十二分郑重的将布掀了开来。
入目的,是一座巴掌大小的赤羽鹰雕塑,那鹰是由罕见的血玉雕刻而成,晶莹剔透、贵气非凡。
形态是即将要振翅欲飞的状态,蓄满力量的翅膀,刚劲健硕的鹰爪,恍若下一刻就真要高飞上凌霄一样。鹰眼处是镶的乌玉和琥珀,锋利而傲气。
看着那座熟悉的雕塑,容市隐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可唇角勾起的笑,却带了些暖意,像是炫耀般的对刘午道:“刘伯可知,这赤羽鹰鹰眼处的故事?”
容市隐初时唤刘午刘伯时,刘午极力反对,但奈不过容市隐坚持,便也就如此称呼了。
“老奴曾听闻这赤羽鹰象是三十多年前有名的玉匠杨阙玉雕刻而成,当时因这赤羽鹰只是古籍中的生灵,却被杨老先生雕刻的活灵活现,受许多风雅之士追捧。但后来竟不知怎的被传成这赤羽鹰像能佑护人仕途,被许多官宦盯上,重金求购。杨老先生是个高雅的,据说是不愿让自己的作品染上这些俗旧习气,便将鹰眼挖了。再后来,杨老先生归隐,这赤羽鹰也熄了风声,再无下落。”刘午盯着那雕像的眼睛里似也有钦慕。
“是啊,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又被人修复了。我也是儿时听闻说絮南前县令有这一稀世藏品,这一去,竟是真的,倒也是我好运。”容市隐点头道,眼里看不清情绪。
“听闻杨老先生雕刻技术天下无双,看来这位修复之人也是一高人了,只是这些年竟未听说过。”刘午有些遗憾的说道。
“许是命里无此缘吧。”容市隐又看了一眼那雕塑,但只一瞬便挪开了目光,道,“且不说这些闲话了,劳烦刘伯替我打点下,晚间要去拜访左相,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是,老奴这就去办。”
待刘午离开,容市隐转身,桌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张纸,上面留着两个字:无异。
容市隐拾起纸皱了眉头,京师既无异动,那隼弩少年究竟是何人?是如何悄无声息混到京师来的?
……
“我真的不愿出席。”陆家后院,陆梵安撒泼打滚的朝着蒋眉雪道。
“尽说些胡话,你父亲寿宴,你作为人子岂有不出席的道理,你啊,”说着蒋眉雪戳戳陆梵安脑袋,“这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东西。”
“我对父亲的敬重,又不仰赖那些虚礼。而且宴席上都是那些老官员这一句那一句的瞎恭维、打哑谜,太虚伪了。”陆梵安故作夸张的打了个寒颤,“我又不是官场上的人,平白听那些污了耳朵。”
“你不说这些倒还好,一说起这事儿,我就免不了要说说你了。”蒋眉雪换了一个姿势,陆梵安知道,今日他须又得听回经了。
果不其然,蒋眉雪又开始了老一套的说辞,听的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说说你,都二十四的人了,还整日里吊儿郎当的跟着一堆狐朋狗友瞎混。你可知,今年的新科状元几岁?”
陆梵安恹恹的摇摇头。
“今年新科状元和你同岁,”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陆梵安,“你是冬月生人,那新科状元是三月生人,充其量不过长你半岁,怎人家就已经是新科状元了,偏你还日日玩闹。”
“再说,你可知那参知政事家的儿子,还要小你两岁,人已经孩子都三个了。你呢,我日日说要给你取个媳妇,你竟伙同着你那糊涂爹一起说尚早。”
蒋眉雪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且看看这京师,有几个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男子?”
陆梵安也不知他娘是如何每说一件事都能扯到其他事情上的,低声反驳道:“那状元郎不是还未成亲吗,我听说王俊他爹就有意同其攀亲呢。”
蒋眉雪气的一口气倒不上来,捂着胸口指着陆梵安手直颤。
“母亲,儿子错了。”陆梵安看母亲真动了气,连忙装起了正经,连称呼都换了。
这会儿陆梵安蹲在蒋眉雪跟前认错,眉目间尽是乖巧。蒋眉雪瞧着他的转变,却不言语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似乎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眼中也是他没见过的惆怅。
他以为蒋眉雪还在为他忧心。连忙保证他以后会好好听话的。
可蒋眉雪眼中惆怅更浓,惆怅之中还夹杂着害怕。像是忽然被勾起了万斤重的心事,那心事里似乎还藏着山雨欲来时的满楼风声。
她有些不稳的站起来,道:“被你气的头疼,我得回去休息休息。”又唤道,“艳儿,扶我回房。”
陆梵安行礼恭送,却在心里无奈的仰天长啸。看来今日,只能乖乖参加寿宴了。
可他却没听见,出院子时,蒋眉雪对侍女道:“扶我去佛堂吧。”
……
晚间,容市隐掐着时间来到陆府,此时前来参加寿宴者约已全部到场,容市隐进去后行礼道:“下官来迟,还望左相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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