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市隐低头未再答话,却也知他话虽说得直白。但其中道理,却并无纰漏。
梁孝先收了摆在桌子上的折子,道:“好了,你就继续假装依附陆坤吧。过几日,我会寻机会往你府上安插几个人。此后,通过他们交流便可。”
说完,不待容市隐回答,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容市隐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瓶,正要唤人进来时,忽想起梁孝先起身时随手拾起把玩的瓷片。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多大人了,怎的还玩这种把戏。
……
“将军,对他交了底,您不怕您这些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吗?”封宁雄跟在梁孝先身旁担忧道。只那忧愁如何也与那张刚毅黑亮的脸不符。
“老夫在这沙场官场辗转了半辈子,要是连这点儿识人之明与胆量都没有,岂不是白混了。”梁孝先笑着答道,微微思索了一下,又道,“这孩子很聪明,与那老东西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却也被那老东西害的苦了些。”
封宁雄不解,梁孝先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那孩子功利心太重了。让他介入此事,其实除了扳倒陆坤。更多的还是想让他睁眼看看清,打磨打磨。”
“您说的老东西是哪位,和容学士有关系吗?”封宁雄憨憨的问道。
“那孩子父亲是我旧相识,这些年只是从老友跟前听说过他的事情。”梁孝先答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将军要如此帮助容学士。”
“要是只因为他父亲,我可能还不帮了。”梁孝先笑笑,正了神色,“我只是不忍看那么好一苗子入了歧途,他应当更有作为的。若真放任他胡来,假以时日,于这天下生灵将又是一场磨难。”
梁孝先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叹了口气道:“一个陆坤已经将这江山折腾的够呛,再来一个,苦的还是百姓啊。而且这朝中不论大小品阶,都各有党派。现在,唯有这容市隐,能为我添最后一把火了。而且陛下说得对,这一潭死水,也该有一个人搅一搅了。”
梁孝先虽是如此说辞,可他却也知,这棵苗子究竟会长成怎样,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容市隐的执念太深。
……
酒楼雅阁。王宝因斜倚在二楼靠窗位置的雅阁里看着底下的戏台,怀里揽着位穿着清凉、眉眼含春的红衣女子。指间握着一杯酒,眼里是一派邪逆猥琐。
若不是面上的那张脸,洛青云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人便是朝中以刚正不阿而闻名的王宝因。原来不过是装出来的,心下也生出些厌恶。却不敢显露。
“消息当真属实,那容市隐归附陆坤旗下了?”王宝因的手在红衣女子身上不安分的动着,眼睛抬都未抬的道。
“据下官所知,此事千真万确。”洛青云小心翼翼答道,看了一眼王宝因脸色又道,“而且左相已经将审查赦免的差事给了容市隐。”
“有意思。”王宝因吐了红衣女子喂来的葡萄,勾唇冷笑,“这容市隐枉本官还以为他是个识趣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依大人看,可要出手?”洛青云凑近一些道。
“不必。有人肯定比我们更着急。坐山观虎斗可比看戏精彩多了。”转头在怀中女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调笑道,“你说是吧,美人儿。”
……
次日,容市隐刚下朝回府,便有人来递上拜帖。道是左相家陆公子求见。
容市隐皱了眉头,陆梵安求见他有何事?他们不是能聊的到一处的人。
然而人都已见到了门上,不见也说不过去。只能无奈道:“请陆公子进来吧。”
话音未落,陆梵安已至门口,道:“不用请了,本公子已经到了。”
容市隐微微皱眉:“陆公子不知这是循的哪家的礼,尚未通报,已登堂入室。恐非君子所为吧。”
陆梵安已习惯了容市隐沉闷古板的性子,自顾自的寻了个位置坐下道:“怎的没通报,拜帖这不在你桌子上摆着呢。而且我算准了你会让我进来。既然结果都是要进来,何必平白让我在外面晒半天。”
容市隐见他搬出一套歪理,也不欲与他多争辩,只道:“那陆公子此次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给你。”陆梵安掏出一封手谕,笑着道,“从今儿起,大理寺审查大赦之事,你须得带着我。”
容市隐看了半天那份手谕,还是不太愿意面对事实。又不是逛花街柳巷、游山玩水的事儿,带着陆梵安做什么。正经的办案带着他,怕不是也要成儿戏了。
容市隐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这双面人的身份他还尚未理清。此时,又要应付这贵公子,当真头疼。
“容大人不要愁眉不展了。反正此事已成定局,除非你去找我爹。告诉他,我觉得你儿子是个纨绔,我不想带着他。”陆梵安看见容市隐眉头皱的跟打了结一样,凑过去嬉笑道。
容市隐暗自惊疑,却也不免好笑。自己在人前,几分笑、几分忧,向来都是算计好的。唯独在陆梵安面前,几回都未收敛情绪。
许是因知晓,无论自己怎样表情,就算真有不妥之处,那人也懒得动心思去猜吧。
陆梵安见容市隐依旧不言语,以为是嫌弃自己会给他添麻烦。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容大人你也不必担忧,我虽平日里好玩儿。但面对正经事儿,是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到时候,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断案的魄力。”
容市隐看着眼前大言不惭的人,道:“陆公子审案卷的能力,若有口才的一半,容某必定不会忧心。”
陆梵安反应过来,这就是明着嫌自己吵呗。
知道自己争不过容市隐,只学着对方道:“容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小爷我这是活泼有趣儿。总比沉默不言整日只会板着脸的人强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面瘫呢。再给拉去医馆里,可就贻笑大方了。”
容市隐斜斜瞥了陆梵安一眼,道:“贻笑大方事小。只容某掌着大赦的印章,万一有不轨之人觊觎,凭着这张脸吓走那些歹人也是好的。”
陆梵安在心底暗叫不好,容市隐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目的了。昨日里怎么就没防着他呢,当真是大意。
为了秦名,豁出去了。
陆梵安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讨好道:“哪里的话。容大人笑起来是堪比春日百花艳,不笑时,也自是如枝上寒梅香。这般俊朗无双的人物,若我是个女子,都要为之倾倒,怎么可能会吓人。容大人请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一定不会有让歹人近身的机会。”
容市隐看着陆梵安讨好的笑脸,一阵恶寒。为自己以后的日子生出了几分担忧。
第7章 我渡你
去大理寺正式审查旧案的前一日,容市隐同陆梵安一同来了大理寺。二人未带侍从,也未着官服,只守在门口偏僻处暗中观察。
看到宣旨太监出来后,容市隐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在一旁草丛里斗蛐蛐儿的陆梵安。陆梵安尚未来得及发火,便被容市隐直接拉着,从侧门偷偷溜了进去。
陆梵安小声问道:“明日才正式开始审查,怎今日就要来一趟?还这般鬼鬼祟祟。”
容市隐观察着周围环境,并不多解释,只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陆梵安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跟在容市隐身后。引开侧门守卫,二人来到院中。恰好听见偏厅里有人说话:“这大赦天下本是我大理寺的差事,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非要指派过来一个翰林院的毛头小子负责。”
“如今党派之争如此严峻,咱头顶上执权的又是各方势力都沾染了一些,大赦之事难免有失公平。如今指派一个与朝中势力并无多少牵涉的新人,估计也是为了避免官员之间的裙带关系。”
“你小声些。”先前说话的那人小心道,压了压了声音,“可我怎么听说那翰林学士容市隐好像也已经同左相勾结到了一起,此番之事,便是仰仗左相一手促成的。”
“所以说啊,那容市隐估计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拿什么去同左相交易。这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怎可能真有什么公断。说到底,苦的还是百姓和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
“哼,你以为咱上头的那些会真的让翰林院那位好过,明的不敢来,暗的,你就且看着吧。”
“唉,且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喝酒去不去,听说城南的醉花阁新来了一批歌姬,样貌都是顶好的。”
“我家的母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伙同那几个侍妾……”
容市隐冷笑了一下,果然,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捅不破罢了。
看来他此后行事,也并非多难。只要将那根把柄匿起来,就算别人知道它存在,可只要他们找不到,也可相安无事。
陆梵安正听的起兴,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便窜到了院子中间。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忙走了出来,看见陆梵安都不仅惊疑,忙行礼道:“陆公子?”
“我,”陆梵安回头,早已不见了容市隐的身影,整了整衣衫先发制人道,“本公子先前同父亲大人说好要陪同容大人审查大赦,今日闲逛时,恰巧到了这里,就想着先行来了解了解,谁知侧门处竟连个守卫都没有,诸位也不怕混进来些不轨之人?父亲前几日还嘱咐我大赦之事兹事体大,让我不要给容大人添乱。各位大人也要谨慎些才是。”
二位官员面面相觑,有些尴尬道:“许是侍卫换班时,出了差错,下官下去一定严查。”心里却是不屑。
陆梵安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道:“诸位不给本公子介绍介绍主要事宜?”
“是,陆公子请随下官来。”
心不在焉的转了几圈后,陆梵安也没见容市隐出来,不仅有些烦躁。突然一个纸团趁众人不查时,落进了他的怀里。
“后院墙外见。”
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做出一副纨绔样,朝着两位给他讲解大理寺历史的官员道:“本公子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来吧。”
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后,转身拐到了后院墙外。此时容市隐还未到,陆梵安将顺手折下的柳枝叼在嘴里,饶有兴致的盯着围墙。思及刻板正经的容市隐翻墙,嘴角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等着看对方出丑。
可却未待他看清,便只见一个身影利落的从围墙上跳下,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容市隐看陆梵安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朝对方挑了下眉,道:“先离开。”
走出很远后,陆梵安才慢了步子,朝着容市隐调侃道:“原来平日里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陆大人也会做这些宵小之辈才会做的勾当啊。不仅如此,翻墙竟比小爷我还利落,难不成也是翻的多了练出来的。”
容市隐也放慢了脚步,并不看陆梵安道:“莫非陆公子陪着我走了这一遭,除了关心我的品行之事,就再未有半点其他收获?”
“能有什么收获,是陪着容大人听人墙角,还是窥见容大人也学宵小之辈?”陆梵安摇了摇扇子,懒懒道,“至于那二人的谈论,无非人之常情。你初为官、尚无功绩,就截了本属于人家的肥差。只编排你一下,未给你使什么绊子,你就偷着乐吧。只是,你让我引开那些人,你作什么去了?”
陆梵安带着几分探究的看着容市隐。
容市隐有些欣赏的看着陆梵安。他原以为他虽聪敏,但却是不晓人间人情世故的白纸,浮于面上的聪敏。却未料到,他竟也知。道:“自然是做宵小之辈。”
“你别这幅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我,小爷我只是不屑于理睬那些弯弯绕,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陆梵安见容市隐不说,也不再问,识趣的转了话题,接着又欠欠的道,“不过那些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像你这么个毛头小子,虽然生的好看。但是心思深、心肠坏,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竟会举荐你。”
容市隐知他嘴里没什么好话,只淡淡道,“惊天秘闻有时却也比不过最真实的碎语闲言。”
陆梵安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此次审查,虽是大事,但到时候真正做事之人,却是最底下的官员。知晓他们的态度,行事时便可审度人心、顺势而为。岂能不事半功倍。
只是,对方真正的目的恐怕并不止于此吧。但有些事,他也并不想掺和。
正思虑间,二人已入闹市。容市隐停了脚步,看着街边摊子上摆着的玉器。似是无心的问道:“陆公子这般聪明,也知容某如此恶劣,竟也愿搭上容某的这艘贼船?”
“无妨无妨,你既知自己是艘贼船,那便更要好好待我这个愿上你贼船的人。”陆梵安笑嘻嘻的答道,拿起一个玉坠在容市隐身上比量了一下,又接着道:“等小爷我渡你脱苦海。”
容市隐拿着玉佩的手顿了一下,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不过你怎么知晓他们今日一定会谈及此事?”陆梵安拿过容市隐手里拿着的玉,眯起一只眼,对着阳光打量。
“你难道未曾看见我是在宣旨太监出来后才进去的?”容市隐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道,“知己知彼,方才不至陷于窘迫之境。”
“我那会儿不是没注意嘛。”陆梵安不好意思的含糊道,继而飞快转了话题,“别在这儿看了,都是些杂玉。你若喜欢,这京师里哪处的古玩书画好、玉器金银佳,小爷门儿清的很。过些时候领你去看。毕竟,美人儿只有美玉才能相配嘛。”
容市隐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陆梵安的口无遮拦。但看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自己抛来的媚眼,还是止不住一阵恶寒。
笑脸盈盈送走客人的小贩,刚回过头就听到陆梵安的话,瞬间沉了脸色:“公子这话可就错了,这佩玉与人一样,讲求的是个缘分。若公子只看名贵与否,那可就浅薄了。”
陆梵安刚要回话,只听容市隐淡淡道:“是啊,不同于一般俗物,玉是有灵性的。早先,玉匠杨阙玉老先生也说过,玉同人一样,虽差别万千,却无分贵贱。”
小贩脸上显了欣喜,道:“听公子这话,想必也是个懂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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