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毫不留情道:“江公子已是凝丹九层,沈公子只凝丹二层,洞虚期的灵脉复杂万分、千变万化,只怕沈公子难以驾驭,况且沈公子天生体弱,别再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才是。”
沈春眠心里也是想要拒绝的,只是没想到绿玉会将这拒绝说的这样不委婉,见沈温如看起来就快要哭了,沈春眠立即又往回找补道:“你的身子还未好全,这儿有江……师弟便好,你的心意本座心领了。”
可这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那沈温如看起来却比方才更难过了。
沈春眠若是能早些预料到刚清醒过来,便要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想必他一定会再装睡一会儿,等把这些人都熬走了再睁眼。
四人之间莫名尴尬了半晌。
沈春眠努力岔开话题,问绿玉道:“符乐呢,去了一夜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绿玉立即接口答道:“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昨夜属下连发了几次千羽传书,都是无功而返,方才已派人去寻了,现在暂时还没有消息。”
沈春眠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有消息要立即通知我,别是叫人寻仇给捉去了。”
他虽然巴不得符乐上一边凉快去,可也不希望教中的这些人真有什么生命危险,符乐就是再怎么傻楞,道德感低下,他也是为了自己而去的灵市。
绿玉应声道:“是。”
紧接着,沈春眠又望向了众人,然后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两声,委婉送客:“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绿玉并不打算久留,很快带着依依不舍的沈温如离开了。
沈春眠不禁在心里感慨,绿玉这人能处,不仅态度不冷不淡,绝不做多余的事,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很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将他不想见的人带走。
绿玉和沈温如离开了,可江逐风却依然杵在那里,沈春眠一看见他,便下意识将衣襟拉紧了些,接着便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昏迷中都与江逐风的心魔做了什么事,又记起他醒来时江逐风说他“说了许多梦话”。
沈春眠不确定那梦话的内容堪不堪听,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你也回去休息吧,”沈春眠没看他的眼神,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处,“熬了一夜,想必也累了。”
听他开了口,江逐风终于动了,不过不是往外走,而是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沈春眠下意识往后一退,方才在雪原之上的面对另一个江逐风时那种惶悸的感觉又回来了。
江逐风褪去靴子,毫不客气地坐回到床塌上,沈春眠复又往后一躲,有些不知所措道:“昨夜多谢了,你若想要什么,只要是离恨有的,我都可以补偿给你。”
江逐风不置可否,只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没头没尾地问:“你为何只对沈温如的死耿耿于怀?方才连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待他说话,也比待旁人温柔许多,你对他有意?”
沈春眠甩开他的手,警惕道:“这都什么和什么……昨夜在雪原中,你方才说那是你的心魔,那你心魔所见所感,你也一并看到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刚知道了沈温如在剧情后期会死,又怎么会知道他对沈温如之死的反应呢?
江逐风却不以为意道:“他就在我的内府之中,我如何会不知晓?”
“那我醒来时,你怎么还要故意问我一句,在你内府之中都看见了什么?”沈春眠莫名有些愤怒,“既然心魔住在你的心里,那想必你也能操纵他吧,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逐风却低下眉:“他是前世的我,也是欲望和痛苦被放大的我,我并不能操纵他,只能跟随他的欲望。”
沈春眠:“说的那么好听,可你只需将你内府关上,我不就进不去了吗?”
“抱歉,”江逐风诚然道,“我只想有人能听听我说话,此处唯有你不是’天道‘笔下的空壳,我只能将这些说与你听。”
沈春眠默然片刻,这才反应了过来:“那你说就说,昨夜在内府里,为什么非得……那什么。”
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红着脸道:“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而后又反应过来道:“不对,我对沈温如如何,又关你什么事?”
江逐风面上又露出了方才雪原小屋中,与那位心魔如出一辙的委屈情绪来,沈春眠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瞧见他这样一张脸,顿时又说不出重话来了。
如果那内府中的心魔给他看的回忆全是真实的,那江逐风的前世,是真的过的再苦不过了。
这一生都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出这命定的牢笼。
若他只是个至多活到百岁的凡人,或是他再愚笨一些,他也许便不会发现自己住在这“牢笼”之中,也不会为之痛苦。
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不知朝夕,或是夏生秋死的寒蝉,亦不知这世上还有春秋,沈春眠猜想江逐风大概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无知凡人。
他神识清醒地住在这个被操纵的躯壳里,不知自己的喜怒与哀乐,被迫去爱、去恨,爱自己不爱的人,杀自己不恨的人。
最终还要一个人清醒地去面对那片荒芜的雪原,孤独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百年,故事的最后,在他行将飞升之际,又被他自以为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所陷害。
这既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孤独又寂寞的千年岁月,沈春眠只是稍稍代入自己,便已经觉得难以承受了,若他是江逐风,只怕会比他还要疯。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沈春眠忽然放柔了音调,斟词酌句地说,“你知道的,我也不自由,这次的昏迷便是一次警告,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尽力帮你。”
江逐风怔了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他稍低下头:“不用你帮我什么,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便好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殿外一人忽地穿墙而入,那人身着白衣,襟口边缘的一圈月白色像是月光投向湖面的一痕波光。
还不等沈春眠反应过来,那人便叹气似地唤了他一句:“春眠。”
沈春眠:……
这人又是谁?
等等,他好像在江逐风的回忆里见过这个人!
还不等他记起这人的名姓,便听江逐风先他一步开口道:“怀长老,您怎么来了?”
第35章
经江逐风这么一提醒, 沈春眠顿时便想起来了,这位看上去仙气飘飘的仙尊不是旁人,而正是反派的师尊, 也就是沈温如的另一位生父, 怀楚。
怀楚一生只收了两位徒弟,一是他,其二便是沈温如,而江逐风因为是以剑入道, 所以跟了剑修沈弦惊。
不说旁人待那位反派如何,只说这位怀长老,哪怕是后来他叛出师门、恶贯满盈、无恶不作, 在最后得知沈春眠被江逐风斩杀之后, 还是悲痛欲绝,偷偷替他收敛了尸骨,藏于青云派沈春眠的旧居之中。
后来这件事被江逐风发现,也恰巧成为了他误杀怀楚的导火索。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沈春眠刻意别开目光,低垂着眼没去看他,只是语气冷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现在可以暂时先不管人设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怀楚既然如此疼爱反派, 那他也就可能会无比痛恨他这个抢了反派身份的冒牌货。
而且他既能出关, 想必已然是突破了化蝉之境, 从元婴往上走,每一境界都走的无比艰难, 因此境界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按照原著里的描述, 就是眼下的沈春眠和离恨全教, 加起来也不够怀楚一鞭子抽的。
怀楚缓步向他走近,而后忽然朝着沈春眠伸出了手,沈春眠下意识便以为他要打自己,因此迅速避开。
可那一掌落下,却只是轻柔地碰了碰他的发顶:“为师......”
“罢了,”他稍稍一顿,而后叹声道,“反正你如今也不愿认我。”
“我送你的凤凰翎羽呢?那发簪与你属性相合,于你的修为有益,你该日日带着才是。”
沈春眠没想到他专程来此,不为替沈温如寻仇,也不是来训斥他这个逆徒,而是冷不丁地问起那只发簪。
沈春眠不冷不淡道:“那破簪子已被我送人了,既是与青云派有关的物件,我还留着做什么?”
怀楚却从锦囊中取出了那只凤凰翎羽,不疾不徐地替他簪入发间:“就算要送人,也不该送给那样一个魔物——你知道那姓连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沈春眠摸了摸发间那只失而复得的凤凰翎羽,有些惊讶:“他难道不是被大天劫所伤,沉睡了千年的魔修吗?”
“魔修?”怀楚冷笑一声,“这世上何来修士能沉睡上千年而不灭?他是先天魔物,一出世便是生灵涂炭,先圣们联手将他镇压在天封之下,千年后大封松动,谁知那只魔剑竟被你这无知小儿给捡走了。”
沈春眠:……
不是他,他没捡。
怀楚俯下身,看向他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无奈,那是长辈在对待小辈时才会有的宠溺之意:“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他向你要那翎羽,你也不作斟酌,这就随意赠予他了?”
他稍一顿,而后又恨铁不成钢道:“我在那翎羽中放了一道剑意,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那日他来青云派,要向沈弦惊夺回他的魔骸,二人打斗之中,这道剑意忽然碎了,你知道那时我究竟……”
有多担心吗?
怀楚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这其中的意思却已然呼之欲出。
那日他尚在闭关,不知青云派中与修真界的变故,可他暗藏在凤凰翎羽中的剑意甫一出鞘,他便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了。
紧接着他也顾不得还要养伤,急匆匆便往剑意所指处赶去,不过他没找到沈春眠,只见到了一只才醒不久的魔物。
在与沈弦惊联手将那魔物逼出青云之后,他便连日赶来了离恨教,他只怕沈春眠是叫那魔物给害了,这凤凰翎羽才会落到他手中。
沈春眠眼下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惯了旁的角色对自己的恨与惧,他们要么想要自己的命,要么便是有求于他,从他手上要走一些东西,可却没人是像怀楚这样的。
“我……”沈春眠目光躲闪,莫名被他那些话激出了几分委屈情绪来,“他太狡猾了,我一不小心就上了当。”
“罢了,不过一道剑意而已,”怀楚垂下眼,细细扫了他一眼,“近来消瘦了不少,听说你已跨入了洞虚之境,可怎么脸色瞧着还不如从前好?”
沈春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怀楚便转头看向他旁侧的江逐风:“逐风。”
江逐风漫不经心地系好了那半敞的衣裳,并不欲替沈春眠解释:“怀长老有话问他便是,何苦要我传话?”
“我不叫你传话,只是有一言,”怀楚道,“你在离恨的时日不短了,沈弦惊他到底是你师尊,你再如何,也不该不知会他一声,便孤身来到离恨……”
江逐风却打断他道:“知会?沈仙尊料事如神,如何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长老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何必还要拿来唬我?”
他合上衣衾,却也并不打算离去,贴坐在沈春眠身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怀楚也不欲再管他,只又回头看向沈春眠,悄没声息地探出灵气,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灵脉,随后便皱起了眉:“你中毒了?”
沈春眠稍一点头,而后转移话题道:“沈温如就住在不远处的琉光殿,你不去看看他?”
“谁给你下的毒?是那只魔物?”怀楚立即接口问,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
沈春眠心里暗自吐槽道:你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你亲儿子!怪不得沈温如会离家出走,这两个生父只怕没一个是有心的。
“左护法已给我瞧过了,说是好生养着,不日便能好,”沈春眠道,“反正是没什么大碍。”
怀楚却皱了皱眉:“他知你是火灵根,还给你下这样烈的药,只怕另有图谋,他若抢不回那半具骸骨,想必又要折杀回来,再对灵气渐虚的你下手。”
沈春眠立即道:“我与他立了血契,我赠他几具合适的躯体,他也不会再来恼我……”
“什么?”他话音未落,怀楚便截口打断他道,“你与他立了血契?”
还不等沈春眠答话,怀楚便剧烈地咳了起来,几声咳嗽过去,他便呕出了一口血,滴落在那月白色的襟口,像是落入月池的红色海棠。
沈春眠怔了怔,心说这父子两个,怎么都爱咳血,这难道这咳血症也是个遗传病?
他赶忙起身扶住怀楚,可谁知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在怀楚鼻梁上重重碰了一脑袋,差点火上浇油,将怀楚磕倒在地。
好在江逐风在身后拎了他一把,那刚咳了血的怀楚也一把捞住他。
沈春眠顿时尴尬地无地自容,等站稳了他才发现,那原本就咳血的怀楚又让他给碰出了一行鼻血。
沈春眠:……
他连忙去找那塞在衣襟里的帕子,却听怀楚淡声开口道:“别忙了,你还是躺着吧。”
说完便自己从袖口处取出一张白帕,拭去了鼻下唇角的血污。
“你怎么……”
“并无大概,只是强行出关,又被那魔物所阴,”怀楚轻描淡写道,“我已是化蝉期,这点小伤碍不着什么。”
他稍一顿,随后又道:“你签的那什么血契……还在你手上么?”
沈春眠摇摇头:“让他拿去了——但是起誓之前,我曾认真看过条款字目,并没有暗藏什么。”
怀楚很轻地叹了一声:“你又如何会知道他这魔物没有在那底下藏一张暗契?那日他重伤而逃,此事想必还得待我寻到他,再看看如何替你消解。”
沈春眠欲要启唇,便见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死死黏着沈春眠的江逐风:“我去看看温如——春眠,从前是为师没有教好你,旁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有句话,你不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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