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迎闻言,恨不得当即翻个白眼,这北齐最大的虎狼不就在眼前么。
指腹在胸膛上轻轻揉揉划着圈。凌琅看谢相迎眸中满是期待,又有昨日那一番亲昵,心下也有些不忍拒绝,遂安慰道:“今日不行,这样吧,等上元节,朕带你去看花神。”
谢相迎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那笼中的鸟,总是憋着,也容易闷坏。
“真的?”
谢相迎眸中的欢喜,一眼能瞧出来。
凌琅刮了刮谢相迎的鼻子:“君无戏言。”
“那说好了。”
谢相迎说罢,在凌琅脸颊亲了一下。他算是发现了,凌琅这人吃软不吃硬,在他耳边轻轻柔柔说那么几声,再荒唐的要求也能答应。早知如此,他当年又何必一次又一次跪在兴盛阁外,嘴上服个软,也就不必遭那么多罪了。
回忆起那个耿直的愣头青,谢相迎自己都觉得有趣儿。
凌琅来清净斋这么些时日,还是头一次见谢相迎主动,心下一晃,当即勾了人的腿,又在帐中温存了一番。
初一到初三,凌琅是不上朝的。
两人在后山赏雪,在院内饮茶,当真如同凌琅所言,是一对并蒂连理的深爱对方的眷侣。
日子越近上元节,谢相迎的脑子便愈发清醒。他深知这情深是自己用来取得信任的计谋,眸中对凌琅的那点爱恋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去。
红玉日日看着谢相迎在凌琅怀中软语温存,心下不住担心。她知道谢相迎是什么性子,那样一身傲骨的人,整日在别的男人身下承宠,会是怎样一种折磨,她不敢想。
“怎么又哭了?”
谢相迎让红玉去拿前些日子糊好的纸鸢,这丫头进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出来之后又在落泪。
红玉闻言,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公子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不算委屈。”谢相迎见红玉如此难受,猜到这丫头必定是想多了在为自己而伤心,他将手中的帕子递给红玉,道,“他不曾迫我,我亦不曾委身于他。”
“公子……”
红玉只觉得这话是谢相迎安慰自己的假话。
谢相迎拿过纸鸢,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这便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凌琅说他是侍君,将他囚在此地,又日日过来,可却从来没有强迫自己做那事。更多时候,也只是互相都起了心思,隔靴搔痒。
他温柔的厉害,浑不像是个心狠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下毒害他,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他。
谢相迎思及此处,心下忽而警铃大作。他这是怎么了,竟在为凌琅辩驳。
“公子。”红玉见谢相迎要放那纸鸢,问他道,“旁人都是在纸鸢上写字祈福的,咱们要写吗?”
谢相迎看着手里的东西,思量片刻道:“不写了,我的字不好看。”
谢相迎从前为自己做过许多用来记事的小册子,每每写一个字上去,都觉得是侮辱了那册子。
这燕子形状的纸鸢扎的漂亮,他废了好大的功夫,不想让自己那不上台面的字毁了这东西。
红玉点了点头,与谢相迎一起乘风将那纸鸢放在天上。
手中的风筝线一圈圈脱下,一直到线轮上只剩下寥寥几圈。
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
谢相迎的心随着那风筝到苍穹之上。
不远处,身着玄衣的人,静静看着手握线轮放风筝的谢相迎。
谢相迎的步子逆风而去,唇角带着些久违的洒脱笑意。
他不是笼中雀,是苍穹上的鹰。凌琅的目光落在那远在天际的纸鸢上,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风。
待目光回落,却见谢相迎手一狠,挣开了手中的风筝线。
那风筝随着愈来愈大的风渐渐变成一个点。
“红玉,红玉你看呐,他飞走了。”
谢相迎挥着手中的线轮后退几步,一转身正撞入凌琅的怀中。
“陛下。”
谢相迎抬头看着凌琅,一双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他刚才唤的是“陛下”。凌琅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谢相迎冰凉的、被风筝线割红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
“疼吗?”凌琅问他。
谢相迎微怔,他看着面前的人,久久不曾言语。
“今日是上元节,朕带你下山。”
“真的。”
“朕说过,君无戏言。”
“好……”
不知为何,他分明是盼着这一天的,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心下却兴奋不起来。
红玉将雪白厚重的大氅拿过来,凌琅亲自为谢相迎披上。
谢相迎垂眸,心下有些慌乱。
“要下山去,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今日这样心不在焉。”凌琅提醒了一句。
谢相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一时高兴的厉害,失神了。”
他嘴上这么说,眉眼却不见半分笑意。
凌琅替谢相迎整理衣裳的手滞了一滞。
这个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么。
“马车在石阶下,朕带你过去。”
“好。”
谢相迎点了点头,握住了凌琅的手。
两人乘马车往太平街去。
凌琅的目光始终落在谢相迎的眼睛上,这个人真的不会说谎,如今哪怕装一装哄他一哄都不肯了。
马车行的缓慢,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太平街。
天刚入暮,四下里冒着食物蒸煮的热气。
凌琅先下了马车,然后才将那矜贵的人抱下来。谢相迎忽然想起,从前只要与凌琅一道策马,这人总是会伸出手来接他下马。
人稳稳落在地上,他抬头看着早早便挂上灯笼的太平街,一时有些晃神。
仅仅三年未过来,街上的铺子多了许多,但是站在街上,鼻息间就夹杂着不少点心,羊肉的味道。
“过花车过会儿才来,先带你去看花灯。”
凌琅说罢,拉着谢相迎的手往巷中去。
凌琅穿着玄色的常服,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人晃动,发带上的银铃轻响。如此少年姿态,仿佛将两人皆带回来三年前那个漫天灯火的上元节。
路上的薄雪被踩出印记。
谢相回望两人的脚印,突然觉得在雪夜奔逃亦是一种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日万了,呜呜呜呜我好厉害,欢迎收看清净斋的影帝×影帝
第51章 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
这份浪漫是谢相迎和凌琅的之间的。
此刻他不是谢尹, 也不是花神,更不是摄政王。
谢相迎跟着眼前的人一路跑,在漆黑的无人的深巷中穿梭。
“若是害怕, 就抓紧朕的手。”谢相迎听见凌琅道了一句。紧紧叩在一起的十指, 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穿堂风凛冽, 谢相迎停下来将自己的衣袍裹紧,凌琅为他掸去肩头落雪。
也不知是巷子太黑, 还是风太大,二人的目光相接,到最后唇也咬在一处。
谢相迎靠在墙上, 腰被凌琅箍在怀里。两人贴的近, 仿似远离的心也被这带着急切的动作拉进些许。
凌琅紧闭着眼眸,一点点夺去谢相迎原本清明的思绪。从唇齿到脖颈,一路向下吻去。
锦袍下的手掠过繁琐的衣裳, 他不似从前温柔,带着些急不可耐,宛若烈火将燃。
目光渐渐迷蒙,屋檐下坠着的祈福铃沾着些许薄雪。
风吹铃响, 心随玉振。
谢相迎一时有些分不清,此番缠绵究竟是虚与委蛇的计谋, 还是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寻求发泄的破口。
他咬着凌琅的唇, 去追逐那肆意搅乱他思绪的舌。
一颗心登上云梯时, 指尖在对方后颈划下淡红的痕……
“不是说要看花灯?”
谢相迎推开凌琅的胸膛, 脸颊微红。
“这便去。”
凌琅的音声带着动情的低沉。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用帕子将手上和谢相迎锦袍上的脏污一并擦拭干净, 又将帕子仔细收好, 这才理好衣冠, 带着人穿过这长长的漆黑的巷子。
天渐渐全黑下来,各处五颜六色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二人一黑一白,身姿挺拔,立在街上十足惹眼。
两道的商铺屋檐下挂着不少密密的彩灯,每个彩灯之下都坠着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那贩卖花签的小贩正在吆喝,见两人走近,忙抬头道:“两位公子抽两个花签吧,看看能得个什么好话。咱们这些诗都是文人大家所作,在花神殿开过光的,夫妻抽到了可保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同窗抽到,可保仕途顺遂,前路无忧。”
“文人大家。”
谢相迎看了那头顶的花签一眼,摊子上凌琅已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贩将二人领到一片悬挂的花灯下,道:“这边是同窗之谊。”
“要夫妻。”凌琅沉声道了一句。
“夫妻?”那小贩看了凌琅一眼,心下会意,忙为两人换了地方。
“什么夫妻。”
谢相迎悄悄拧了凌琅的胳膊一下。
凌琅吃了痛,也不生气,只略略一笑,从那花灯之下拽下一枝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正是缱绻情浓时。”
凌琅看着手里的签子,往谢相迎眼下递。谢相迎瞥了一眼,心道这大家的文采也不怎么样,作起诗来跟凌琅的大白话竟没有一点儿区别。
“该这位公子抽了。”那小贩提醒道。
谢相迎在坠满花灯的屋檐下转了一圈,伸手抽了一张红色的纸。包着花签的红纸被打开,谢相迎看到签子上的字后愣了一愣。
“是什么?”
这花签里都是吉祥话,怎么能叫这人的神情如此凝重。
凌琅低头去看,却见薄薄的竹片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真亦假时假亦真。”凌琅将这句话念出声来。
“正是缱绻情浓时,真亦假时假亦真。”他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问那小贩道,“这两句诗是何人所作?”
那小贩挠了挠头:“这,小人也不知道,大半是路过的文人,只留笔墨不留姓名。”
文人才子们喝酒赌诗向来是随处提笔,好些话都是小贩从茶楼抄来的,也不知怎么抄了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小贩见凌琅一身玄衣,谢相迎又披着雪白无暇的狐皮大氅,便知这两人不是普通人。他笑了几声,道:“若是不满意,小人再赠二公子两签。”
他的姿态很低,生怕得罪了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不必了,我对这位郎君之情日月可鉴,便是那签中的‘真’。”凌琅面上没有笑意,一双眸子定定落在谢相迎身上。
凌琅说他的情是真的。
半张脸埋进雪色皮毛中的人神色微怔。谢相依没有说话,只从那摊子上取了笔在彩纸上落下几行字。
“交结满铺青丝绕,正是缱绻情浓时。
一朝别离轻相见,常将无时当有时。
茫茫万里江河路,雁字锦句书难行。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说梦。”
寥寥几笔不能与文豪比拟,却将这不详的诗句变成了思君之言。
凌琅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心下忽有酸涩之感。当日北上去的匆忙,不曾与谢相迎好好道别,从冬日离去到夏日归来,足足六月未见,却不曾想竟是永别。
谢相迎读的诗不少,最喜那挑灯看剑的豪放派,却不知为何今日落笔,尽是满纸怨言,婉约之风。
他放下笔,那花签贩子看到这么几句,连声叫好。倒不是这词写的有多绝妙,是这短短时间内转换诗情的能力实在是高。
寓情于诗。
六个月的时间,谢相迎写了足足三十七封信。放过信鸽,去过驿馆,也托北去的官员稍过信,但从未得到一个字的回复。凌琅从前用他的时候,日日写信诉尽衷肠来讨他的计策,不用他的时候,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连句问候都不曾有。
近乎十年的情谊,他把北齐当做自己的故乡,为凌琅绸缪。纵然没到那鞠躬尽瘁的地步,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住北齐的事。
可是凌琅呢。
谢相迎在心里是埋怨凌琅的,这种怨怼平日里十分幽微,如一汪静水,虽不太引人去察觉,却源远流深扎入骨肉。偶而爆发出来才发现,原来不是静水,是深藏于心底的滔天巨浪,猛烈的可怕。
可到底没有那爆发的时刻。他本质上是个极为安静的人,不愿对人表露心际。从不愿去记得不好的事,也更愿意去发觉每个人身上的好。凌琅与旁人不同,谢相迎越是觉得这个人聪慧,无人能及,便越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他不能容忍赤心一片的自己,成为这个人的棋子。
谢相迎看着满街的花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相迎。”
凌琅唤了一声,这才将陷入回忆的人唤回魂来。
谢相迎抬眸,看到凌琅那一双潭水似的眼眸。这人的眸子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但今日,谢相迎在凌琅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上元节,要放花灯祈愿吧。”
谢相迎听到自己问了一句,这个习俗还是凌琅在八重宝塔时告诉他的。
一旁站着的小贩闻言,忙从摊子下的麻袋里取出几个河灯道:“小人这里有荷花灯,放在水面上漂亮的很,这位公子可要?”
谢相迎已听见那小贩的话,却并未看那小贩,只抬眸看向凌琅。
摊上又多了一锭银子,凌琅扔下银子,依旧与谢相迎对视。
这花签贩子看了两人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忙将几个花灯包好,递到凌琅手边。
凌琅接过花灯,一并带走了谢相迎写下的诗句。他向来喜欢谢相迎的笔墨,旁人眼中狗屁不如的字迹,他总是爱不释手。今日这些字是谢相迎为他写的,他得回去裱起来,放床头日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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