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安然点头示意,接着,再次掉过脸。
秦妍无意发现乔九幽的投目,后者微微一笑,果断撇开凤眸,转脸望向中央济济人才,于不经意之间,露出轻蔑一笑。
第一天秋猎,乃皇室贵胄间、公爵世子间的较量,数队人马朝树林进发。
场内歌舞上演,男儿赤膊抹丹,演绎一曲雄壮威武,王公大臣接连敬酒,秦妍缓缓饮着,她同正牌女帝豪放酒量不同,自个酒量奇差。
为此,她早让香影将美酒换为凉开水。
觥筹交错间,慕容安然见烈马嘶鸣,心中一阵技痒,便借故走开,打算绕着京郊跑上一圈。
厚重落叶,绵软而破碎,乔九幽跟随慕容安然走出酒席。
一袭杏黄江水金龙袍逶迤在地,秋光流泻在上,刺人眼眸,威势十足,长发未用玉冠束着,月牙髻上钗着沉甸甸的四只浮雕龙簪,足有小指粗细,发央佩有织金嵌宝盘龙钗,纹理细致,栩栩如生,好似真龙静卧其上,怒目正视。
“安然……”一声清脆。
大将军免不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乔九幽带着笑意,看着天地红枫中的如兰女将,一步步走上前来,“你要去哪?”
“臣,打算骑马。”
乔九幽垂眸一笑,抬起长臂,似拥着空无,颇感无奈,“安然,你瞧瞧,就是这身金色累赘,害得我不能与你飞驰四野、洒脱无边;也正是这身累赘,我需得参加这场秋猎,任凭她们为我“选妃”。”
慕容安然没想到这一点,半晌回过味,眼前人也确实到了充实“后宫”的年纪,她将马鞭折了几道,握在手里,恭敬道:“殿下已成年,合该如此,有人贴心伺候是好事。”
“呵呵,”乔九幽款着莲步,走在前头,她扬起脸儿,在肃杀的风里深吸一口微凉,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她问:“安然,你认为本殿下何德何能做上这个位置?”
慕容安然细想片刻,回应:“自是殿下品行端、目胸敏锐、不易受蛊。”
乔九幽的笑声更大了,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但她本就是下一任女帝,自然随心所欲,她讥讽,“品行端庄?目胸敏锐?不宜受蛊?安然,你可真会形容。”
眼前之人仿佛一夜长大,凤眸中隐隐浮现一丝睥睨,这让慕容安然感到陌生。
“本殿下能做上这个位置,是因所有人认为……”
下一任女帝回身挡在道上,目光忍不住慕容安然唇上反复流年,面上讥讽像白日下的坚硬糖果,慢慢柔化,逐渐恢复起明朗笑容,“我能为玉琼绵延皇嗣,稳固来之不易的大好江山。”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对方神色像是条缠藤,颇有倾力围绞、攀附不放的味道,慕容安然再次提醒,“绵延皇嗣、巩固江山,是陛下予您的期待,切莫辜负了去。”
乔九幽垂脸笑着,一步迈至大将军皮靴前端,稳住身躯,满头珠玉不再叮当细响,她抬手抚去对方肩上红枫,刻意道:“我的身子,若不由我,那还有什么意思。”
距离太过接近,鼻息可闻,慕容安然急忙后退一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她体察到了。
乔九幽并不在意大将军的刻意回避,自己手里还有一张牌,一张以山河为重的帝王牌。
“慕容安然,你跪下!”
“啊?”
“我说,你跪下!”
慕容安然不明所以,但见下一任女帝威严肃穆、言语生硬,就知这是气拔军令、是无撼皇威。少卿,她不得不单膝跪地,垂着脸,等候发落。
乔九幽弯下腰来,明珠垂在两侧,发髻上的蟠龙、獠牙尖锐、须毫分明,令人不寒而栗,她将手掌伸进慕容安然下颚,用力将之抬起,迫使其对视,冷漠道:“本殿下可不是被人轻易操控的木偶,和谁上/床,和谁生子、决定权在我手里,外人岂可指手画脚!”
慕容安然无话,抬头仰视熟悉又陌生的乔九幽,心里疑惑被放大。
繁复华丽的龙袍下,跪着人,乔九幽忆起当年殿选……
无论何事,皆选男子,这是母亲告知她的,那时她不解,问其缘由,得了一句话。
---择男子,便是择了天下,择了天下,便是择了一切。
一切?
包括喜欢的人吗?
可如今呢?
这唇舌,吻的是自己吗?
强烈预感袭上将军心头,眼前娇憨少女,似乎披着一层皮囊,内里东西,莫测风云,不可捉摸。
乔九幽继续开口,“那年殿选,金钗在手,面前跪着一男一女,皆是倾国姿色,我需将金灿灿的东西戴在一人发髻……
漫长等待里,母亲心惊肉跳,她不知自己的叮咛是否起了作用,众臣亦是紧张,毕竟有人在我身上押了重宝……我端看许久,最终择了男子,她们最终,择了我!”
慕容安然依旧被捏着下巴,她不是不能抗拒这丁点力气,是自己将军身份,不能抗拒皇威,“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并非不舍手中玩意,也将母亲交代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犹犹豫豫。”
说到这,乔九幽刻意一顿,将腰背彻底弯下,两瓣红唇探至慕容安然耳旁,暖烘烘的气息袭来,合着距离几乎一张宣纸,她一字一顿,“安然啊,本殿下握着金钗,其实谁也不愿给的,他们,根-本-不-配……”
慕容安然沉默着。
下一任女帝果断将手掌中的下巴捏转角度,四眸再次相对,她娓娓笑道:“因手中之物,早有意属之人。”
“是谁!”慕容安然直截了当地问了,当疑问彻底变成怀疑,她容不了对方遮遮掩掩、容不了对方拿皇权来戏弄自己。
乔九幽直起身爽朗笑了几声,并没即刻回答,帝王言语,岂能让他人左右。
白嫩耳垂挑动着心中野兽,她舔了舔下唇,似在回味,半晌,饱含暧昧道:“你说我品行端庄、目胸敏锐,我认;但你说我不亦受蛊?这……我可不认。”
慕容安然再也受不了靡靡绯目,她果断偏头,从掌心脱离,不去看人。
连绵山峦,野火色的红枫与瓦蓝色的天际相连,交接一线处,是时光如梭,乔九幽忆道:“十岁那年,本殿下受一人蛊惑,对方并未用龌龊手段,她只是用双臂,护我安危、抱我入怀,且叫我小心……还道,若是破了相,便是白玉有瑕,美中不足。”
“你……这是……”慕容安然慌乱不已,猜到金钗主人,她不停摇头,断然不肯承认事情真相,随即严厉斥责:“殿下莫要信口开河!”
“我乃帝王之姿,你让我住口,我便住口?那这皇威,还值几个钱?”红唇缓缓开启,乔九幽冲辽阔天地、江山四海,道出隐秘多年的梦呓:“对我下蛊的……是你,慕容安然啊。”
第7章 技不如猪
行宫内室,香烟袅袅,金丝楠木花架上各类秋菊争奇斗艳,宸妃和乔九幽换上寻常服饰,坐在木榻旁用着小食。
宸妃用过一块马蹄糕,饮了口茶水,向对面之人投过温和目光,“今日我瞧着金南王世子-郁斐、贤敏公爵世子--赵缇,成渝主公长子齐浩文,皆是一表人才且骑猎出众。”
乔九幽拿糕的手微微一顿,睫羽下的光有些冷,须臾过后,悬在半空中的纤手在玉盘内挑挑拣拣,寻了一小块,捏回面前笑道:“烟姐姐,只要是你们择的人,九幽自然放心。”
“那便好,烟姐姐生怕挑的这些男子不合你意,毕竟这是头一批人,以后位份都不低,若是不满意,影响甚大。”宸妃道。
一块糕入口,乔九幽反复细嚼,吞咽完毕,从容道:“对于帝王,这些男子,便如这盘中食……果腹罢了。”
“哪能如此形容?”宸妃腼腆一笑,“待你成亲,你便知其中……其中乐趣了。”
乔九幽看着脸色泛红的宸妃,于心中冷笑,她挥去宫俾,探首小声询问起来,“烟姐姐,九幽实在好奇,有个问题闷憋已久,一直想问。先前年纪小不懂,如今大了,也是似懂非懂……您瞧,我快成亲了,多少得知晓些,免了手忙脚乱。”
“这……”封烟捏着帕子,猜到对方所询何事,羞从内里上来,犹犹豫豫了半天,想着对方怕是脸皮薄,不敢问身边嬷嬷,且将自己当作贴心人,才鼓起勇气问,作为长辈,因要简单解惑的,她抬起脸,看了眼人,羞答答小声道:“九幽……你……你问吧。”
乔九幽探近身躯,扯着嘴角问:“都说阴/阳交合,陛下身非男子……烟姐姐你如何得趣?”
“啊?”封烟略略吃惊,还以为乔九幽要问男女之事,没曾想是自己和陛下的房中乐事,这个问题提出,她倒是觉得眼前丫头,还存一颗孩童般的好奇心。
“烟姐姐,你快说啊……别害羞了……”乔九幽拉扯上人的衣袖,刻意不依不饶,“你若不说,可是将九幽当做外人了,人家只是好奇,非常非常的好奇。”
封烟被缠得无法,羞得浑身滚烫,好不容易开口,“九幽,□□不光光是身上感受,重要的是合欢之人,乃心爱之人;唯有真情所系,方能投入……其实,与我来讲,被欢喜之人“霸占”,虽身躯汹涌爽快,但心上满足,超了身上感受。”
一句话说完,宸妃已不敢抬头看人,像是做错了什么天大事,合着在晚辈面前亦是局促不安。
“奥,原是这样……”乔九幽歪着靥,继续问:“心上快活,九幽没体会,那……身上快活,又是怎样?或者说,烟姐姐与陛下如何阴/阴相合?”
“九……九幽。”胸膛急速起伏,即便话就在嗓子眼,封烟还是难以启齿,乔九幽认真望着,一副求知模样,前者嚅嗫道:“亲吻自然是用……唇舌……交融……自然……自然是用……”
“用什么?”
封烟咬红了下唇,心潮如鼓,她深深呼吸,横竖不过几个字罢了,但经年严苛教养,如流铁浇筑,将咽喉灌封。
就在此刻,小太监走近,宣宸妃随同女帝一同回行宫小憩,封烟猛得喘出一口气,如临大赦,急忙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成亲之日,九幽自会明白,便匆匆离去。
人影远离,乔九幽忍不住笑了,她捧着肚子,弯腰笑了许久,双目竟挤出泪来。
笑话!
自己哪里是不知女子磨镜的办法……她就是想看端庄娴熟的女子,吐露下流肮脏之言。
莫名舒坦后,乔九幽直起腰背,款款走至一盆“凤翅”前,菊瓣纤细柔嫩,形态如名,如翱翔九天的金凤,她从龙袍中伸出一只手,按住枝柄,稍一用力,菊花残断。
此刻,嬷嬷走进来,面色不大好。
乔九幽将折下的凤翅凑在鼻尖细闻,于殿里缓步徘徊,似在思考,片刻问:“我让他们找的人,如何?”
“下面人办事得力,早就寻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嬷嬷不再说下去,垂着脸,默默叹气。
“那就好,”乔九幽注视着掌中花,左瞧右瞧,带着笑意看向人,问:“嬷嬷,我乃帝王,是不是?”
“是。”
“是帝王……”渐渐握紧的手掌,花瓣蜷曲残破,最后一缕暗香四散开去,乔九幽仰着脸,望像牢笼般的金碧苍穹,喟叹,“自古,帝王能断千万人生死……我不杀这枝花,她也是要凋零枯萎的。既然如此,何不安排一个最为痛苦的凋零之法?”
翻手而下,盛菊落地,被人碾踩后,残肢残瓣的、躺在冰冷玉石之上。
……
秦妍坐累半天,狩猎终于结束,众人携猎物归来,猎多的赏,空手而归便罚,倒也不是严肃赏罚,热闹为核心,一派其乐融融,没有宫斗环节,她相当满意~
其实,还是自己智商欠费,玩不来心机、耍不了阴谋,属于开局即死的那种炮灰。
撇开歌舞酒宴,冒牌女帝松了口气,交际方面定然不如真正女帝,文学素养并不深厚,面对文武百官源源不断的官腔,实在是挖空心思。
怕答错的前提下,只能言简意赅,能说一个字坚决不说两个字,一顿下来,搞得局面有点尬。好在她全程面露微笑,免了众臣忧心。
此刻慕容安然跑马归来,将野兔丢给奴才,从侍女手中拿帕子,揩过汗水,见女帝搀着宸妃往行宫走,她来不及沐浴,心里因乔九幽的事情横竖烦躁,想问可有选中的人,遂大步跟上。
宸妃与女帝二人穿过花廊、走过假山溪流,前者开口询问,“公爵世子中,陛下可有挑中的?”
秦妍哪里认识在场的王公贵族,能叫对宰相就不错了。
替人做媒这种事,她从始至终没什么兴趣,自个老妈子却一贯热心,奈何嘴皮子不厉害,不能把黑的夸成白的,眼光也不够毒辣,看不出是否珠联璧合、或是臭味相投,以致几十年当中,没收到一筐红鸡蛋。
想到老妈,秦妍暗松一口气,老两口死活不来城里居住,也就发现不了他们女儿的离奇失踪,自己又是自由职业者,也不担心有人报警。
但一想到很可能回不去,冒牌女帝心里酸涩的不行,真想抬起左手打肿犯贱的右手,她惆怅道:“爱妃定吧……朕觉得都好。”
宸妃面露喜悦,扯了扯女帝衣袍,“臣妾问过九幽三人,她先是笑笑,隔了一好会,才道一句全凭我们做主……估摸着,因是全部中意的。”
秦妍还在想自个老妈,并未将话悉数听进去,一行人快至后院,少有的安静祥和,没了阿喜叽叽喳喳,这多少让人感到意外。
原来,阿喜和任诗情从来都不对付,许是都从民间来,礼数、礼貌、规矩、规章皆是浮云,从来不放在心上,时常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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