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柄心里也慌着,一是为路千棠随随便便把梁王易手了,二是因为请旨回京的折子并没得到朱批回应。
但路千棠回京态度坚决,黄柄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想着官家问起罪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路千棠这一路是紧赶慢赶,他是片刻都不想休息,恨不得立刻飞回郢皋去,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赶路,他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旁人。
即使如此,他们的脚程是去时的好几倍,不到十天就快离了雍豫的边境,郢皋已经遥遥在望了。
路千棠把瑾王殿下送的那串手串几乎当成了佛珠在盘,整个人都心神恍惚的,陈宣时不时来找他说说话,才算是能叫他神魂归位片刻。
这会儿他们正在树林子里休整,路千棠又看着自己的手串出神,陈宣拿了一壶酒递给他,说:“回头没什么要紧怕耽误的事情,喝一点解解乏。”
路千棠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问道:“还是没有回信吗?”
陈宣摇了摇头,宽慰他说:“京中乱成这样,怕是瑾王殿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你别多心。”
路千棠低下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半晌没言语。
陈宣叹了口气,又去取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打开递给他,说:“你猜这是什么——我们刚刚从那镇上过,正瞧见又卖这叫花鸡的,我记得你爱吃荷叶鸡,这个想来也差不多,你尝尝?闻着挺香的。”
路千棠看了一眼,跟他笑了笑,说:“我只是担心过头,反倒让你操心我了。”
陈宣哎了一声,隔着纸包给他揪了只鸡腿,说:“别说矫情话,我自己也想吃,鸡腿一人一个。”
路千棠笑着,没再摆丧气脸,伸手要去接,缺不知怎的,手上像是挂到了什么,他轻轻动了一下,竟然嘣地一声——那鹿筋连成的手串突然断开了,崩得路千棠手腕一麻,珠子也稀里哗啦滚了一地,沾了泥。
第121章 回京
那深蓝色的珠子滚了一地,路千棠呆住了,连陈宣也呼吸一滞,陈宣还是先反应过来,忙放了手里的东西,低下身给他捡,说:“你这两天老是捏在手里捻,捻过头了,回去让人重新串上就是了。”
路千棠起初神色有些呆滞,慢慢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陈宣把珠子捡起来,用手帕细细擦了,点了一遍,才递给他,说:“没少,你裹着装荷包里,不会丢。”
路千棠有些呆滞地伸手接了过来,喉头很艰难地动了一下,说:“怎么会断呢……”
陈宣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心里直打鼓,但瞧他这个样子,嘴上还劝慰他:“这种东西戴久了、磨损了,自然容易断了散了,你别多想。”
路千棠把那一把珠子攥得很紧,突然抬脸看他,说:“离郢皋还有多远?”
陈宣想了想,说:“算起来,还有将近七百里地,若是不歇劲儿,也得跑个小三天呢。”
路千棠抽了口气,说:“照我们现在的脚程,要走多久?”
陈宣往周围看了一圈,说:“我们现在算是快的,也得个五六天。”
路千棠正要张嘴,陈宣忙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眼下官家并未允许你带人回京,你若再自己冒冒失失跑回去,真出了点什么事,我也来不及帮衬你。”
路千棠抿了抿唇,脸色更加难看。
陈宣坐在他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瑾王府虽然没有回信,但郢皋哪就只认识那一家了,别光着急,乱了自己的阵脚,再说,若真出了什么事,你这急急慌慌的进了京,不仅帮不上忙,再把自己陷进去了,那不是添麻烦吗?”
路千棠心里都清楚,但实在是着急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再多理智都随着这根断掉的手串分崩离析。
陈宣又说:“黄大人这会儿跟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官家怪罪,他也可以替我们周旋,你何苦再去寻一份怪罪,不仅你自己要倒霉,我们也好过不了。”
路千棠把那把珠子收起来,很是难受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知道了,照常赶路吧——这样吧,你给欢翎写封信去。”
陈宣应下了,心里也略微轻松了些,他倒不是怕受连累,只是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路千棠若是自己进了京,肯定是讨不到好的,现在又不知道秦欢翎那里是个什么光景,将军令这会儿调不调得动又得另说,京里乱成这样,实在是不能冒这个险。
陈宣知道他心里着急,悄声跟众人打了招呼,路上不怎么歇了,又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秦欢翎那边估计也不大好过,陈宣送了加急信出去,他们又赶了四天的路,眼见就要到郢皋外头了,这才收到了那边的回信。
陈宣拿了信,没敢先拿给路千棠看,他心里也觉得不安稳,就自己悄悄地先读了。
路千棠这会儿正坐在土坡上头不知道往哪看呢,右手还在摸自己早就没东西可戴的左手腕。
陈宣拿了一壶酒去给他,上次买的叫花鸡谁也没吃下去,还是分给别人了,他这会儿看着自己手里的五香牛肉,又想了想那封信,一时又想叹气。
陈宣走过去,坐在他边上,没说话,油纸包打开递到他面前,说:“这次得吃了吧,我这一路上统共就给你买了两次吃食,马上就要到了,你好歹吃两口,别白糟蹋我的银子。”
路千棠这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心里把各种好的、不好的可能都想了个遍,实在是寝食难安。
路千棠接了他的酒,伸手捏了一块牛肉,做出些轻松的神色来,说:“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可惜,回去了你可以再请我吃一次。”
路千棠吃了,又喝了酒,陈宣跟他闲聊了几句,心说,还是等他吃好了再说吧。
路千棠跟他随口聊了两句,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问:“欢翎回信了吗?”
陈宣喝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看他差不多吃完了,才放了酒壶,说:“来信了,在我这里。”
路千棠立刻急切起来,说:“怎么半天都不拿给我看,说了什么?”
陈宣看了他一眼,说:“京里不太好,眼下都乱得不行,通羌人挤在宫城外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阴兵,竟然让京西营也束手无策了——但是欢翎说你不用着急,他们也只是围了宫城,周边的驻军已经拨过去了,危难很快就能解除。”
路千棠又问:“你说了一堆,欢翎就没去瞧瞧瑾王府是怎么回事,瑾王殿下现在哪里?是无暇回我的信,还是压根没收到我的信?”
陈宣支吾了一下,说:“你别急,殿下现在……没有性命之虞。”
路千棠听他这么说心里立刻狂跳起来,几乎要跳起来,急道:“到底怎么了?信给我看看!”
陈宣忙说:“欢翎说他探来的,不一定是真的——说是几日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通羌人不知跟谁里应外合,估计是想刺杀陛下,在世安殿放了冷箭……却伤了瑾王殿下。”
路千棠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怒道:“信!”
陈宣忙从怀里掏出信,路千棠几乎是把信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手抖得厉害,这厢刚看完信,就猛地一掼酒壶,骂道:“是没有性命之虞,昏迷不醒也是没有性命之虞!”
信里说,通羌人在世安殿放冷箭,那时候瑾王殿下恰好在宫中议事,中了流矢,人应当是救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转醒。
路千棠整个人都狂躁起来,他整日心疼那位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一想到那位面无血色地昏迷着,立刻血都要烧着了,又急又痛的难以忍受。
他现在一刻见不到那位殿下,就一刻不得安宁。
路千棠站起身,语气也焦躁起来,说:“都别歇了,立刻赶路,我要回郢皋。”
陈宣看他急火攻心的模样,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忙劝:“我知道你着急,但是殿下现在有太医照看,在宫里那些通羌人也进不去,你别……”
“你知道什么!”路千棠眼都红了,几乎是吼出来的,“就是在宫里我才担忧才害怕,那里头的人哪个不想生吞活剥了他!怎么就那么巧他中了箭!那些侍卫太监是吃白食的吗?”
他吼完又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住,我不是冲你。”
陈宣扶了他一下,并不在意,说:“我知道,你别上火,赶路吧,这几日不算热,我们抓紧,这两天就能回去。”
路千棠眼睛红得厉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没言语。
这下是好了,路千棠本来就愁得吃不吃下、睡睡不好,现在更是睡不着了,恨不得一夜就飞到那位身边去。
他们两日后到了郢皋,路千棠这截路都没能飞过去——没有官家的批文,他连城门都进不去。
路千棠这几日脾气暴躁得厉害,陈宣拉着劝着才没让他拔刀跟人动手,那边又把黄大人拉了出来,黄大人被路千棠盯着往宫里上折子,写了几行字汗都下来了。
他们又等了好几个时辰,郢皋城门就在眼跟前了,却只能白白看着,搁谁能不焦躁,更何况路千棠已经把宫里那些人视作豺狼虎豹,更是坐立难安。
他们左等右等没等到官家的放行,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再晚城门一关,又要等上一天。
路千棠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心焦能熬死人,喉头都是铁锈味,好像心都要燥得跳将出来了。
再过两刻钟城门就要关上了,路千棠又往里送了信,这会儿还是没有回音,每听着更鼓敲响,心口就突突猛跳一次。
陈宣看路千棠沿着城墙根不知道在看什么,突然觉得不妙,上前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路千棠抬头看这墙有多高,说:“没什么。”
陈宣忙拉了他一下,说:“你这真是关心则乱,你什么墙都翻得,这墙可是万万翻不得——你若是闯了,无声无息进去了也就罢了,一旦有个万一,擅闯城门就是死罪,你有几条命!”
路千棠头痛欲裂,低下头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满面痛苦道:“我知道,别念了,我实在心焦,不做点什么,就要被自己恼死在这儿了。”
陈宣叹了口气,把酒壶递给他,说:“喝点酒吧,能进去的话,横竖都能进去,心焦成这样,别把自己熬坏了。”
路千棠缓慢地看了看他的手,抬手接了他的酒壶,解恨似的猛灌了一大口,又还给他,说:“你别操心我了,我知道心焦没用,但我确实静不下来。”
陈宣还没说话,突然更鼓又敲了一声——还剩一刻钟了。
路千棠闭了闭眼,眉头拧得紧,有些无力地倚在了墙边上。
陈宣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劝慰两句,那边侍从急跑过来,叫道:“将军!里面来人了!”
路千棠一个激灵站直了,问道:“出来的是什么人?”
侍从引着他往前走,说:“像是宫城里的人。”
第122章 闯宫
路千棠哪是走,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城门口,打眼就瞧见个熟悉人影,路千棠上前叫了声:“魏大哥,你来了。”
魏渐远做了个请的手势,领他往里走,说:“宫里面乱得不行,通羌人马上就要翻天了,你那支铁骑还困在京西营,你现在拨出来,去解宫城的围困,这也算立了功,陛下现在就不好再追究你什么擅闯的罪了,别的我给你兜着。”
路千棠听他也急匆匆的,应声道了谢,又问:“宫城里是个什么情景?”
魏渐远叹气道:“两边僵持不下,那些人是不敢真动起手来,但是这样也实在太不体面——再者你也知道,京卫军里少爷兵不少,京西营里裙带挂连的、买官的门道也不少,算下来真能中用的,实在是没多少,只是瞧着能唬人,但是也唬不住多久了。”
路千棠点了头,说:“周边拨来的驻军呢?还没到?”
魏渐远又是一叹气:“还说呢,那些通羌人把持了驿站,起初还没发现,后来见援军久久不到,才知道是传信的家伙落别人手里了——现在啊,也就军中的加急密信送的出去,旁的都难。”
路千棠顿时光火起来,怒道:“这些通羌人真是反了天了,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凭空多了这么些兵?”
魏渐远说:“我们也查过,估计是前阵子望月港一开,他们就一批一批的扮成商队混了进来,那些守门把关的,又个个贪银贪酒,八成人家随便一打发,他们就放行了。”
他们一路进了京西营,路千棠满面不快,咬牙切齿道:“这些短见东西坏了事,就该一个个抓起来杀鸡儆猴,脑袋砍下来挂到城门上,看谁还敢私相授受!”
魏渐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进了营地:“我倒也想,但是拿着肥差不干实事的,哪个不牵扯几个贵人,上面的也要顾及那些三公六婆的颜面,闹将出来,又是一摊大麻烦。”
路千棠脸色一直不好看,魏渐远请他坐下,让人上了茶水,他带回来的人都安置了下去,黄柄先进宫复命去了。
路千棠奔波一路,本来该疲惫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但这会儿心里还有挂牵,茶水仰头就喝尽了,很急切地就要站起身,说:“魏大哥,要解围困现在就去吧,别耽误了。”
魏渐远示意他坐,说:“你别急,黄大人进宫给你当急先锋去了,你在宫里那位眼里就是刺,等官家知晓了,你再解他的围困,他就是心里不情愿,一时半会儿也得念念你的好处。”
路千棠坐不住,站起身来乱踱,突然想起来正事,说:“魏大哥,我得回去整整我的兵,今日不陪你了,改日请你喝酒。”
魏渐远一摆手,说:“去吧,心神放稳,别自乱阵脚。”
路千棠冲他一点头,忙快步走了出去。
秦欢翎那边早瞧见陈宣回了,左等右等不见路千棠,这会儿正伸着脖子看呢。
郢皋关城门的时辰本来就晚,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只有营地里的火光亮。
路千棠刚一露在他的视线里,秦欢翎就嗷地一声冲了出来,跟在他边上东问西问,问了一堆,好像也没打算听他答,自己一个人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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