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正值深秋,屋外秋风萧瑟,即便门窗紧闭,衣袍褪下后还是会冷的。
冷是分明的,热也是分明的,被那只手抚过的地方,像是都起了火,由内而外的,叫嚣着喷薄欲出。
看出他大抵是在紧张,侯爷笑了笑,托住少年的腰,带着他翻了个身。
烛火跳动了一下,床幔摇曳着垂下来,少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定睛时,已然平躺在床上,侯爷身后拢着被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样就不冷了。”侯爷弯了弯眼角,伸手摸了把少年滚烫的脸颊。
少年正欲说话,唇上便落了一个吻,欲说的话被堵在唇齿间,含糊不清。
这个吻相较以往的柔情温存,多了几分缠绵,也要凶一些,狠一些。
分开之后,少年缓了口气,忽的抓住面前这人的手臂,很突兀地说:“侯爷,您真的喜欢我吗?”
侯爷顿了一下,哂笑道:“从今以后,就没有容安侯了。”
少年望着他,很认真地说:“在我心中,侯爷永远是侯爷。”
“好,你想怎么样都好。”侯爷也回望着少年,道,“不过撷镜,换个称呼好吗,我想听。”
少年愣了愣,犹豫良久后,才磕磕绊绊地喊道:“许……晏?”
喊是喊了,却不知道对不对。即便这个名字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在梦中喊过,这般清醒的时刻,还是不流利。
不过看侯爷似笑非笑的样子,少年想他大抵还是不满意。
于是少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那……阿晏?”
这回,倒是换侯爷愣了片刻,才轻笑出声:“嗯,我在。”
少年没忘刚才的问题,锲而不舍地又问:“那,阿晏,你真的喜欢我吗?”
大抵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太庄重,侯爷绷不住般哑然失笑道:“若是不喜欢,我为何要骗你呢。”
“也许你觉得我很可怜,想对我好,就顺着我让我高兴。”
少年终于找到,从那个晚上开始,就让他感到不真切的原因。
因为侯爷本来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了可怜他而做出这种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话说出口后,侯爷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身下这人的表情实在太难看,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可他看上去又如此虔诚,仿佛就算听到不想听的回答,也会默默地,继续把此刻正在做的事情做下去。
事实上,如果让侯爷说为何会喜欢这个人,他大抵也是说不上来的。
在相遇之前,茕茕独立、年幼失怙的,又何止少年一人。
世人皆说,容安侯许晏,是檐上雪,是堂前月,是山间风。
可直到他遇到命定之人,才终于落入凡尘,沾上烟火气,成为人间客。
静静对峙良久,侯爷叹了口气,道:“撷镜,其实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所不知,光是明白自己的心意,都要花好多时间。”
“让你等这么久,是我的错。你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
这番话显然出于少年的意料,他半晌才回过神,搂住侯爷的脖子,搂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
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一团漆黑中,侯爷再度低下头,这回,亲在了少年的颈侧。
少年僵了僵,揽着侯爷脖子的手顺着发丝滑下去,有些笨拙地,也去褪他的衣袍。
只是因着交颈缠绵,半晌也褪不下来,倒是他在混乱中被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十指都被扣住,按在两侧。
肩膀处传来些许凉意,不知是不是月光洒落,带来几分清冷。
窗外,月色如水,流光暗涌。
窗内,芙蓉帐暖,共度良宵。
☆、第 11 章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深巷里巡夜的打着梆子,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错顿有声。
少年颤了颤睫毛,无意识呓语了几声,便有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当意识到那只手是怎样环过他的侧腰,又是怎样直截了当地熨帖着脊骨时,他倏地便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还早,再睡会儿吧。”
许是察觉到动静,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下,少年是彻底清醒了。他深吸一口气,昨夜的回忆纷至沓来,是沉醉的、缠绵的、过去未曾想过的,同时也是真切的、实实在在的。
他抵着侯爷的脖颈,二人头发都散了,在枕间铺陈开来,不分你我。
少年的掌心里亦绕过几缕青丝,是睡着前抓住的,整夜都紧攥不放。
感到怀里的人僵了僵,侯爷揽着他的腰把人从被子里捞上来些,四目相对。
“怎么了,难受吗?”
少年摇摇头,一时既不知该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对上那灼灼的目光。
他的手在榻上胡乱摸了摸,摸到什么,登时如蒙大赦般,“被褥……被褥脏了,我去洗了吧……”
说着便想要坐起来,可甫一动弹,便觉万分乏力,乏力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这一下弄巧成拙,非但没能起来,反而像是闪了腰般,酸麻感大片大片漫开。
侯爷哪想到这人如此着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神情变了变,似是压抑着什么。
“放着罢,待会儿自有人洗。”侯爷无奈地把少年揽回来,伸手替他揉着。
闻言,少年却执拗地拒绝道:“不行,不能让别人洗!”
那被弄脏的被褥,如何是能教旁人瞧见的……
明白过来,侯爷一时也有些好笑,想了想,道:“那我去洗,行么?”
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不会。”
若论琴棋书画,兵法六艺,侯爷自是样样都能手到擒来,只是这清洗洒扫的事,倒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他低笑一声,手臂紧了紧,道:“那,等撷镜休息好了,你教我洗,好不好?”
动作轻柔至极,讲话时循循善诱,兼之此时触感分明的紧贴,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光景,“好”字说得多了,饶是想说“不好”,也说不出口了。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觉又困意袭来,却不舍得睡去,便没话找话般问道:“阿晏,如今万事都处理妥当了,你想去什么地方?”
一觉醒来,这声阿晏倒是叫得无比娴熟了。昨夜在床笫间,或主动或被哄着叫了好多声,想不熟练也难。
“大漠、江南、蜀中……天高海阔,哪里都去得。”
侯爷说一个,少年便点一下头附和,前者被逗得莞尔一笑,捏了捏少年的下巴道:“怎么光问我想去哪了,撷镜呢,想去什么地方?”
少年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只要能和阿晏一起,去什么地方我都欢喜。”
“好,那我们都去走走,总归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着急。”
少年笑了笑,彻底松懈下来,仿佛被从未有过的安定感包裹着,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已经不那么乏力了。
床榻外侧不知何时空了,少年也不复过去那般患得患失,兀自穿戴齐整,推门而出。
只是这一出门,却被吓了一跳。
夏蝉和冬雪一人一边守着门,手里端着托盘,均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看到少年出来,她们才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意。
“撷镜哥哥,你可算醒了,都快晌午了,担心死我们了,还以为你不舒服呢。”
“别担心,我没事。”少年顿了顿,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侯爷出门的时候,嘱咐我们等你醒了给你送点吃的,我们就过来了,哪想到一等就是这么久。”
听她们不是一直都在,少年的心定了定,只是尚且没缓口气,就听冬雪巴巴问道:“撷镜哥哥,昨日你们从宫里回来后,是又去哪玩了吗,怎生你这般疲累。下次不许再偷偷玩了,带上我!”
“……”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僵在原地,耳朵逐渐发起烫来。
倒是春蝉一把将托盘塞到少年怀中,继而拽过冬雪,贴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什么。
未几,冬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忍着笑,不住地打量着少年。
少年被她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干咳几声,忽地想到什么,问:“阿……侯爷可曾说去什么地方了?”
夏蝉道:“好像是去祭拜老侯爷和夫人了,侯爷说今后不能常在京中住,去和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挂念。”
闻言,少年了然地点了点头。
月有阴晴圆缺,也许人生总是这样,有聚,亦有散。
不过,往后的日子里,他都可以和意中人待在一处,再也不会分离。
纵然天边的月亮有圆有弯,他摘下的这一轮,却永远美满,永远皎洁。
……
秋风萧萧,孤雁南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城外长亭里,夏蝉和冬雪一人一个抱着侯爷和少年的胳膊,哭得跟泪人似的。
“别哭了,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看你们的。”少年不大会哄人,就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夏蝉的发髻。
可以后以后,谁又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夏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真的不能让我们一同去吗?”
少年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厢侯爷递了帕子过来,道:“不是不能,是你们都长大了,可以去无拘无束地活,何苦跟着我们,风餐露宿的?”
一旁的冬雪闷闷不乐地开口道:“我们就是想跟着您……”
侯爷笑了笑,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做的事吗?”
“可我除了吃东西,好像不知道还会做什么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众人都逗笑了。
笑过之后,侯爷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自幼便入了侯府,只是我也未曾将你们当作下人看过。让你们读书识字,便是为了将来的这天,好让你们离开侯府也能无所畏惧。”
“既知书达理,能做的事情便多了去了,愿意的话,便是女宰相也当得。”
听如此说,夏蝉和冬雪都默默地,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又倾诉了半日的不舍之情,夏蝉和冬雪终究还是被说服了,红着眼圈,目送故人离去。
少年和侯爷并肩骑着马,时不时朝后望一眼。
“舍不得吗?”侯爷侧首望了他一眼,笑道。
少年摇了摇头,道:“也不是舍不得,只是她们在我眼里和亲妹妹也没什么区别,骤然分离,难免担忧。”
“撷镜果然长大了。”侯爷打趣道,“你说得没错,我亦早将她们看作亲生妹妹。只是,即便是妹妹,终究也会有离家那日。”
细细咀嚼这句话良久,忽的,少年想到什么,轻声问道:“这么说的话,那过去在侯府时,阿晏也只是将我看作亲弟弟吗?”
说着说着,他自顾自想道,是了,必然是这样的,若非他没藏好自己的情意,这辈子到死恐怕也只会被当作是弟弟,像夏蝉和冬雪那样,待羽翼丰满时,便要远去的。
想着想着,难免伤神。
侯爷何等玲珑心思,何况少年素来不擅长伪装,轻易就能看出端倪。
“那——倒也不是。”侯爷笑着,见少年霎时直勾勾望向他,便不忍再逗,认真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应该同样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对你存了些心思。”
“但我不懂,也没人教,才从未往心里去。撷镜,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
“好,阿晏,我之前就说过了,永远不会和你生气的……”
马蹄轻轻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
夕阳下,落日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相互交融的影子那样,从此,天涯海角,身边总有良人相伴。
-正文完-
☆、番外一
少年是腊月初一来到侯府的,过了半个多月,便是冬至。
京城下了整夜的雪,至天明方停。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草木屋舍皆在银装素裹中。
清晨,少年如往常般早早来到先生讲课的书房,边等待边温习昨日的功课。可直到辰时都过了,莫说先生,连小丫鬟们也没来。
他正疑惑,便听廊下传来了嗒嗒的脚步声。
未几,房门被推开,夏蝉带着几片簌簌飘扬的雪花探头进来,喜道:“撷镜哥哥,可算找到你啦!”
她见少年满脸讶然的样子,一拍脑袋,道:“哎呦,抱歉抱歉,忘记告诉你了,每年冬至先生都是不来讲课的。”
少年摆摆手,笑道:“没事。”
本就不打紧,即便先生不来,他也还是要看书的。
夏蝉却过来按下他的书,说:“待会儿再看吧,先去吃汤圆,刚出锅,热乎着呢。”
“汤圆?”
“对呀,快走吧,不然就要被冬雪吃完啦!”
少年的眸光暗了暗,低下头,“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夏蝉不解道:“为啥呀?”
少年把书重新拿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喜欢。”
其实又哪是不喜欢,不过因着他尚在襁褓时便已然丧母,家中又极为贫寒,父亲每日都要去做苦力挣钱,便是冬至,家中也不会有人来包汤圆。
街边小摊倒是有卖的,可一碗就要二十文。
小孩子哪有不喜甜食的,只是少年要把钱攒起来给隔壁大牛,让他把学堂里夫子传授的课讲给自己听,并不舍得乱花。
6/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