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过去这么久了,少年忽又想起什么,忙问:“侯爷,那日刺杀之人,查出是谁了吗?可还有对您不利?”
这人,好似浑然不关心自己的安危,一醒来考虑的就是刺客之事。
侯爷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叹道:“查出来了,你不用过多忧虑,待伤好之后再说。”
少年却摇摇头,执拗地说:“我没事,您现在就说吧。”
终归是拿他没办法,侯爷也只能缓缓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
那日的刺客,来自东宫,乃太子派来的。
太子、容安侯,及右相之子,原是儿时形影不离的同窗,关系极为亲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兼之身处高位,有太多身不由己。
侯爷领军之后,几乎是战无不胜,多次立下赫赫战功,却也招来不少风言风语,拱火的人多了,似乎连太子也认为,他会拥兵自重,终成祸患。
唯恐将来即位后,压制不下,太子对侯爷,渐渐有了防备之心。只是侯爷本也不是看重名利的人,加上当年受了重伤,此事才渐渐搁下。
可如今,军营中不知从哪杀出少年这个程咬金,后起之秀,一鸣惊人。
原本倒也没什么,反而能成为制衡侯爷的棋子,可偏偏,这个人,正是出自侯府。这不相当于,令本就颇有威望的容安侯,如虎添翼。
春日宴之后,文子维的心腹当夜便探清其中丝丝缕缕的联系,前者得知后,马不停蹄地将消息传往东宫。
对于侯爷,太子终是起不了杀心的,但不代表他不会对侯爷身边的人动手。
是以,那日在杏园,那起刺客,本就是为取少年的性命而来。
听完,少年静静地垂头思索良久,忽然说:“侯爷,是我连累了您。”
原以为这人沉默半天是要憋出什么话来,哪想到又在自责。
侯爷哭笑不得道:“分明是因着我的缘由令你身处险境,怎么说是你连累我呢?撷镜,你知不知道,若非幸亏巫医尚未离去,你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少年摇摇头,说:“我的命本就是归侯爷的,不值钱。可刀剑无眼,那日若您也不慎受伤,撷镜纵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又说胡话,”侯爷皱了皱眉,“罢了,既如此,我让你以后都不许再受伤,你能做到吗?”
少年给不出保证,哪怕重来一万遍,看到剑刺向侯爷时,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挡上去。
安静片刻,他说:“侯爷,待撷镜伤好之后,就搬回将军府,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闻言,侯爷脸上原本和煦的笑,淡下去几分,“待你伤好,这事我也自会去处理妥帖,何来麻烦之说。”
“即便处理好,我也本就打算离开的。”少年低下头,声音不能更轻,“侯爷,撷镜问心有愧,自认不该继续留在您身边,贪恋您的好。”
说出这番话后,侯爷的笑彻底消失不见。
他伸手卡住少年的下巴,轻轻地抬起来,让他直视自己。继而,半是酸涩,半是带着点懊恼地说:“撷镜,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你怎么还说傻话?”
“如果没听到的话,那我再说一遍。”
我心,似君心,定不负,相思意。
从对上侯爷目光的那一刻起,少年就感觉脑子重新变得混沌,仿佛失了魂丢了魄,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他再度听到这句话,才恍惚意识到,原来昏迷前听到的,不是臆想。
那……
少年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就感觉清淡的呼吸打落在鼻尖,下一瞬,一个轻轻浅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是浅尝辄止的,短暂触碰后就又分离,侯爷依旧捏着他的下巴,轻声问:“撷镜,你懂不懂?”
懂不懂……大概是懂了吧。
眼前水汽朦胧,很突然的,少年的眼角滑落两行眼泪。
侯爷叹了口气,再度俯身。这回的吻,变得绵长而亲昵,带着点安抚,又带着许多欲诉的衷肠。
随着原本温柔的吻,逐渐加重,少年的眼泪,也逐渐难以控制地汩汩冒出。
他其实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人。更何况,统帅千军的大将军,轻易是不该掉眼泪的。
即便是后来,心意被发现感到绝望难堪的时候,他没哭,受了重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时,还是没哭。
可是在这个时刻,被人轻轻地扣着下巴,听到那句以为几乎是不可能听到的话时,他却哭了。
直哭到后来,侯爷都松开了,还是停不下来。
怎么哄都不见好,侯爷边替他擦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记得冬雪养了盆白海棠,待会儿让她拿过来瞧瞧。”
“瞧……瞧那个作甚?”少年不解地问,倒是堪堪止住了眼泪。
侯爷笑了笑,说:“撷镜流了那么多眼泪,怪可惜的,接下来帮花浇浇水,待海棠开了,还能让冬雪送你一朵。”
这回,少年彻底被逗得破涕为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大概,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哭。或许,仅仅是因为回应了他的爱意的,是他从很早很早之前,就藏在心尖的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他终于,摘下了他的月亮。
☆、第 9 章
醒来时只觉大梦经年,劫后余生。后来少年才知道,他这伤究竟有多严重,倘若处理不善,今后阴雨天都会痛苦难捱。
所幸巫医妙手回春,再加上照顾得细致,才不至于落下病根。
“撷镜哥哥,你昏睡的这段时日,侯爷一直没日没夜守着你呢。”冬雪趴在床榻前,咬着冰糖葫芦。
唯恐少年久卧房中无所事事,侯爷不在时,小丫鬟们便来陪他谈天解闷。
夏蝉也在一旁附和:“对呀,还有你受伤那日,侯爷看上去可生气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慌张的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少年静静地靠在床头,始终有股不真切的感觉,好像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从清醒那夜起,这种感觉就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他正欲说话,就听屋门被推开。
侯爷端着药走进来,先是看了眼冬雪,笑道:“再吃,下回牙疼可不许哭了。”
冬雪嘿嘿一笑,从床榻前站起来,“本来想带给撷镜哥哥的,可他不吃,我才自个儿吃了。这药好浓的苦味,得亏是撷镜哥哥才吃得下。”
少年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侯爷注意到他的动作,没说什么,淡笑着在床沿坐下。
那边冬雪还想说话,就被夏蝉拽住胳膊,嘴里嚷着“忽然想到晨起洗的帕子还没晾,走啦走啦”给拉了出去。
屋门被轻轻关上,少年这才抬起低垂的眸,看向面前带着揶揄笑意的人。
“这药一点也不苦。”
侯爷用调羹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说:“嗯,不苦。”
少年顿了顿,最终还是张开嘴,就着侯爷的手把药喝了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刚醒来时,侯爷要喂他喝药,后者还想着拒绝,但在确认左肩受伤的情况下是连碗也拿不住的之后,只好作罢。
沉默无言地,喝完了整碗药,侯爷把碗放下,问:“苦吗?”
少年摇摇头,踌躇片刻后,忽又微微点头,认真地说:“很苦。”
侯爷笑了笑,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现在不苦了吧?”
苦倒是不苦了,就是耳根子逐渐变得滚烫,红得像是要滴血。
将养了小半年,闲处光阴易过,眨眼间,就从芳菲开尽的四月,来到枫叶尽染的深秋。
这段日子里,除了照顾少年,侯爷一直早出晚归地忙碌着。
待他伤好得差不多了,侯爷也已安排妥帖,便入了宫一趟,面见圣上。
少年不放心地要跟着去,可无召不得入內苑,只能被拦在殿外等待。
那日杏园刺杀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自然早已知晓,只是他并未想到,侯爷会提出请求撤去自己的爵位。
“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让跪在地上的人赶紧起来,赐了座,不无疑惑地问。
“陛下,如今匈奴已退居玉连山外,并承诺一百年内不再进犯,海清河晏,自是不需要臣再度领兵出征。”侯爷肃然道,“只是倘若连想要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臣这爵位,受之有愧。”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皇帝叹了口气,道:“那你想要如何?朕听说大将军是你府上出来的,他伤势如何,可需要太医再去瞧瞧?”
“多谢陛下挂念,他已无恙。”侯爷说着,将方才进来时就提着的剑双手奉上,道,“这把剑是陛下赐的,当年臣用他取下无数敌方首级,只是未曾料到,如今再度握起,杀的第一个却是自己人。”
闻言,皇帝也有些唏嘘,想到什么,面色沉下去,道:“太子失德,听信旁人谗言,朕原本就打算夺了他的储君之位,闭门思过三年。你若是想给大将军讨公道,如此还不满意吗?”
侯爷笑了笑,道:“满意不满意,并不那么重要。只是臣在京中,也待得有些腻了,人生苦短,若能和心上人去山水间走走,或许会更快活。”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时,皇帝的眉头跳了跳,讶然道:“你和大将军……罢了,老侯爷和侯夫人去的早,朕一直视你为亲生骨肉。这些年你疾病缠身,朕心里也并不好过,倘若你想做的事能让你快活,那你就去吧,多保重。”
侯爷微微颔首,道:“陛下也是,保重龙体,若有机会,晏回京时,自会来宫中觐见陛下。”
说完,侯爷便行了礼,打算告退。
目送着他的身影缓缓朝殿外走去,皇帝忽的五味杂陈,带着些酸楚开口道:“晏儿,朕六十大寿时,你曾舞剑助兴,一折入阵曲,名动天下。朕后来每每想起,仿佛都历历在目。你走之前,可否再舞一次?”
侯爷的步伐顿了顿,并未回头,“请陛下恕晏不能听命了,从今往后,晏只为一人舞剑。”
直到人都没影了,皇帝还在伤神,旁边的大太监看不下去,道:“陛下这又是何必,教太子殿下吃这些苦。”
“你不懂……”皇帝摆了摆手,“若非老侯爷舍命相救,朕当年早已离开人世,又何来帝位,何来太子。晏儿是朕看着长大的,若没有他,朕的江山也不会至今稳固。”
“何况,太子愚蠢,匈奴才刚平定,他就敢对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下手,朕若不责罚他,岂不是寒了我大梁众将士的心。”
他目光苍凉,仿佛透过殿内斑驳的光影,遥想起许多年前的故人。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侯爷从殿内出来时,少年还立在原地,望眼欲穿般远远看着。
可见了人,他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等人走近了,才问道:“侯爷,陛下有为难您吗?”
侯爷并不拆穿他,淡笑道:“没有。”
顿了顿,又说:“撷镜,今后,可就当不成大将军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闻言,少年蹙了下眉,像是有些委屈般低下头,“加官进爵,从来非撷镜所愿,只要能陪在侯爷身边,怎么都是好的,以后您便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哄你玩的,怎么这么不禁逗。”侯爷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少年的脸颊,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心上人,如何舍得赶你走。”
少年有些恍惚,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迷迷糊糊间就被人牵着手,并肩走向停在宫门外的马车。
马车缓缓行着,行过万家灯火,最终停在那盏前,只为他一人而亮。
☆、第 10 章
夜色渐渐浓了,如乌墨泼在窗户纸上,只在缝隙间细碎地漏进几缕月光。
少年沐浴归来时,侯爷也已沐浴完,和衣倚在床外侧,正随意翻着手里的书。
屋内熏了香,上好的伽楠,有安神定心之效,温和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
桌案上点了盏油灯,烛光时不时在他漆黑的眼瞳里跃动几下,好似夜空中闪烁着的启明星。
自少年受伤以来,这段时日,为了方便,侯爷都是留宿在他的卧房中。虽同榻而眠,但各执一方,倒也并无不妥。
只是少年忽然想到,他的伤已经好了,似乎并无理由继续这样子一起睡。
犹豫片刻,他还是说了句:“侯爷,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需要再被照顾了。
“是吗?”侯爷放下书册,笑了笑,“过来,我看看。”
少年没多想,听话地走过去,便被拽住手腕,拉上了榻。
虽然不知为何查看伤势需要这样的姿势,但少年还是老老实实地跨坐着,任由侯爷轻柔地拉下他的衣领,指腹轻轻按住原本被刺穿的地方。
那里已经结痂脱落了,长出淡粉的肉,摸上去有点痒。少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垂眸望向侯爷的手。
侯爷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既有提剑的凌厉英气,亦有握笔的白皙修长。
过去少年常帮他研墨,边研墨边用余光偷看他的手,想着如果可以牵一牵,定然很舒服。
可此时,那只曾经提笔写下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的手,抚过伤口之后,缓缓下移,带着衣袍也垂落下来,又被手肘卡住。
没有了衣袍的阻隔,抚摸就变得更令人心悸。
先是锁骨,再是腰侧,继而缓缓地滑过大腿,没入堆叠在二人之间的衣料中。
少年闭上眼,不敢再看。
昔日研墨时的场景和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在眼前交替上演,模糊间,他荒唐地想起来,那一年,他在遇到侯爷之前,曾被几个泼皮无赖耻笑。
红袖添香、叠被暖床。
何曾想到,兜兜转转,这些事情,他还是一一都做了。
侯爷拉下少年松散的衣袍,轻声问:“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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