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的命是主人的!如果没有主人,姜悦早已经冻死在永平城寒冷的雪夜里!从那时姜悦便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愿效忠主人!”姜悦认真的说道,他握住蔡兴贤拿刀的手,又郑重的重复说道。“姜悦愿与主人同生共死!”
蔡兴贤看向姜悦,那眸中的血光阴狠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姜悦……”他轻声说道。
长刀从蔡兴贤手里掉落,那双沾满血腥的手抚上姜悦的脸颊。
姜悦温柔的浅笑,他的眼里是他的主人,主人那双眼里也是他的倒影,他又想起了那年冬天,他被冻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蔡兴贤向他伸来的手,同是抚上他的脸颊,是何等温暖。
可是,下一秒。
那轻抚着他脸颊的手却紧紧的掐住了他的脖子,蔡兴贤比刚才更加恐怖,他扭曲的五官,像是碎裂的冰面,坍塌分裂。
“都给本公去死!去死!”蔡兴贤发狂似的大声叫道。
“去死!”
姜悦挣扎着身体,不可置信的看着蔡兴贤。
但最后,姜悦还是放弃了挣扎,瞳孔逐渐涣散失去了光泽。
蔡兴贤松开手,环顾四周,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又看向北房的每一寸角落,最后他的视线落到那副美人图上。
那幅原本纯白无瑕的美人图,不知何时溅了血,红了整副画。
蔡兴贤顿时失控的跪在地上,无助的用自己的衣袍疯狂的擦拭这副画,只是他的衣袍早已经浸透了鲜血,越擦越红,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他瘫倒在地,泪水满了脸。
“笑然!笑然!不要离开本公!”
他能见到属于她东西的只有这幅画,如今连这仅有的安慰也没有了。
第三十二章 蔡兴贤番外(一)
可惜,这幅画已经再无回天之力。
满目艳红一片,是死亡的红,北房杀戮的红是绝望坠入深渊的红。
蔡兴贤抱紧画轴,双目无神坐在地上。
门外面锦衣卫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蔡兴贤却不以为意。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会,一动不动,眼神中没了神采,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死死的抱紧怀里的画轴不松手。
门外嘈杂声一片,他已不听不闻不看不恋。
“若我当初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我与笑然二人会不会如今也是儿女成群,相濡以沫共赴白头……”蔡兴贤突然喃喃自语道,他声音沙哑,仿若再次回到了过去那个名动永平意气风发的蔡家小公子,蔡明川。
“若我当初狠下心将朱元夕杀了,后来的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我也就不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怪物?笑然你也就不会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你就不会惧我?怕我?弃我?”他垂眸看向怀中的画卷问道。
“终是大梦一场!大梦一场!哈哈哈哈……”
蔡兴贤看向他如今的这副青白身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蔡兴贤放声嗤笑。
门外面的锦衣卫又开始大喊,他站起身朝殿内点着的香烛彩灯缓缓走去。
油蜡滴在纱幔,耀眼的火苗点在北房内所有虚如泡影的俗物上,一条条火蛇吐着信子点燃着北房内一切罪恶。
“既大势已去,本公已别无他求,只盼能与笑然一样,化作这世间尘埃,同追风而去……”
“笑然,只愿来世你会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他一直都在寻找着的身影。
那女子面庞依旧,一如往昔,是还没有进宫时梅笑然的模样,她对着他伸出手,娇笑着叫他明川。
“明川,我来接你了。”
“明川,我来带你走了。”
他看着那道几近虚无的身影,是他思了念了一百多年的人,他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年腊月的蔡明川,他向她伸出手,哽咽的柔声说道。
“怎么这么慢来,知不知道我等了笑然你很久……”
“明川,你怎么这么慢啊!真像个老头儿!快跟上来啊!”那身影笑着向后跑去,恍如昨世,一如往昔,是他们最初的模样。
“嗯,我来寻你。”他说道。
外面漆黑一片,而北房内火光冲天。
府院外原本开的正好的白梅树,不知何时凋零枯落,片片梅花腐烂在了落雪里,没了生机。
它们似乎也猜到了自己的命运,留下的只有被这浓烟熏黑的冰晶上,还映射着血红色的火光。
黑烟滚滚,如同黑龙盘旋天际,再化为虚无。
“这老妖怪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戴绍妗环着胳膊,对着这被大火吞噬的北房不甘心的说道。
“爱而不得,魂无归处,不人不鬼,一人之死确实不足以慰藉逝者在天之灵。”宋师选浅浅点头,又言道。
“逝去之人不复还,苦的是在世之人,还是派人安抚逝者家属吧。”
火光映射在汪晚意脸上,他耸了耸肩又打着趣说道。
“本官这严刑拷打的本事可是荒废了许久,可不能生疏了,应儿走了。”
他冲韦应摆了摆手,转身向后面整齐排成一列的锦衣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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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大年初四,庙会,集市。
新年是永平城最热闹的时候,张灯结彩,花灯灯笼,这里充斥着烟火气,食物的香气和人潮涌动,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
但今年不同往年,元帝昏庸百姓民不聊生,各处起义,仗打了三年伤亡惨重,朝廷从平民抓壮丁充军,硝烟四起。
一个身穿粉色纱裙,梳着垂鬓双平髻的少女在人群中左顾右看,她面如桃腮,眼睛灵动手里还拿着只风车,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神色一本正经的端正少年。
他们二人,一个是永平佐官之女梅笑然,一个是武将蔡硕之子蔡明川,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便一起长大。
蔡家满门忠烈,其父有六个儿子,蔡明川是最小的少爷,人称蔡六少爷,四个儿子和老将蔡硕皆是参军保家卫国,只不过都战死沙场。
蔡家只剩下了二少爷蔡明海和六少爷蔡明川,蔡明海已于前年从军,蔡明川从小习武,尚未成年便扬名大元。
“笑然,你慢点儿,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蔡明川无奈的摇了摇头,丝毫拿少女没有办法。
“再说这儿人这么多,你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和梅大人交代!”
蔡明川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但看少女的眸中满目柔情,他们二人也早定下婚约。
梅笑然俏脸一板,她转过身来娇俏的说道。
“哎呀哎呀!明川你可真啰嗦!怎么和我一般大的年纪,你就像个小老头儿了!哈哈哈”
她取笑着蔡明川,又继续嫌弃着说道。
“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儿,你看看你总在府里练你那什么武功!脑子都快给练傻了!你要多笑笑!明川笑起来才潇洒才英俊!”
“略略略!”她冲着蔡明川吐了吐舌头,便又转身好奇的逛着集市。
“真拿你没办法!”蔡明川叹了口气,继续默默的跟在梅笑然的身后。
“看看看!那里有面具!”梅笑然在远处朝他伸手挥了挥,又指着那摊位兴奋的说道。
她鼓着脸从摊位上挑选了一个兔子面具,又拿了一个乌龟的戴在了蔡明川的脸上。
“哇!好可爱!这个小兔子的是我的!明川你就戴这个小乌龟的!哈哈哈,看看看!你脸上就像是趴了个小王八!”她笑的合不拢嘴,连连拍手。
“大家闺秀说什么小王八……”蔡明川想要拿下面具,却被梅笑然制止住。
“怕什么!我将来又不嫁给别人,只要明川你不嫌弃我就好了!”少女红着脸,理直气壮的说道。
“看看看!那里还有先生看相!我们去那边让先生给我们算算,要是坑蒙拐骗,就砸了他的招牌行侠仗义!”
梅笑然又看到了不远处算命先生的摊位,拉着蔡明川的手跑了过去。
“两位公子小姐,算卦看相,仕途通顺,红鸾姻缘,镇宅辟邪,观天看星。”那算命先生从手里拿出六枚铜钱看着两人高深的说道。
“这么厉害!”梅笑然惊奇的说道,拉着蔡明川一起坐下。“要是算的不准,本小姐可是不会付钱的!”
“算不准,分文不收!姑娘要算什么?”
“先生,求姻缘!快帮小女子瞧瞧我的姻缘!”梅笑然期待的说道。
“小姐有大富大贵之相,命中带凤就算不是王妃也是皇妃之命,但福浅缘薄,红颜薄命,不得善终。”那算命先生皱了皱眉,又说道。
“今夜二位会路遇贵人,但此贵人是凶也是吉,对小姐或许是凶,但对这位公子来说是大吉。”
“观贵人之相,实乃吉也,天庭圆润,仕途通顺有高官之相,唇薄人中平坦是子女缘薄,但耳大丰满长命百岁,但老夫提醒公子一句,命乃天注定,缘来缘去勿执着,该放手时要放手,否则害人终害己。”这算命先生观蔡明川又说道。
“妖言惑众,不信也罢!”蔡明川冷声道,便带着梅笑然离开了。
“哎哎哎,明川我还没问完!钱还没给呢!”被拉走的梅笑然边走边看向算命先生的摊位,但还是架不住蔡明川往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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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僻静处,人流渐行渐少,就在此时,奇怪的喘息声有一声没一声响起,蔡明川敏锐的察觉出血腥之气。
“明川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梅笑然疑惑的说道,还没等蔡明川说话,她便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寻了过去。
“是人!他受伤了!”梅笑然大声叫着蔡明川。
走近过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地上。
“笑然,你退后!”蔡明川将梅笑然拉到身后。
那男子微微动了动,他已奄奄一息,模糊间只看见蔡明川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后便昏死了过去。
蔡明川上前确认了男子已经失去意识,构不成威胁后,才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这男子还有气。
这男子伤的极重,口里胸口都在往外渗血,全身上下也都是被砍伤的伤口,他一身黑袍,狼狈下他紧闭双眼,但依旧能看出来是个年纪大约二十以上的面容俊美之人。
“我们救救他吧,看他好像伤的很严重,不救他会死的!”梅笑然担心的看着蔡明川说道,蔡明川本想拒绝,毕竟这人来路不明万一是穷凶极恶之徒,但看着她眼巴巴的表情时,他还是将这人救了,若是恶人他便除掉他。
毕竟一个大男人放在女子家中还是不合适,蔡明川便将男子留在府上悉心照料,梅笑然也会时不时的来探望。
好在他们蔡家是武将世家,跌打损伤的金疮药并不缺,在蔡明川的照顾下男人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
蔡明川在确认这男子没有危险后,开始对他进行了审问,他需要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被追杀。
第三十三章 蔡兴贤番外(二)
朱元夕,是朱老太师的血脉。
朱太师德高望重,门下门生众多,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但遭奸人陷害朱家上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只因为执刑的官员是朱老的门生,便私自留下了朱家的最后一个香火。
复仇失败,奸臣派下杀手,重伤至此,得他二人相救。
家父在世时时常与蔡明川提起朱太师,说他为官清廉是大元的国柱,后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令人痛心唏嘘,更多的是让朝内的很多官员们都寒了心。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救朱元夕一命,除此之外他帮不了他任何,蔡明川也深知最好不要与朱元夕扯上半点关系,这样会连累到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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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川记得那是朱元夕养伤的一日,那天很冷雪也下的很大。
朱元夕半倚靠在床上,一件里衣外披着他那身黑袍,他没有关窗户,风雪伴着白梅花的花瓣吹进屋里,朱元夕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回神。
蔡明川刚进屋就皱着眉朝他走去,靠着床榻弯下身子把窗户关上了。
“你现在还受着伤,这么冷怎么还开着窗户?”蔡明川板着脸,话语中带着怒意,似乎每次见到朱元夕,蔡明川都是隐约带着对他的不满,偏偏照顾了这么久又不想让他再生病,白辜负了他对朱元夕的照顾。
“你喜欢白梅?看你住了个种很多白梅的院子。”朱元夕问他。
蔡明川原是不喜欢的白梅的,但是笑然喜欢,他便也跟着一起喜欢了。
“嗯。”蔡明川点了点头,从朱元夕盖着的被子上捻了片落花笑着说道。“喜欢。”
他总是对朱元夕冷着脸,朱元夕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上了他,朱元夕浅笑看他说道。
“那元夕从今日起便也喜欢了。”
后来,朱元夕见到蔡明川的笑容越来越多,但也只是对着梅笑然,蔡明川才会笑。
再后来,蔡明川又很少笑,梅笑然会经常来蔡府探望朱元夕,嘴上提的最多的从明川变成了朱元夕,小女子心慕所恋之人,蔡明川即便再榆木脑袋,他都是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他们之间插了一个人,也不复从前,他开始后悔救了朱元夕的命。
朱元夕伤大好后便离开了蔡府,再见之日遥遥无期,奸人一日不死他便不会放弃复仇,若是失败便欠了他一条命,来世再还。
若成功了,他便回来寻他。
笑然知道后大病一场,人也变了很多,变得不再小孩子气。
但蔡明川心里明白,他自己是心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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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七月,元军大败,大元最后一位帝王的统治落下帷幕,不仅仅是亡国的哀鸣,蔡明川等了一年多二兄回乡,等回来的却是一具棺椁里千疮百孔的尸体,蔡家军尽数战死,蔡家六个兄弟只剩下了蔡明川一人。
蔡明海就算拼到一兵一卒也誓不投降,战死是兵将的荣耀,是兵将最后的尊严。
战场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蔡明川深知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是为了心中的信仰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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