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蔡明川长大后,看见自己千疮百孔的国家还有元帝的暴虐昏庸,他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自己问长兄问父亲,守的这个王是否值得?
就连现在看着白布下二兄的尸体,他也不明白。
新旧更替日升月异,苦的是饱受战火煎熬的百姓,是殊死奋战的战士们的家人。
可是时间并没有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本以为会有新的帝王百姓或许会安稳一些,但随后而来的是多处联合起义军后的内斗。
那个位置,谁都想要坐上去,登上去,就必定会流血。
大军打入永平,士兵们高举朱姓大旗,百姓诚惶诚恐,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屠杀,但却意外的是以礼相待。
他们的目的是蔡府,蔡明川一眼便认出来了为首的男人,他身穿战甲,面容冷峻俊美,比之半年前多了些风雪沧桑,脱胎换骨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王者之仪。
原来传闻这带领朱家军神勇无双杀元军无数的战神竟是朱元夕,而他口中的杀父之仇的奸人竟是那曾坐于龙椅上那高高在上的元帝。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他,朱元夕看了蔡明川许久,就连蔡明川自己也都觉得未免是太久了些。
蔡明川一身披麻戴孝,蔡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白,亦如半年前的腊月大雪纷飞,哪怕现在已是盛夏炎炎。
朱元夕从马上下来,向他伸出了手。
“明川,元夕回来了,明川可有思元夕?念元夕?”他说道。
朱元夕见蔡明川没有伸手握他的打算,又继续说道。
“元夕说过,奸人一日不死我便不会停止复仇,我军逼入太和殿取了元帝这奸人首级,报我朱家上上下下三百条人命之仇,血洗太和殿是何等快意!”他缓缓走近蔡明川,眼中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若元夕做了这皇帝,元夕愿为蔡家众将追封,卿对元夕有救命之恩……”
“蔡将军原本已投降,但王顺的起义军对蔡家军赶尽杀绝,蔡将军临死前却还记挂着明川……”
“元夕也愿助卿报这血海深仇,明川的仇人便是元夕的仇人,元帝的下场就会是王顺的下场,元夕向你起誓,王顺只会比元帝的下场还要更惨……“
朱元夕话语未落,他缓缓的弯下腰,将蔡明川扶起来,认真的继续道。
”元夕会给卿想要的一切,追随我,元夕会做明君,还百姓安稳,予天下一个盛世。”
“与吾同战!随吾打下这江山,吾愿与卿共享!”
他眼中似乎装了星辰,璀璨耀眼。
荣华富贵蔡明川不稀罕,这天下江山他也不想要,但朱元夕的话却对他有着绝对的吸引力,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复仇。
他不管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只明白杀了他血亲,他便要让王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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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十二月,这场仗又打了半年。
蔡明川随朱元夕经历战场,杀敌军无数,大胜。
兵临城下,殿门大开,数十万将士高声呐喊。
“杀!杀!杀!”
王顺五马分尸,死相凄惨至极,其尸体挂于城楼外曝尸三日,朱元夕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王顺只会比元帝更惨。
朱帝登基,加官进爵,论功行赏,蔡明川不愿封将,他过去不明白,现在依旧还是不明白。
朱帝为他令设锦衣,伴君侧。
再见到梅笑然,半年多未见,她整个人的气质已和半年前大不相同,整个人都变得温柔恬淡,已经没了当初那不似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蔡明川对梅笑然的喜欢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年少相伴,一同长大,梅笑然是蔡明川的第一次心动,也是唯一一个心悦之人,不会改变。
她已过了及笄之年,他想问问她,笑然是否还愿意嫁给自己,是否已经忘记了朱元夕。
他如今功成名就,亦不会再战沙场留她一人孤苦无依在这世上。
一生只娶她一人,不会同朱元夕那样,帝王之身三宫六院身不由己。
“明川……”梅笑然欲言又止。
蔡明川知道了梅笑然的决定,他与她相知了十几年,她心中所想所慕他岂会不懂。
“陛下已下旨,五日后,笑然便入宫。”她浅笑说道,两边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笑然所向往的吗?你若不愿,我会……”蔡明川想为自己做着最后的争取,但没等他说完,梅笑然便将他最后的希望也掐灭。
“笑然心慕陛下,陛下也言心悦笑然,就算日后陛下厌烦笑然,这也是笑然选的,亦不会怪任何人。”
笑然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便不会轻易更改,不撞南墙不会回头。
蔡明川似乎懂了昨日朱元夕问自己的话,一时间如坠落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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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你可有心悦的女子?”
御书房内朱元夕正批阅奏折,在蔡明川面前他从不避讳,让他寸步不离。
他手中沾着朱砂的笔在奏折上批阅着,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的问他。
“有,有一个臣从小喜欢到大的女子,她若肯嫁,臣必定八抬大轿娶她进门。”蔡明川垂首道。
“可是笑然?”朱元夕又问道,他原在蔡府时便知道的事情哪里犯得着再问,只是朱元夕想要他亲口说。
“嗯,是。”蔡明川点了点头。
朱元夕手上不可察觉的一顿,他眼角余光向上朝着蔡明川看去,依旧是满目柔情,依旧是提起梅笑然便会露出来的笑意,令他厌烦至极。
“这几日,有不少大臣上奏折,请朕充盈后宫举办选秀,绵延子嗣。”
“陛下也确实该纳妃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母。”蔡明川认真回道。
“好,元夕听明川的。”他合上手中的奏折,将目光对上蔡明川的眼睛,别有深意的笑着说道。
他不明白,他明明对朱元夕尽职尽忠,也心甘情愿的辅佐于他,朱元夕还要这么对他,偏偏纳了他喜欢的女子,他不懂,他不明白。
但圣旨已下,已成定数,君无戏言,就算他去求他,也是不可能了。
第三十四章 蔡兴贤番外(三)
蔡明川还是没有去找朱元夕问个明白,笑然与朱元夕二人两情相悦,梅大人提升官位,光耀门楣,再不知分寸,自取其辱的那个也只会是自己。
那个以礼自持的蔡小公子,日夜笙歌,烂醉如泥,如同行尸走肉。
五日后,陛下大婚,一国之君迎娶国母,天下大喜,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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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笑然坐于梳妆台子前,梅笑然被封梅妃,她娘家并不能带给陛下什么助力,她被封为妃位,已经是最大的荣耀,也是陛下给她的宠爱。
虽是入宫,但今日亦是她出嫁之时,她没等来接她的公公,却等来了来迎亲的队伍,她疑惑不解,后才得知这迎亲的队伍是陛下给她的恩赐。
婚礼大典上,她本没有资格穿大红,但陛下却为她破了例,凤冠霞帔叫她怎能不欢喜,她庆幸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新后怨毒的看向梅笑然,或许这对梅笑然是荣宠至极,但对她这个皇后来说却是奇耻大辱,日后也必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但这是陛下的恩赐,她怎可能去怪陛下?那就只能怪这个勾引陛下将陛下迷的神魂颠倒的梅妃,不急,日后她自会有办法对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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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之上,梅妃与新后一前一后走在朱元夕身后,而本该在朱元夕身边的那个属于新后的位置,站着的却是蔡明川。
新帝多疑恐人害他性命,命蔡明川着红衣陪君伴驾,只是令人想不到,这陪君伴驾竟然是陪到了新帝大婚之日,大婚典礼以及礼成。
“明川今日是朕大喜之日,你欢喜吗?”他轻声问身侧的蔡明川。
明川,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你欢喜吗?
“朕看在梅妃是明川青梅竹马的份上,赏赐她同礼之恩,是给梅妃她最大的体面,明川,你满意吗?”
朕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心爱的女子嫁给朕,只要是明川喜欢的东西朕都可以送到明川眼前,但,唯独心爱的女子,不行。
“明川,今日是朕这一生最欢喜的一日。”他那双如繁星点点的眸子装满了笑意,他转过头看他继续道。
只有这样将梅笑然叫来,才有你同朕站在这庆典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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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大红喜字高高挂起,婚床之上坐着一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她紧张的攥紧自己的衣裙,但等了一夜,红烛燃尽,陛下也没有来。
两行清泪落下,这是她作为国母也是作为陛下妻子的第一夜,她却独守空闺,自己的夫君去了那个梅妃的去处,叫她怎能不恨。
她又能去怪谁呢?母族送她选后当日,她本不愿入宫,但当她见到陛下之后,她一眼便对陛下一见倾心,不愿也变成了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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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夕走进自己的寝宫,红烛暖帐,花生桂圆铺满床铺,双喜交杯酒一应俱全。
照礼制,新房是在后妃寝宫之中,但朱元夕却下令将自己的寝宫也一并布置。
他行到床榻前,看着榻上那个已醉倒不醒的男子,眉目如画,两颊带着攀上来的酒气,是与大喜之日一般的红,他一身红服,不知晓的人怕是认为他们二人才是一对儿拜了堂的新人。
“今夜是明川与元夕新婚之夜,元夕欢喜。”他坐在床边,拿起沾湿的巾帕替他擦拭蔡明川脸上的不适与流下来的泪珠。
他笑着说道。“普天之下,能让帝王伺候的怕是只有明川一个了。”
榻上之人呢喃着,朱元夕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了蔡明川的耳边,才听到了蔡明川说的话。
“笑然笑然。”
“你我二人的大喜之日,明川为何叫她人的名字?”他尾音上挑,似有怒意。
他颤抖的将解开遮盖住他想要一探究竟的迷雾。
只有朱元夕自己明白,他此刻是有多么紧张,婴儿降临人世不惹凡尘不着尘世寸丝,亦如他二人初涉荒唐此致。
“元夕要明川做朕的皇后,明川把自己交给元夕,元夕也会把自己交给明川。”
他是他的,他亦是他的,他与明川不分你我,交织融汇,失了分寸。
“叫我元夕,我喜欢听明川叫我元夕。”
他像是进了一扇门里,这扇门后的空间紧实狭窄,容不下他再多行一寸,他却想将这扇门后的每一个风景,每一分每一寸都光临个仔细,哪怕这间房在地动山摇,几近崩溃。
“嗯,叫我元夕”他一遍遍一字字的耳语种在他的心上。
“笑然,笑然。”
“明川,我心悦于你,从你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便喜欢了。”朱元夕手指绘着他的脸,初见他他便将自己的所有情所有意并数的都给了他。
“明川,你只能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是元夕的。
“叫我元夕,明川。”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直到那人可以讲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明川是他的了,明川的全部都是他的了,他要与明川共飞升与明川共地狱。
玄铁被细细打磨,磨的猩红烙热,磨得透亮锋利。
他又想起他在战场上讨伐敌人一步步瓦解敌人防线,只是他此时此刻讨伐瓦解征服的不是敌人,而是爱人。
“嗯,元夕。”
那人双眸紧闭又时不时张开丝丝缝隙,露出快利难自持的白。
“对,就是这样,明川你讲的很好。”
他的声音在他耳边寸寸厮磨,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说道。
被爬虫撕咬感席卷而来,无神后只留下波波不平的微息,似是快乐又是痛楚,一瞬间天昏地暗被褥被扯成了一团,化成了一片平静。
满地狼藉,红烛燃尽凝固,帐内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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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坠落山崖的松散,蔡明川甚至觉得他每一个骨节都是断开是粉碎的。
而另一边的侧房内,梅笑然一夜未睡。
这间房冰冷寂寞,她在榻上坐了一夜,听了一夜。
她满心欢喜的被朱元夕召来,她以为她将获得陛下的宠幸怜爱,她雀跃欢喜的等了一夜。
等来的不是陛下的垂爱,等来的是隔壁房内的红绡帐暖,她震惊于那声音是她熟悉的,也震惊于那两人是如此大逆不道有悖常理。
她在他心中算是什么?工具吗?
她想了一夜,哭了一夜,明明说心悦她的人是朱元夕,明明在蔡府对她无微不至的好的人是朱元夕,为什么他要如此对自己,欺骗自己,毁了自己?
为什么与她一同长大将她视若珍宝的明川,也要同他一起折磨自己,为什么?她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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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自己这身上的斑驳,蔡明川可感觉到恶心,无比的恶心。
他起的晚,朱元夕已经去上朝了。
又到了十月,蔡明川告病许久,不愿再见朱帝。
朝廷大办选秀,明宫内争奇斗艳百花齐放,一个个人比花娇的美人背后是官员的博弈,是帝王巩固地位的手段之一,宫内宫外宫后暗潮涌动。
后宫中最得宠的是梅妃,朱帝夜夜留宿,但也只有梅笑然知道,陛下从未碰过自己,但那又如何?她在这宫里人人对她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男人皆薄幸。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将至,再见梅笑然时她已然没了蔡明川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又纯真的女孩儿,而是变得雍容华贵恋慕地位,成熟疲惫,眼中再没有光。
她与后宫每个女人都一样,都一样。
时间像是鸿沟,浇不灭的是爱恨,蔡明川与旁的女子提了亲,只求时间再长一点,好让他彻底忘记所有,他想将爱恨深埋心底,得个重生。
但,他忘记了,朱元夕不会将他轻易放过,从一开始,他就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天下亦没有朱元夕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
不知是第几个腊月,与他订了婚的女子娘家大权旁落,下大狱,流放宁古塔,蔡明川心里明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她与她的家人,但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紫禁城龙椅上的那位。
他再次入宫,为那女子求个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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