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壬卦象,路遇贵人,今日算的这卦,用我这一颗祖传灵药换,算是值了。”
第十四章 延延子回宫
十一月尾,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将至,陛下已有七日未归朝,全无音讯。
太和殿上,臣分两派,辩论不休。
纱帘之后,万贵妃坐凤座之上,一身明黄色大衫霞帔,上锈金云霞龙,胸前下朱玉坠子,样貌华贵但算不上是貌美,眼角浅浅细纹,气质温婉大概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风韵犹存。
在万贵妃身旁站着一个不高的少年,少年同样身着礼制,但一直低垂着头,手指头纠结在一起,显然是在害怕。
“陛下现生死未卜,后宫又无子嗣,但要立湘王之子为储,这恐怕是不合礼数!”刘清扬脸色不悦,他摸着胡子气愤不已的将头歪到一侧。
汪晚意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眼神往垂帘后的万贵妃瞟了一眼后又看向手中的玉扳指,扳指上有一处细小的碎纹,里面有干透的血丝。
当年先帝被俘,皇弟朱祈亦登位,不出两年,六岁的朱昭延一废太子,幽禁冷殿,连生母刘淑妃都对其避之不及,只有当时还是宫女的万贵妃对其悉心照料,后先帝夺位,朱昭延才又当回了太子之位。
朱昭延给了万贵妃尊荣地位,却因为自身依赖懦弱,最后养虎为患。
汪晚意几日前回宫后,次日朱昭延一整日都未回宫。
为保万全他是把九百岁留给了朱昭延,他也派人回到了洞里又在周围仔仔细细的寻了一番。
手下人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发现了一具断了脖子的男尸,手筋脚筋全部被割断,一身夜行衣打扮,扒了衣服在尸体身上还找到了处海东青的刺青与一块狼牙吊坠,地上的血迹线索也被雨水稀释的无从查找。
既然尸体不是朱昭延,根据反方向的血迹推断,小皇帝受得伤势也不轻,没看到尸体,至少证明还活着。
“贵妃是要效仿武皇垂帘听政吗?”刘清扬继续压声说道,气势非凡。
“刘相!贵妃也只是为我大明江山着想,您怎敢污蔑贵妃?!”万洋反驳道。
万洋,万贵妃的长兄,正千户,锦衣卫上俸,其表兄万喜,为副千户之下镇抚。
“本宫只是做好万全之策,如今后宫陛下子嗣凋零,湘王之子洪旭聪慧过人,且是皇室血脉,陛下给了本宫议事之权,万一陛下有所不测,皇储未立恐成大祸,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吗?”万贵妃说道。
陛下龙体欠安,从未临幸与后宫,也从未有过子嗣,她无子嗣傍身便是无依无靠,汪正手掌兵权把握朝政,她这儿的势力已经岌岌可危,她暗中扶持洪旭也是为了日后站得更稳。
“万贵妃果真受陛下宠爱,这后事倒是都给交代好了。”汪晚意双手作揖称赞着笑道,只是这语气里多少带着点儿阴阳怪气了。
“汪正你与本宫也曾是主仆一场,本宫算是看你长大的,本宫清楚,你心里所想与本宫不无二致。”她说完,语气有明显的放软。“汪正,洪旭品性纯良乖巧仁善,你为我大明鞠躬尽瘁,洪旭定会为汪督你加官进爵追封摄政,汪督你定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论势力论手段论官脉,她都制不得汪正,只有她与汪正和手,要洪旭做傀儡登基大统,她已经给汪正抛了橄榄枝,相信这样的条件没有人会拒绝。
“呦,主子可折煞奴才了,汪正一个当过奴才的怎可当得起俊杰二字,这俊杰应是娘娘这尊贵凤体才配得上才是。”汪晚意恭敬的半跪在地,笑着说道。
“你!”
这意思是让她识时务了?
她已不是当年奉命照顾陛下的宫女,而汪正也不是当年单纯的少年,就连入后宫为嫔妃,再到这贵妃之位也是她亲自求来的,她讨厌面对曾经同样厌恶面对过去。
就在两派僵持之际,殿外怀恩尖细的声音传来。
“陛下驾到!文武百官跪迎!”
此话一出,殿内的文武百官脸上表情皆是一变,随后又不约而同跪在地上高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门大开,外面的风雪被刮进殿内,随着手持凤羽扇的宫女进入殿门,朱昭延才在怀恩的搀扶下进了太和殿。
一身暗红色里衣做底,外罩墨黑色玄端服,前胸绘蟠龙圆补,大袖两侧与领缘绣有金龙纹,头戴冕旒,冕冠前后有玉串的垂珠,彩珠共十二块,微微挡住朱昭延的上半张脸,只能看见唇形精致但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和清瘦优越的下颌线。
一走一行间玉串微微摆动,隐约间能看见他暗黑色幽深的眸子。
帝王威仪,君临天下。
当朱昭延缓缓走近汪晚意,垂珠下的眸子朝他这边冷漠的一瞥,可就这么一瞥,就看见了原本好好垂头跪迎的汪晚意抬头对着他伸出舌头坏心眼的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真是丑陋至极,不可理喻!荒唐……不乖巧。
“哼。”阉狗。
他冷哼一声,从汪晚意身上收回了目光。
汪晚意撇了撇嘴,还真是开不起玩笑。
小皇帝能回来他并不奇怪,只是跟在小皇帝这身后之人,却在他意料之外了。
茶馆说书的夺笋先生。
汪晚意似笑非笑的将目光看向宋师选。
大约是某个“巧遇”,飞黄腾达了吧。
宋师选一身从六品官服,令本就长相俊秀的脸更是意气风发。
他跟在朱昭延的身侧,在文官六品阶处入列,脸上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与身边众位呆板的官员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众爱卿平身。”朱昭延语气平淡的说道。
文武百官起身垂首,在宋师选不远处的戴绍妗好奇的伸长着脖子向宋师选看过去,一众官员中只有他们两个半抬着头,虽没有直视君王,但也算是在里面鹤立鸡群的特殊。
他得好好记着这个开后门的,这可是陛下给开后门的人物,自从上次殿上陛下和提督大人交涉之后,那他戴绍妗和这开后门的那就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他可不能和他交好落他手里一堆把柄,惹得提督大人不高兴了才是。
戴绍妗在心里想着。
殿内一片寂静,朱昭延走上龙岸,并没有直接坐上龙椅,反而向那帘幕后的万贵妃和朱洪旭走了过去。
朱昭延步子渐渐逼近,帘幕后的万贵妃抓着衣服,不敢发出一言,她能感觉到,在纱帘前的朱昭延和以往的感觉很不一样,压制,压迫,压抑。
那双好看的手拨开帘子,珠串下的脸看不透神色,只能看到苍白病态的唇。
他走到朱洪旭身边,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万贵妃一眼。
朱昭延弯下腰,万贵妃惊的反射性的立马跪在地上。
他伸出手抚上朱洪旭的头顶摸了摸,串珠下朱洪旭看到了朱昭延柔和的黑白分明的眸。
“洪旭怎么在太和殿啊?今日没有和奶娘一起玩儿吗?”朱昭延摸着他的头浅笑着说道,那笑容温柔,十分的好看。
“陛下,洪旭没有……洪旭不想呆……在这儿,是万……陛下别生旭儿的气……”朱洪旭忽闪着眼睛怯懦的说道。
这副惶恐的模样就如同朱昭延小时候很像。
朱昭延语气柔和,嘴角浅浅上扬着将朱洪旭拉到离他近一些的地方,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将朱洪旭的小手包裹住,眸中是寒冰融化后的水。
“无碍,皇兄怎么会生旭儿的气呢?”他刮了刮洪旭的鼻子,又说到。“洪旭今日有没有听太傅的话好好读功课呢?”
朱洪旭看朱昭延看的痴了,他过去很少见皇兄,皇兄也不愿见他,母妃说过,成了王,那便不再是他的兄长,王是他的主,他是主的臣,言行举止谨慎小心。
皇兄生的这般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不安的感觉渐渐消了下去,但声音依旧是软软糯糯的。
“回陛下,旭儿前日读了苏先生的《怀渑池寄子瞻兄》,旭儿背给陛下听好不好?”朱洪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朱昭延,里面满满的崇拜喜悦。
“下次皇兄去看旭儿的时候,旭儿再念给皇兄听好不好?”他又拍了拍朱洪旭的背,目光越过朱洪旭,阴冷冷的看向万贵妃。
“旭儿先跟怀恩回去,皇兄处理完事情得了空定会去看旭儿。”他收回目光又朝着朱洪旭,盛着繁星的眸子对他笑着说道。“君无戏言。”
“嗯!”朱洪旭喜悦的点了点头握住了怀恩的手和他走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朱昭延在确认了朱洪旭走远之后,气质一变,嘴角挂着的笑也凝了下去,是含着毒的蛇。
他站起身子微微侧过头,眼尾凉薄的瞥向万贵妃。
“朕竟不知贵妃你如此疼爱旭儿。”
“陛下,臣妾知错!”万贵妃慌着神说道。
“哦?”他挑眉垂眸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贵妃犯了什么错?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万贵妃没敢说话,朱昭延却先是向她伸出了手,万贵妃愣了愣,递了手站了起来。
“臣妾不该将洪旭带上太和殿。”万贵妃不敢再看他,怕她此刻的心虚暴露在朱昭延眼皮子底下。
“嗯。”他只淡淡的应一声,但那双黑眸沉静如水,双眼如潭。
“还有呢?”他目光如炬,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大约是猜到了万贵妃不会说话,他抽出绢帛不经意间的擦拭着刚刚拉她的手,里里外外擦拭个干净。
他转身走向龙案,在龙椅前停住脚步,目光微动,深邃犀利的望向龙案下的众人。
“方才朕还未踏进太和殿内,听爱卿们似乎是在争论国事,不妨再来与朕商议一下,为众爱卿们定个结果。”
此话一出,方才支持万贵妃的党派皆是目露惊恐之色,头压的低抬都不敢抬。
大殿之内,只有汪晚意与刘清扬等少数不见二色。
第十五章 心怀鬼胎
“恐朕遭遇不测?”
“欲立洪旭为储?”
朱昭延抬首反问道,眸光不经意间瞧了众臣一眼,手上开始翻看起桌案上堆得如小山高的奏折。
他身上的外伤还未痊愈,体内积压的余毒也未清除,这副身子破败的已如同晚秋凋谢的落叶。
他强忍下不适,思绪渐渐回到七日前他被救的那日清早。
自己醒后头痛欲裂,握紧手中的银簪子警惕的看着周围,环视一圈才发现他此时正身处一间简陋的草木屋之中。
草木屋不大,但收拾的整洁,书柜上放着满满的书,墙上挂着几副书法字画,笔墨横姿间洒脱刚劲有力,想必这草木屋的主人一定是个世外的隐居文人。
只是朱昭延看的不仔细,那一副副山水风景画上的小白羊实际上是美男戏水图。
一柜书,放置桌案,一张卧床,晒草药的簸箕就是全部。
卧床不远处有灶台,灶台上面咕噜咕噜的煎着药,白色的热气缓缓上升又熏着屋顶飘散,满屋子都是那草药味。
他动动手指刚想起身,身体里剧烈的疼痛感又令他动弹不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被裹的严实的纱布,他折腾了半天还打翻了身旁热气腾腾的面碗。
“偷吃你宋爷爷粮食的小耗子!你宋爷爷我今日可逮着你了!”
一声洪亮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之后他便见到了一手拿着碗面条,一手拿着鞋底火急火燎往屋里赶的宋师选。
结果是伴随着宋师选又是惊喜又泄气的表情结束。
经过几日的照料,身上的外伤还有一些内里的旧疾果真是好了一些,宋师选才神情严肃的和他坦了白。
他在茶馆就已经看出了他和汪晚意的身份。
因汪晚意挂在盘扣上的怀表是西洋皇室宝玑,整个大明只有两块儿,一块儿在朱昭延这里,另一块被踢给了汪晚意。
再结合茶馆里汪晚意对自己的恭敬,宋师选极其有眼力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宋师选便有意而为之。
寒门出身,功名无路,盼个出头,一展抱负。
“陛下,恕师选直言之罪,师选在您昏迷之际给陛下号过脉,陛下您身体里有长年积压的毒素,已经令您内里亏损,如若不清除体内毒素恐怕命不……”
宋师选放下盛药的碗,欲言又止。
“师选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常年积压的毒素不是一朝一日可形成,那背后给自己下毒之人必定是要自己一日又一日的消耗生机,其心可谓歹毒。
只是这幕后黑手是谁还有这毒药的源头又是在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行动,他都不得而知。
这下毒之人和行刺之人很大可能并不是同一人,想要除掉自己的人必定是部属已久,且不易发现并且确信自己日复一日当必死无疑。
而来刺杀他的杀手,隐藏的幕后黑手大可不必再派来,稍有点儿不慎还会暴露了行踪,未免得不偿失。
洞中杀手说是受汪晚意指使,而身上又有永平府的腰牌,想要其知道真相目的,那便一定要亲自去永平府查个明白。
汪晚意一党是第一方,万贵妃一党是第二方,而自己是第三方,还有那不知身份的第四方又是谁,敌人在暗而他在明做什么都是被动。
他,谁都不信。
.
“很好,你们做的都很好。”
他一掠而过的目光里审视着那一张张戴着面具的面孔,他倒要看看在那些毕恭毕敬的假面之下,是人是鬼,是狼是羊。
指尖点在龙桌上的一本本奏折上。
苏州府,百姓安。
开封府,百姓安。
永平府,百姓安……
全部都是百姓安。
“你们当朕是眼瞎耳聋了吗?!”
他怒的举起一本奏折向前摔去,奏折摊开落在地上,被力道扯开了两半。
“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请息怒!”
“陛下请息怒!”
众官员齐齐跪拜,声音颤抖。
“史官!”他凤眸一凝,锐利含威对着殿下的宋师选怒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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