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行走在来时的大路,此时身处的环境与热闹繁华的集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寂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似乎都暗藏心事,彼此看上去又像是心知肚明,有默契的互不干涉。
这一路上,汪晚意都在全程配合着朱昭延。
夕阳与夜晚之间过渡的很快,一眼望去,白日里郁郁葱葱的林荫路上,漆黑一片。
汪晚意牵着绳子抬头往天空上望去,头顶已经不见星月,似是乌云蔽日阴沉压抑,时不时的阴风大作,大路两边杂草如恶鬼枯肢,群魔乱舞。
阴森的环境下,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
“陛下,您别怕。”
汪晚意握住身后朱昭延的手。
“有晚意在。”
朱昭延手上动作反射性的一动,在汪晚意身后凉凉的看着他的后脑。
“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汪晚意回过头担忧的说道。“陛下,您还可以吗?”
“抓紧了,臣会尽快在雨前回宫,陛下您别害怕。”
朱昭延虽不明汪狗话中意,但回宫,恐怕汪晚意是没有机会了。
言语间,汪晚意已经将鞍上的所有贵重宝贝全都扔了下去,礼盒滚在地上散落开,玉器金饰碎了一地也散了一地。
汪晚意勒紧缰绳,九百岁四条腿快跑了起来。
朱昭延没想到的是,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骡子跑起来竟然要比那些从外邦进贡来的汗血宝马还要跑的更快。
随着九百岁加快速度,朱昭延身子一个不稳,他猛的伸出手将抱住了汪晚意的腰。
朱昭延虽身体病弱,但他骨相生的极好,汪晚意更像是被朱昭延拥进了怀里。
“可以再紧些,无妨。”汪晚意将手覆盖在朱昭延的手背,安抚说道。
天际闪过暗紫色的大闪,四处阴风大起,轰隆几声后,随着豆大的雨滴斜落下来 ,大雨疯狂的从天而降,漆黑无边的夜色与仿若白昼的电闪相互交错,身上的衣物瞬间被淋个透。
寒冷的风伴随着如银针的雨打在两人的身上,阵阵的刺痛。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后身飞过,直直的插在了地面上。
汪晚意惊恐的向身后看去,远处又是射来一箭。
身后奔跑的马蹄声响起,电闪而过,能看见是三个骑着马,身穿夜行衣手拿弓箭的杀手。
那奔走的马蹄踏进地上的水坑之中,扬起如浪潮的巨大水花。
“有刺客!快趴下!”
冷箭从头顶呼啸飞过,第三支第四支紧随而来,但这次射的不是他们,而是身下骑着的九百岁。
这是要打算逼他们下骡了。
身下的九百岁被这一道道冷箭惊吓,奔跑的更加迅速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腥甜从喉咙处涌了上来,朱昭延面色惨白一片。
“陛下,坚持住。”
弓箭的飞啸声在耳边响起,如同划破的云霄,一道两道,一缕断发飞落,脸颊处被箭流硬生生的划破了一道口子,血珠从前方飞落在朱昭延的脸上,血还未凉。
“抱紧了!”汪晚意大喊一声。“压下身子!”
又是两道冷箭,一道顺着汪晚意的侧腰划过,硬生生的带下了一块皮肉。
“陛下您龙体有损吗?”他顾不上自己有多痛,目视前方的路,向身后的朱昭延问道。
“死不了。”
朱昭延眼神复杂,这种情况不应该,汪晚意不是应该的自保吗?为何他最先想到的会是自己,不过,他不会信汪晚意真的会有这么忠诚,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宦官,会忠诚帝王,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一些。
“陛下保护好自己!”
汪晚意说完,一把将发簪上的簪子扯下,狠狠的扎在了九百岁的背上,九百岁长叫一声,狂奔着向前跑去。
那杀手明显是追不上了速度,手上射箭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此时从天上不知节制而下的雨。
汪晚意手中缰绳变换了个方向,开始往大路旁的树林深处奔去。
随着被扯下的簪子,盘成髻的头发也被力道扯的散落开来,飞扬的乱发随着风肆意招摇。
这片树林有非常多的大树,可以很好的做掩护,那些从远处射来的冷箭几乎全被插在了树干上。
只是汪晚意看不到,那些杀手射出的箭全部都是在朱昭延回头之后,杀手在确定朱昭延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射出箭。
没射到,那真是可惜了。
他以为他会被射成筛子的。
.
不知跑了多久,杀手渐渐被甩开,两人一骡才停下来稍作休整。
他们似乎是跑到了整片森林的最深处,就连雨水都被茂密的树叶枝桠隔绝在外,空气中阴暗潮湿,除了退路,放眼望去,前方只有一处洞口不大的山洞。
“陛下,我们先进洞暂时躲避一下吧,等安全了再出去。”汪晚意脸色苍白,语气有些许无力。
进入山洞里,外面的洞口虽小,但里面的面积却很大。
除了沙沙的落雨声,还有叮咚叮咚的水滴滴落的声音,呼啸的风从外面呼呼的吹进来,两人此时身穿的外衣早就浑身湿透,更是觉得透着心底的冷。
汪晚意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洞中捡了几根被风卷进来的树枝,生火取了暖。
“陛下,生了火就不冷了。”
点燃的火光照亮了汪晚意的侧脸,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
受伤的九百岁已经没了精神,精疲力尽的跪趴在一处,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还真是对不住九百岁了,等逃难回了宫,本督定会赏给你全燕京最好吃的梨子还有金造的马房,你救驾有功,就算是牲畜,陛下定然也是不会吝啬的。”汪晚意笑着用手顺了顺它的鬃毛,九百岁直接把头别了过去,看样子还在生他的一簪之仇。
“噗嗤……嘶……。”汪晚意刚被它气笑,身上被箭刺伤的伤口就被撕裂开来。“你这骡子,还生气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微弱,朱昭延朝他看去,汪晚意整张脸已经是面色惨白,一头长及腰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了身上,水珠一颗颗的从发根处滑落,从额头流到下颚再顺着弧线滑向衣领深处。
脸颊上划破的口子也在往下混着雨水淌着血。
“陛下,您要赔偿晚意。”他的眼皮打着忽闪,长发披散下的脸更显的清瘦尖细,模样就像是志怪里的男狐,从画本中走了出来。
“赔什么?”
“赔晚意丢的宝贝……”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脱力的朝着朱昭延倒去。
肩颈上的重量,让朱昭延微楞,他朝他方才坐的位置上看去,地上流了一地触目惊心的殷红血水。
“汪晚意!”他惊慌失措的喊汪晚意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靠在他肩上的人才出了声音。
“呵。”汪晚意微弱的轻笑一声,仿佛是看到了朱昭延对他的关心,觉得很意外。
“死不了。”他眼睛瞟了朱昭延一眼笑着说道。
“陛下,您知道晚意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他没等朱昭延回答他,汪晚意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闲云清风醉青山,活的逍遥自在。”
“仅仅如此?”朱昭延皱了下眉,问他。
“这青山要是银子堆的,草屋也是要黄金盖的。”汪晚意说道。
朱昭延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他低眸看向汪晚意,有觉查不到的温柔。
“真是守财奴。”
“还要有一人一骡,最好是带着陛下您。”
柔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带着朕?”
“嗯,带着陛下,那陛下你的心愿呢?”
第十二章 表里不一的假面
“朕……”朱昭延没再继续把话说完。
他一往以来的愿是尽忠报国,山河依旧,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但他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却从未想过。
“受伤了话还这么多。”朱昭延挑眉低头说道。
低下头的瞬间,唇不经意吻到了怀中人的发顶,朱昭延不自然的抿着唇,偷偷看去,汪晚意大约是没有感觉到。
“您不让臣说话,臣才是真的要死了。”
朱昭延能感觉到汪晚意周身弥漫着的血腥气,就连这手上都是湿润腥锈的。
汪晚意能这么狼狈,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汪正未必在朝中真的一手遮天,其中不乏有同他一样对他恨之入骨之人,锦衣卫的马由申和前吏部官员的门生,是他仅有的力量。
先不提计划刺杀的人是他,但眼前这个人确实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他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去平衡内心。
无论怎样,当下确实就是动手杀汪晚意的最好时机。
这奸臣也的确该死,他绝不能心软。
“您最怕下雨天,晚意答应过陛下,会永远在您身边。”
发髻上的长发带被解下,只要这么套在他的脖子上,汪晚意绝对不会再有多少力气反抗。
朱昭延刚要动手,汪晚意突然说道。
“陛下您知道晚意第一次见您,是什么时候吗?”
汪正是被万贵妃提携才成为朱昭延的内侍总管,万贵妃是明宫中最得宠且有实权的妃子,那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基本上应该就是在宁贞宫。
“宁贞宫?”朱昭延试探性的问。
“并不是在宁贞宫里,而是咸熙宫。”
咸熙宫,是废太子的冷殿。
朱昭延被废太子时不过也是个不大的小少年,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竟然是这么早。
“那时的臣还和您差不多大,您被幽禁在咸熙宫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过得是怎么样身处地狱般的日子,恐怕是比奴才的处境还要更加的如履薄冰。”汪晚意的头在朱昭延颈肩上动了动,继续说道。
“臣愚钝,刚进宫就怎么都不讨得役长的喜欢,又被几个命不长的狗奴才戏弄到了那儿。”
“当时臣就在想,为什么如您一般尊贵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怎会见到像臣这样的奴才都会害怕的躲在桌案底下,害怕的颤抖成个筛子,您说臣是在这吃人一般的深宫中仅有还会给您温暖的人,但您又何尝不是也暖了臣的心呢。”
“臣知道宫里宫外的流言,臣也知道陛下您与我之间已经再回不到从前,臣为您做的所有,除掉的每一人,到最后却成为了您我之间的嫌隙,而臣到最后也变成了沉迷于名利欲望的奴隶。”
“想要站稳脚跟好难,想要堂堂正正做人也好难。”
“把衣服脱了。”朱昭延缓缓放下手中的发带,对着汪晚意说道。“脱衣服。”
见汪晚意没动,朱昭延又瞪他,没好气的说道。“朕叫你把衣服脱了。”
“还有力气能起来吗?”朱昭延想了想又说道。
“有。”汪晚意起身,开始低首解着自己的衣带。
“你要是发烧死在这,就没人不要命的护送朕回宫了。”朱昭延站起身也开始解下自己的衣服,没有了穿在外面湿淋淋的外袍,里衣会干的更快一些。
他随地找了一根长长的木枝,将两人的衣物挂在了火堆上方烘烤,一黑一绿两个鲜明的颜色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着粼粼的光。
“能让陛下照顾晚意,想必晚意上辈子一定就是那悬壶济世的云游名医,积了满满的功德。”
汪晚意的里衣腰侧已经被血染透,那张惨白的脸上还是带着不减的笑意。
此时的汪晚意相比起朱昭延这副常年卧床的身子,看起来还要来得更加虚弱。
上辈子善用光了,这辈子就只剩了恶?
朱昭延刚想说出来,但到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就当是汪狗的寿元未尽,叫他再多活几天。
“撕啦”一声,朱昭延将自己衣角一把撕扯下来,走到汪晚意的身边坐下来,看着他说道。
“把里衣也脱了,难不成你要等血干结痂了,再扒下你一层皮?”
说话还是这么没好气,这小皇帝说几句软话能死吗?真是不服管。
“臣是怕伤口狰狞,惊着了陛下。”
“就这样?”朱昭延挑眉说道。
他连西缉事厂都进过了,还会怕这?
朱昭延瞪了他一眼,开始自己上手解开汪晚意的衣袍,两个大男人宽衣解带倒说不上能害羞到哪里去,只不过汪晚意算不算的上大男人,还真是说不清楚。
“陛下,您宠幸各宫主子的时候莫非也是这般猴急?”汪晚意打着趣,他手突然握住朱昭延行动的手笑意盈盈的看他。
这阉奴果然是会讲笑话,讲的都还是容易掉狗头的。
他伸手拍了下汪晚意握着他手的手背,汪晚意也由着他放下了手。
衣服被朱昭延褪下,只见他腰侧血肉模糊的一片,一个半指甲盖儿深的撕裂伤口,正在往外冒着血。
红与白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伤这么重,都堵不上你的嘴。”朱昭延又拍了下汪晚意的脑门,气笑了。
火焰的红光下,朱昭延发丝柔顺的披散,那双闪着波光的凤眼熠熠生辉,眼尾的红竟是更深了些。
汪晚意看着朱昭延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细心温柔,他又想起了他们四面楚歌腹背受敌时两人的相互温暖。
“要不陛下您来亲自堵?”
汪晚意刚故意抬头离近一点儿逗他,下一秒面上一白,嗔怪说道。
“嘶,陛下您倒是轻点儿啊。”
“忍着。”朱昭延低头看了他一眼,但手上给他包扎伤口的系布料的结果真是轻了一些。
“手上沾了多少血,偏偏自己还这么怕疼,娇气无用。”
“陛下,这闺房之乐,鱼水嬉戏之欢是不是真就如野史画本儿里描述的那般,宿在温柔乡里,极乐之巅。”
7/7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