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好奇沈二怎么好像断了一条腿,但也没有多问。
“草民拜见田大人。”
“免了。”安以农不等他们弯腰就免了他们的礼,“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这个人务实,懒得折腾,所以也就没有故意磨这兄弟两个:“互市第一批特许证,我这里有五十张,你沈家当有一张。”
沈山没想到安以农第一句就是这个,他满脸错愕,竟反应不过来。
“大人,我沈家,真的可以?”沈河更是惊喜,他直接问。
“嗯。”安以农喝了一口茶水,“这是我和其他县知县一起商议定下的。沈家这些年还算诚信守法,乡里名声也不错,而且互市要和外族打交道,找有过经验的商人更合适。”
五十个名额只是第一年,等到全国各地商人过来,名额可能扩展到两百个。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五十个商人,肯定是吃到第一口肉的人。
“谢大人。”沈山起身作揖,他这是心甘情愿的,也是真的佩服这个官员的心胸开阔。换成他自己,可能做不到。
“先别高兴。”安以农放下茶杯,“一张特许证对应一种商品,这也是为防止一样的商品在商人间内部竞争消耗。沈家有马匹和香料两种生意,沈家主可以好好想想,以后哪个为主,哪个为辅。”
安以农以为他们得犹豫很久,他站起来准备走了。谁知道沈山只是稍一犹豫,就有了决定:“大人,草民想做香料生意。”
“有决定了?”
“是。”沈山又说,“还有一件事,素闻大人慧眼识珠,各地不起眼的物产,过了大人的手就能变成千里马。大人,我这里有真正的千里马,还望大人能者多劳,接手沈家马场。”
“大哥?”沈河瞪大眼:这是要把沈家的养马产业都送出去?
这是要上交国家?然而安以农却没有特别高兴,他有些不悦地说:“我说过既往不咎,就不会再扯着这些小事不放,沈家主不必如此。”
“非是为赔礼,而是希望,未来有一日,我们章华县的马,就和定沙县的牛一样闻名全国。这件事唯有知州大人可以做到。”沈山认真地说。
沈山之前想过,如果知州在名额上卡他,他情愿送出养马产业,换一张入场券。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沈家未来想要专心发展一种产业,就要舍弃另一种。马匹可作战马,经营起来诸多束缚,不如这时候送出去,卖一个好。
“此事我不能做主,需禀报圣上,由圣上定夺。”想了想,安以农说出自己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过几日我要和各部落首领会谈,听闻沈家主会数种语言……”
沈山一抱拳:“草民愿效犬马之劳!”
第95章
“大哥!你怎么把我们家的养马生意给送出去了?”
安以农一走,沈河就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我看书……我看大人并未怪罪我们,你何必自断一臂呢?”
沈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马与铁器一样,不作为商品买卖,这些马放在手上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拿来卖个好。”
他喝着温热茶水:“知州和其他官员不一样,若是他,我心甘情愿地把生意送出来。”
沈山回想安以农之前的表现,他终于得承认,论起大局观,论起度量,他都比不上这位年轻知州。他是完全摒弃个人喜好,用最公正的态度对待治下百姓。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沈山的嘴角微微上扬,“互市有他,就一定能办起来。”
西州的人都在关心互市,别的地方的人却都在关注新的话本《大漠英雄传之逍遥阁》,因为是升任知州后的第一本,又据说是真人真事,就引起了极大关注。
而且这次的话本很特别,除了二十页精美的知州亲绘插图,居然还收录了知州编写的曲子《望乡》、《西域遗梦》。
前者颇有禅意,后者融合了异域风情。普通人对此也不懂,就觉得怪好听的,所以很多乐伎就学了这些曲子。
“到底是正经科举上来的知州大人,就算是写话本,那也与众不同。”如今的文人对他也很是推崇,甚至给他写诗作赋,夸他良才美玉。一个人,能读书能擒贼能治理能画画写诗玩音乐,据说长相还特别出众,崇拜一下很过分吗?
“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神奇的赌场?居然是藏在绿洲之下,需要客人藏入石棺之后由人推入特定流沙,由着流沙带过去?”
没见识的中原人轻易就被他们知州糊弄住了,他们惊叹这个神秘的逍遥阁,也惊叹里面一掷千金的风格各异的西域贵族。
各种想也没想过的玩法出现在书籍里,玩的就是难度和高雅,各地‘顽主’简直视西州知州为知己。
虽然最后这个神秘的逍遥阁还是被找出来,并且被主角一行人一把火点了,但这丝毫不能熄灭顽主们的热情。他们甚至想去西北走一趟,看看传说中逍遥阁留下的遗址,再看看传说中的话本知县,不,话本知州。
中原人好奇西州知州,想和他见上一面,西域人同样好奇,也想见一面。
某年某月某日,天气晴好,西州知州和附近十几个部落首领会面的日子到了。
他们约定的地方就在城外一个小绿洲。这里平日是没有人的,只有路过的商人会在此停歇。
穿着官服,只在外面罩上一层披风的安以农骑着一只雪白的骆驼,带着金雕出发了,他的身后跟着一队驻兵,还有一起来的沈山。
在他们这个队伍里,还有一辆车专门放帐篷和食物。
安以农说他们会停留三日再回去,但携带的东西却并不是很多。
到达绿洲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绿洲上已经搭了五六个很大的‘蒙古包’,安以农一行人才过来,那边就有人迎上来。
“是启朝来的知州?”对方用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问。
这人的长相就是典型的西域人,大眼睛高鼻子,还有一脸精心打理过的漂亮胡子,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都挂着沉甸甸的宝石,衣服上的图案也是特别花俏复杂。
“这位是金鹰国的王子。”身后沈山低声介绍。
安以农立刻想起这次会谈里几个主要人物的资料,他满脸带笑地走上前,用着刚学的一句金鹰国语言和他打招呼:“非常高兴见到你,蓝天上的雄鹰,我的兄弟。”
这个王子很惊讶:“你会我们国家的语言?”
安以农摇摇头:“现在只会这一点点,以后我们合作多了,来往多了,肯定就学会了。”
这个态度让金鹰国的王子很是舒服,启国的读书人很多瞧不上西域各国,西域人感觉到这种傲慢,自然也是心生不悦,但是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却不一样。
他虽然不能说太多话,但是说话的时候眼睛直视别人,表情温和。而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很认真在听,偶尔附和地点点头。
金鹰国的王子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
听闻启国知州过来,其他部落的人也走出来,他又过去和其他蒙古包的主人一一打招呼,用了七八种西域语言,虽然只会一两句。
沈山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人寒暄,脸上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安以农给这些部族带来了西州的礼物,除了传统的盐和茶,还有橡胶鞋、橡胶手套、精美的首饰、高粱酒、中原来的糖、美丽的丝绸等等。
投桃报李,这些部族也给他们送来风干的牛羊肉,厚实的皮毛,粗犷的民族特色首饰,马奶酒等等。
之后两日其他部落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安以农都会过去打招呼,交换礼物。他和谁都能说得来,一身朱砂色的官府,白净生嫩的脸,却能奇妙地融合进草原民族的队伍里。
而且他还喜欢很直接地夸人,夸人强壮英武,夸马匹膘肥体壮,夸他们民族热情友善,夸他们士兵英勇善战。仿佛这些部落在他眼里都有两种好:这也好,那也好。
草原人没经历过中原人这样热情真挚的赞美,所以会谈那天就变得很有趣。
虽然还是官方的会谈,但是场面异常和谐,这些部落甚至会询问安以农,他们部落的什么商品更适合卖到这里。
安以农也会帮他们分析,比如传统的牛羊肉和皮毛就可以拿来换传统的盐、茶。另外他们生活的戈壁滩上那些亮晶晶的石头,野生的草药也能换更多更好的生活用品。
“我们可以派遣老师教导牧民种植牧草和草药,这样就不用每年两次迁徙。不过种植牧草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安以农侧头认真听着他们说话,并且仔细和他们分析着利弊。
沈山本以为这次会谈自己的语言通会派上用场,或者自己的八面玲珑能屈能伸也能派上用场,结果从头到尾他都做了随从。这位年轻知州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不是脸,而是他这种人身上有种让人喜欢的特质。
这种特制打破了语言不通和种族不同。
他这样的年纪身处高位,身上却没有一点骄傲,反而很能俯身听取意见,也愿意正视尊重别人的不同。
因此这些以前十分难缠的部族代表们,在他面前却都是和气亲热的样子,明明语言也不是很通,讲到一半就要比划手脚,但就是交流愉快。
会谈后几乎所有参与的部落都和启国签了合约,开始合作通商。为了庆祝会谈的圆满成功,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家乡的美食和美酒。
安以农也带来了西州的美食,除了已经出名的定沙牛肉和葡萄酒,还有平丘的烤饼,白沙的烤鱼等物。
“这是章华的传统特色美食。揉好的面饼,撒上厚厚的奶酪,放上腌制过的牛肉块和蘑菇,还可以放别的东西,然后烤出来,大家试试看。”
安以农拿出厚厚的牛肉奶酪外放式馅饼,披萨的做法融合本地香料和材料,做出来的食物是另一种风味。
融化的奶酪拉出丝线,一口咬下,肥嫩的牛肉、鲜香的蘑菇、醇厚的奶酪和酥软的面饼在嘴里飞旋,融合成一种让人吃了就停不下来的美食风暴。
客人们抓着切开的奶酪馅饼大口大口吞食,高热量带给人满满幸福感。只有章华县土生土长的沈山陷入沉思:章华是什么时候有这种传统特色美食的?
草原来客赞不绝口,纷纷表示想要把这个制作方法带回去,他们有面粉、奶酪和牛羊肉,就是这种特别的香料一时找不到。
“大家不用着急,这种香料是我们章华本地最大的香料世家沈家的配方。等到互市开放,这样的东西还会更多。”
沈山抬起头,看着笑容亲切的安以农。
安以农侧头对他微微一点头,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沈山知道,这是告诉他,这种香料的配方会成为沈家的配方。
但沈山不知道这是官方奖励的一部分,还是年轻知州自己的行为。
宴会在欢声笑语中进行。
他们不但交换美食,还交换美酒,虽然这些酒的度数不算高,但一盏一盏喝下来,安以农也醉了,他白净的脸染出淡淡红色,又被篝火渲染成落日的霞光。
宴会的时候草原民族一般还要载歌载舞,这次他们也烧了篝火。
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都跑到篝火旁扭着身体。女性的舞蹈柔美,男性的舞蹈强健,组合在一起就像是高山和流水,有一种自由热烈的豪放。
他们还邀请安以农来,没想到这个年轻官员穿着朱红色官服就上去了,火光印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还有灿烂的笑容。
怀揣着心事的沈山一直看着篝火边的他。
安以农和他们一起跳舞,唱歌。他们就转了两圈,他就已经把这首语言陌生的歌曲模仿到七八分。他的歌声清亮高远,像苍鹰在这个沙漠绿洲的上空翱翔。
热情的草原明珠被他吸引,走过来和他共舞,他却退了一步,退到年轻男性中,委婉地拒绝了这样的钦慕。
年轻的男性舞者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们递给安以农一个野兽头骨制作的面具,面具上垂着亮晶晶的银质流苏,动起来还有轻轻的铃铛声。
安以农知道这是什么,一种代表了身份的面具,也是来自草原朋友的示好。他将面具戴上,只露出下巴和嘴唇,还有一双醉得泛着柔光的眼睛。
他跳着和他们一样的舞蹈,只是带着男子的力量和女子的柔和,混在舞蹈的人群中,既和谐,又独特。
人群外的顾正中一直看着他,而人群中的安以农也时不时回头看他,眼神比篝火热烈。
不通语言的安以农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顾正中却知道这是一首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
“你是草原的明月,落在我的心上……”
“你是草原的明月……”另一个声音在身后轻合,顾正中转头看到那个沈家的家主,他有种宝物被窥视了的不悦。
半醉半醒的安以农伸手拍掌,戴着骨质的面具和人转圈,忽然篝火的焚木香中带来一股淡雅的中原香,他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带笑的脸。
风止了,火停了,世界的喧嚣都淡去了。
安以农轻轻摘掉了那张骨质面具,盛着欢乐的眼睛里已经装下了他的全世界。
第96章
三年后。
“真的出糖了?”头戴月白色头巾的工人正围着尖头筐看,这个筐的下面已经出现结晶的糖块。制糖作坊的坊主小心捏下一块放进嘴里,他的眼睛缓缓睁大。
“糖!是真的糖!”
工人们都欢呼起来,一个个马后炮地说:“咱们知州说大头菜能制糖,那就一定能制糖,我从未怀疑过。”
“对对,要是怀疑,我也不能考进制糖作坊来。去隔壁染羊毛的作坊不是更好吗?还能找个女工成亲,一家双职工,不知道多好。”
“这会儿有了糖,咱们是不是还能做知州大人说的那个什么炼乳了?”
“何止?什么都能做,用瓷罐头装了,能卖到西域国王的餐桌上。说不准啊,咱们章华县又要多一个作坊,还能再招些工人呢。”
“那可好,我妹妹一直想进工坊,做了女工,就能挑好人家,招婿也行啊。”
坊主看着糖结晶,眼睛都湿润了:“不容易啊,等两年等大头菜长好,等一年试验各种方法做糖。糖,终于被我们做出来了。以后我们章华县,那可就是产糖的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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