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顾清影坦白地说,“也许有一点,但是不够清楚,也不够深刻。”
“什么才叫清楚,什么叫深刻?”顾听涛反问。
顾清影神色躲闪:“我不晓得。”
“你知道……”顾听涛说,“二妹最后给丫鬟留下的话是什么吗?关于你的。”
“大哥,”顾清影急促地打断他,“你别再说了。二姐的事,我只想查清究竟是谁做的,其他的任何事我都没有任何想法,过去是,现在也是。”
“其实明河那阵子,生与死,于她已经没多大差别。”顾听涛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查到底,查清楚是谁做的,早就没意义了。”
他从来不唬人,也不编瞎话哄骗人。
既这样说,就定有几分这样的道理。
“可是……”顾清影轻声说,“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啊。”
等她留洋回来时,人已入土,杳无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人。
可是,顾明河怎么可能不存在过呢。
“你唯一能为她做的,”顾听涛与她对视,将她的观念打翻,“不是执着追查,而是好好地活着。”
不是“活着”,是“好好地活着”。
加了缀饰,摇身一变,从最简单的事就这么变成了最难的事。
“嗯。”顾清影胡乱应着,尽管顾听涛说的话她此时并不能懂。
顾听涛伸手,在空中停留几秒,落下,拍了拍顾清影的肩膀。
“三妹,你记着,往后出了什么事,还有我。”
(1)化用
Ithinkloveisatouchandyetnotatouch.
——J.D.Sailinger《TheHeartofaBrokenStory》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2)化用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顾城《避免》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在周五,8.14入v,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5章 曲终三尺意(十)
早晨的光透过窗棂,孜孜不倦地照进来。
江琬婉逐渐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仍然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第二天喉咙果真又肿又痛,就连开口和吞咽都是一种折磨。
丫鬟拿着冰糖炖梨进来:“三小姐吩咐的,要您把它吃完。”
江琬婉听到“三小姐”三个字,人就已经彻底醒了,她看着那碗晶莹温润的雪梨,脸上一热。
就好像顾清影是那碗雪梨,盯着她一样……
她慢条斯理吃完了雪梨,然后起床洗漱。
戏短时间是不能唱了,这样江琬婉一整天的时间都捧着国文书,在心里背和念。
绿袖已经又活蹦乱跳的了,她没事就过来守着江琬婉,读书时就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等江琬婉读累了,绿袖就想尽办法给她解闷儿。
一日三餐也要守着,顿顿不少。
江琬婉晓得她是在报恩,不过有些哭笑不得。
如此过了十几日,喉咙的疼痛逐渐减轻,她试着开口,仍是哑着的,但终于能说出几个字了。
她故弄玄虚地叫来绿袖,指了指嗓子。
绿袖看她表情太严肃,立马紧张起来:“嗓子怎么了?”
“好多了。”江琬婉眨眨眼睛,说。
“哦。”绿袖又垂头丧气,往门外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江琬婉跟她说话。
“你,你嗓子好了?”
绿袖惊叫一声,天知道她这些天有多愧疚,害一个唱戏的坏了嗓子,弄不好就是毁了人后半辈子。
“嘘。”江琬婉示意她小点声,淡定一点。
然后点头,表示她嗓子好多了。
但让绿袖淡定……已经来不及了。
绿袖像猛犬炸毛一样扑过来,一边“啊啊啊”地喊。
江琬婉招架不住地往后仰,绿袖重重压过来,她被扑在炕上,胳膊肘压着才没倒下。
“你……”
“太好了,江小姐!”绿袖笑得像朵向阳花。
“琬婉。”清凉的声线忽然灌进两个人的耳朵里,这声音绿袖最熟悉,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炕上弹起来。
江琬婉险些被绿袖晃着腰,她挣扎着起来看……
是顾清影。
她今日穿了件青色的长旗袍,柳条状的样式,左肩有一朵青色小花,衣摆坠着流苏……
不,重要的是,三小姐怎么来了?
江琬婉瞧见她,便是满心的欢喜:“三小姐?”
“嗯。”顾清影乜斜了绿袖和江琬婉一眼,“方才听见动静,就顺便过来看看。”
绿袖眉开眼笑地说:“三小姐,琬婉能开口讲话了!所以我才……”
“绿袖。”顾清影轻呵斥她,“今儿顾家就数你最闹腾,刚挨了教训,转头就忘是么?”
“我……没有……”绿袖垂下头,眨眨眼睛,红了一圈,委屈地要掉眼泪。
顾清影语气里的冰冷丝毫不减:“莫要自恃从前的事,越来越没规矩。回去闭门一日,明儿再来侍候吧。”
“……是,三小姐。”绿袖拿袖子掩着泪,匆忙跑出去了。
江琬婉在一旁怵怵坐着,人都僵了,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敢动一动……
三小姐怎么发这么大火……
“能开口了?”
顾清影将语气缓和一些,问她。
江琬婉暗地里清嗓子,似乎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甜美一些:“能了。”
“那便好。能说话了,也少说两句罢。”顾清影瞧了她一会,转身要走。
“三小姐!”江琬婉喊住她,但这次没清嗓,声音沙哑又难听……
有些丢人,不过之前夜里再丢人的时候,三小姐也都是见过的……
“怎么?”
顾清影眉眼若画,初见觉得惊艳,再见更是耐看,当真是举世无双。
江琬婉敏锐地察觉到,三小姐在生气。
想了想,她自个这几日也确实过于闹腾了,绿袖性子火热,她没什么交友经验,事事顺着绿袖,才失了分寸。
“对不起……”
顾清影没吭声。
“不该和绿袖闹……姐姐……不要生气……”
这样说话属实艰难,字一个个蹦出来似的,江琬婉还是硬着头皮道歉,顾清影听得蹙起眉。
“别说话。”顾清影很显然地深呼吸一下,“嗓子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
话听着刺耳,但江琬婉听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只要三小姐不憋着,就算是呵斥她也心满意足了。
她试探地凑过去,不敢伸手抱住顾清影,也不敢碰,只是怯怯地瞅着。
“我不阻拦你同谁交友,但言语和动作之间要适度。叫人看了去,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绿袖不光喊小青蛇“琬婉”,还将人扑在炕上,顾清影不晓得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进门看到这场面十分碍眼,没由来升腾起一阵火来。
“对不起……”江琬婉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道歉,虽然她没有主动去招惹过绿袖,光不拒绝就让她百口莫辩了。
“我没,和她……”
忽然又想起三小姐严词厉色说过不让她再讲话,江琬婉噤了声。
顾清影低头看着那双眼睛,干净透彻,非黑即白。
这世上,最少见的就是这样的眼睛,只要望进去,就能看见那一颗真心。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牵动了。这女孩,从头至尾,干干净净,不受尊卑规矩桎梏,有几分“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样子。
这是三小姐永远都不会再有的干净。
“我晓得了。”
江琬婉当真是跟着绿袖胆子大了,轻抓起顾清影的手腕,把她的手搁在自己领口的纽扣上:“检查……”
意思是,顾清影可以检查。
“好了。”顾清影抽回手,“我知道了。”
这条初入人间的小青蛇,是真不懂这些动作对于旁人是怎样的引诱。
“向兴派人送了帖子来,明日向大少爷的二儿子满月,是喜事,教你学戏的谭先生也要去唱堂会。”顾清影说起正事来,“绿袖跟着我,你是谭先生的徒弟,思来想去,还是托她照看你最为稳妥。”
江琬婉点头,表示接受。
“上回是我疏忽了。”顾清影说,“在北平还有些时日,你若不乐意便提出来,我也能安然送你回桐城。”
那日寿宴,从坐轿车到换场子,顾有林切断了所有与外头的联系,亲自盯着顾清影。下边的人都不明所以,就连打听也没处打听。
至于顾听涛哪里来的消息,他的道儿是最多的,贯彻黑白,无需再问。
这样的事,再发生就已经叫人胆战心惊。多的是无妄之灾,就连顾清影,都不能确保她自己有多安全。
江琬婉摇头:“不回。”
然后愣了一下,三小姐说“在北平还有些时日”……难道这次到北平,不是久居?
“怕么?”
顾清影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江琬婉做出疑问的表情。
“这样的日子,不是头一天,也不是最后一天。”顾清影大概是习以为常了,“小学课本里有一篇《河中两舟》,记得么?”
江琬婉点头。
这些天她整日闷着念书,反反复复背和默,都滚瓜烂熟了。
“‘河中两舟,一去一来。去舟风顺,桅上挂帆,其行速;来舟风逆,以桨拨水,其行缓。’”顾清影背出来,“沧海茫茫,逆水行舟,就只能静待风向,静候有利时机。”
江琬婉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可这道理太大,又似乎什么都指。
顾清影离开后,她找出那本课本,找到三小姐说的那篇,在纸页右下角小心地折了个角。
三小姐说过的课文,她最该熟记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写多少发多少吧。。。
晚上可能有一章,也可能没有
第26章 曲终三尺意(十一)
向家临时搭了戏台,作为唱堂会的场所,刚过午饭后,江琬婉乘车去找谭书仪。
她衣着朴素,且是先去找谭书仪,仅仅是以谭书仪弟子的身份,再到向家,倒颇有点乔装的意味来。
今日的堂会除了京剧,还有昆曲杂耍之类,几个有名的戏曲演员都早早来到后台,准备化妆。
“你待在这里,”谭书仪叫人给江琬婉搬了把椅子,“若是想听戏,找个角落瞧瞧就行,别出去。”
“是,谭先生。”生怕多说话惹事,江琬婉今日乖巧得不得了。
勾好了油彩,梳头师傅拿着长绷带给谭书仪吊眉,下手稳准,既不过度紧绷,又显得人精神活泼,化妆步骤都是稔熟于心的。
看样子便知道,没个十几年,练不到这般功夫。
江琬婉默默地看,甚至手里比划着,该在何处收,在何处勾画,如何在视觉上先塑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儿来……
这都是学问。
正午开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像这样的场合,各家争奇斗艳,都是尽全力唱,博底下的观客一笑的。
江琬婉真找了个角落听戏,离后台近,而且视角好,不光是台上唱戏的人,台下都一览无余。
只是,她看着看着,心思就乱了。
穿军装的男人,打扮花哨的女人,台下围着不少,偏江琬婉眼尖,一眼看见最夺人心魄的那个。
今日的顾三小姐,是社交场上的三小姐,穿了一身红衣,虚与委蛇和笑脸都一套一套的。
顾清影身旁不远处是向兴,两人眉来眼去,就算隔着几人,也仿若天地间只有他两人。
江琬婉恍惚回神,发现布衣一侧被她攥得皱巴,沾上汗,颜色都稍变了一下。
心上忽然一阵闷痛,她一句戏也听不下去了,就好像人轻飘飘地在悬崖上行走,忽然有了重量,重重地跌下去。
这种感觉,真难过啊。
……
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还是能认出,向远眉眼和他弟弟向兴有几分相似。
不过向远看上去还要凌厉一些,唇薄,似是无情的长相。
向远抱着满月的儿子,先招呼了一圈亲朋,最后到顾清影这边。
他招呼了向兴一声,看见顾清影,皮笑肉不笑道:“弟妹,有失远迎。”
向兴和他哥哥向远关系一度僵化,后来向老爷子威迫,才表面上缓和一些,语气里仍是绵里藏针的。
“哪里的话。”顾清影笑着说,“今儿喜庆,我瞧见小二公子白白胖胖的,将来长大了,也定是栋梁之材。”
“小孩子有趣,不能光瞧着。”向远笑着说,“等弟弟和弟妹完婚,也赶快生一个才好。”
底下爆出一片哄笑声。
“这还不急。”顾清影忍住喉咙间的恶心,做出羞赧的样子来。这样的玩笑话她不是头一回听,忍也并非忍不了,她对小孩不反感,可如今对男人却是彻底无感。
15/2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