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说这话,是隐约在拿她当朋友了么……
而不像是对待家里养的姑娘,只有恩赐和接受的关系,谈不到感谢。
“三小姐不用客气,好喝的话,以后我天天做。”
顾清影有些刻意避开这话,而是问:“吃过西餐么?”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这样,”顾清影说,“你先回房读上两页书,等快到正午,我带你出去吃西餐,喝咖啡,然后逛一逛街市。”
江琬婉听着有趣。
“西边有家舞厅,是我最常去的,到夜里,我带你去那里,好不好?”
江琬婉像个只会跟在顾清影屁股后面的小孩一样点头:“好。”
“去吧。”
顾清影目送她离开。
江琬婉前脚刚走,后脚吴道远就进来:“三小姐,不好了!”
“等等,”顾清影说,“琬婉走了么?”
“三小姐,顾不得了,”吴道远焦急说,“顾家的洋行铺子被一群当兵的闯进来,说我们和外国人勾结,贪财走私,还拿出看不明白的一堆证据来!”
“嗯,不必惊慌。”
顾清影低头,端起她方才放下的瓷碗,里头的粥都喝完了。
她有些后悔喝那么快。
“三小姐!这,这都不惊慌?!”吴道远是洋行的老人了,好歹也跟着顾有林打过天下,在他眼里顾清影手段再厉害也不过是未出阁的小姐。
他阴阳怪气接着道:“您要是毫不在意,这会子也只能等顾老爷出山了。”
“呵。”顾清影不掩饰眸中的讽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请他出山?你凭什么去请?你们几个老人家手里的股份么?”
“这还轮不到三小姐管。”吴道远冷哼一声,说。
“亏你自恃见识广。”顾清影接着讽刺他,“与洋人国人的所有交易,从账本到据单,招待到交易结束,哪些环节还能出差错?吴先生打拼多年,道行还是浅啊,真能请动军队,懂洋行软肋的人,正是你要他出山的那个人。”
“不可能!”吴道远张口就反驳,“这是顾家的洋行,多少年的心血,顾老爷怎么可能说抛就抛?”
顾清影把桌上的久搁的信纸给他:“通信证据在这儿,是真是假,你自个看,还有,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洋行全权配合军队处置,不必管有利不利,他们要查什么,你就给他们看什么。不按我说的做,别说洋行,往后你连庄子的活儿都捞不着。”
吴道远攥紧信纸,喉咙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这,这是竟然向家大爷做的?”
“嗯。”顾清影说,“前几日我发现一些端倪,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轮位置,向远在听涛之上,这件事,大哥也无能为力。”
吴道远把信纸扔到桌子上,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他,他怎么能勾结向家,卖自己人呢!”
“事已至此。”顾清影苦笑道,“只能赌一把。吴先生,该威吓你的我说过了,但接下来是些衷心话。我毕竟也只是个商人,政治的事情无法插手,这次,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全身而退。”
顾有林寿宴,他趁机为难江琬婉,顾清影早怀疑过,如果没有别家介入,顾家眼线多不胜数,她不至于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原来那日顾有林不仅是想为难江琬婉,而是为了调虎离山,让顾清影毫无戒备地离开,才有充分的时间和向远商讨洋行的事。寿宴或许是他最后能与外界交流的机会。
事实亦是如此,顾清影刚回顾宅,向远就去找顾有林了。
她的亲生父亲恨她入骨,想想便知,他恨她这两年的肆意妄为,恨她大换血换掉他身边的人,恨她几乎是把他软禁起来......也恨她查顾明河。
于是不惜搬倒自家,也不想让她好过。
“三小姐……”
顾清影回国这两年,凡是她做的预测,无论看上去多么天方夜谭,她永远有办法扭转时局,可这一次,处境恐怕不会太好。
“不过是查封而已。”顾清影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不会少了你们什么。你出去吧。”
吴道远见她没多大谈话的兴致,索性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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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一种圆寿宴bug的办法(狗头)
第30章 曲终三尺意(十五)
吴道远离开后,顾清影枯坐了一个早晨。
花边小报是青年赶着点骑车送来的,还有几张时政类的报纸,都摞在一旁,不曾翻动。
眼下是无事可做了,她慢条斯理地装点着自己,黑色长衣,蕾丝帽,又仔仔细细搽摸上胭脂。
最后,顾清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发型装束到皮肤都是完美的,但唇是原色,总感觉显得有些苍白。
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涂口红。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生生死死,浮浮沉沉,华贵富丽于她从来都没什么吸引力。
顾清影如今做到了她许多年前对自己的要求,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如此,后半生在这跌宕的北平也算有了点保障。
说直白了,哪怕无子无女,孑然终身,她也还能死的体面。
可一生若是只盯着尽头走,所有的路途都会变得毫无趣味。
幡悟又如何,警醒又如何。
她这一生,大概已经定格了。
*
枯坐一早晨的,除了顾清影,还有江琬婉。
她斜倚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给顾清影煮的粥究竟好不好喝……
她自己是尝过两口的,不太甜也不太淡,适中,味道勉强还能称赞,可她就是不放心,总感觉她尝的那口和盛给顾清影的那碗,不是从一个锅里熬出来的一样……
书好歹没拿倒,那些小字却进不了脑子去了。
江琬婉跑神儿到九霄云外,一直到正午,丫鬟来叫她,说三小姐喊她一块出去吃饭。
她才恍惚,“哦”了声,想起来时间不早了。慌忙收拾一番,丫鬟带她上轿车。
不过这次,她有些意外。
开车的并不是司机,而是顾清影本人。
江琬婉也跟着坐到前面去。
太过惊讶,她好奇地问:“三小姐开车吗?”
“嗯。”顾清影笑笑,“今儿带你出来,有司机不方便。”
江琬婉想着之前何叙的事情,这次也以为她是受人限制,出行不便,就没再问。
毕竟顾及着旁边姑娘,顾清影把车开的极其温柔,轿车慢慢穿过街巷四合院,沿街的叫卖声一点点掠过去,她们逐渐背着北平繁华处走。
江琬婉只是很安静看着顾清影认真的侧脸,她不敢说话,也不晓得现下要说什么好。
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天色有些暗,兴许过会儿有雨。”很长一段沉默过后,顾清影率先说。
“嗯。”江琬婉有些心不在焉的。
车稳稳停下在街上,顾清影将车熄火,下车,然后颇为绅士地替江琬婉把门打开。
四周都是耀眼的楼房建筑,江琬婉模模糊糊认着字,看到夹着一间洋人开的西餐厅,大概就是她们要去的地方。
这是北平的摩登繁华地带,人流涌动,江琬婉紧攥着顾清影衣袖一角,只跟着三小姐走。
顾清影留意到了,她特意避开人潮,将手抽回来。
没等女孩心底一凉,她再度伸出手去,掌心朝上,示意:“抓着我。”
江琬婉试探地把手心贴到顾清影掌心上,刚恍惚挨过去,下一秒被牢牢握住手。
手是烫的,脸也是烫的,心也是烫的。
顾清影背对着她,所以没人看见,三小姐也很浅地笑了一下。
劲冰一朝开始融化,哪里感觉都是和暖的。
选了位置,坐好,然后点餐。
这些都是顾清影的活儿,其中她询问了江琬婉两次,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最后索性两个人都要了一模一样的。
江琬婉托着腮,往窗外看,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要下雨了。”顾清影说,“等会儿,街上的人就都会散了。”
女孩抬头看一眼天空:“是哎。不过天晴以后,这儿会更热闹吧?”
顾清影含糊着过去,并没有答什么。
不多久,服务生端着牛排、三文鱼和苏打水过来,七成熟的牛排滋滋作响,冒着香气。
她在国外一直吃习惯了三成熟,怕女孩吃不惯,特意逆着喜好来。
江琬婉没动,先看顾清影如何做的。
左手持叉,右手拿刀……
她学着三小姐的样子,一块块地切肉。
心想着,这切肉的功夫,已经够她吃好几块这样的牛排了……
至于味道,能入口便罢了,况且美人在前,她并没多少心思品尝。
“下雨了。”顾清影终于还是做了个略微不雅的动作,她轻抬刀叉,指指外面盖住天空的几朵浓云,还有一霎时瓢泼下来的雨。
“嗯……”江琬婉想到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我们没有带伞,可如何是好?”
“车就在不远处,况且,这样的雨不会下太久。”
三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江琬婉点点头,继续和盘子里的牛肉打磨时间。
顾清影吃的快,没一会儿,她放下刀叉,端起旁边的咖啡,一口一口地漱。
咖啡淳郁且丝滑,在唇齿间,每一缕都极仔细地掠过去。
菜并不多,在精而已。
江琬婉很快也吃完,她喝不惯咖啡,用凉白开漱了一遍口。
她看眼外头,雨还是没停,不过小很多了。
“三小姐,我们……”
女孩征询地问。
顾清影停了两秒,伸手,很自然地搂过她:“先出去?”
“……好。”
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辆,那些绸缎铺子杂货铺子之类都闭门了,这个地段客人少,好不容易下场雨,也算歇歇。
雨是斜着过来的,刚一开门,江琬婉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顾清影早有意图,她三两下脱下黑外套,撑起来,盖在女孩头顶,把人蒙住。
然后温柔地连拖带拽,把人拉到街上。
天地空荡无行人,只有你我。
顾清影将黑长外套掀开一角,钻进去。
她的手很冰,或许不仅是雨的缘故。五指轻轻托住女孩的脸。
“别害怕。”
江琬婉不晓得她想做什么,灰暗天色下,再盖上外套,看东西都是不清不楚,有种天性的恐惧。
她强定心神,还是说:“好。”
“闭上眼睛。”
顾清影吐气如兰。
江琬婉微蹙起眉,照做。
下一秒,有软软的触感落在她鼻尖,顺着轮廓向下,到鼻下沟渠处,最后移到她上唇的边缘……
起先是软的,后来是湿漉漉的,就像衣裳外头的雨。
这种失措感让江琬婉有些慌乱,她正僵着不敢动,后背忽然被抚了抚,然后那双手将她往前更带一下。
“别怕……放松一些。”顾清影说,“没有人看到的。”
三小姐话音刚落,那片柔软的唇便覆上来,几乎是接二连三的瞬间,外头的雨势大了,在黑暗里,尤为清晰。
江琬婉被迫仰着头,揽住顾清影的腰。
衣裳盖不住所有雨点,越来越多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手背,可她知道,三小姐淋到的显然还要更多。
寻思的功夫,被含得有些发麻的唇被撬开,女人的舌头探过来,两个人喝的咖啡、白开水,此刻都混合到一起了。
她在亲吻自己。
江琬婉彻底放松下来,予取予求。
心却截然相反,跳得越来越快,到喉咙,到缠在一起的舌尖上,恨不得跳出来,给三小姐看见。
顾清影喉间做了个吞咽动作,不过大多是咽空气。她后退一些,唇齿没完全分开,有些含糊地问:“冷么?”
是不是换个地方,就要结束了……
江琬婉摇头,然后迎上去,试图像顾清影对自己做的那样还给她。
虽然两个人此前都没经历过,但相比女孩的技术太过拙劣,失了温柔,像饿狼似的在啃对方的唇。
“乖,乖……”
顾清影别过头去,顺着腮间滑到女孩耳垂,碰了一下,然后又顺着耳根回到唇角。“还是我来。”
有点丢人……
江琬婉后知后觉,她没吭声,悄悄学着喘息和换气。
有时搭在腰上的手乱动,她还会模糊发出一声,惹人遐思。
咖啡的浓香全跑到她口中来了,隐隐约约地想,三小姐今日没涂口红,是否也是因为早想好要这样的缘故……
“……感觉可还好?”
顾清影柔和而细碎地做着收尾,她把外套更挪向江琬婉一点儿,尽管两个人都被打湿地乱七八糟。
“……好……”
“我们该去车上了。”顾清影整理一下外套,给江琬婉能看清前方和脚下路的光线。
江琬婉还在方才的遐思中飘渺,那些触觉像是断藕的丝,叫人一遍又一遍回想。
她……
她亲自己了……
“……琬婉。”顾清影唤她,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笑,“再不走,我就要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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