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眼光真好。这可是近来文雅轩内流传出的最好的走马灯了。
小小姐所说的那盏走马灯,本来有人出高价想买,不知为何最后流拍,有幸到了小老儿手中。
而那盏河灯却是今日一早偶然得到的,念及今夜花灯节,索性一起拿了出来。”
摊主将河灯从摊子上拿了过来,附带一支毛笔递给姜禾,“今夜能迎来小小姐这么一位贵客,实乃小老儿之幸啊。”
第68章
“老伯客气了。若是可以的话,唤我一声禾儿吧。小小姐……听起来怪怪的。”
姜禾拿过河灯和毛笔,用毛笔尾端挠了挠额头,咬着唇缓缓说道。
“那小老儿便唤你禾姑娘吧。小老儿姓季,若禾姑娘不嫌弃,就唤小老儿一声季伯吧。”
“季伯。”姜禾乖巧的唤了声,看了眼陆霂尘后,向河边跑去,“师兄,快点。”
季伯看着姜禾跑远的背影,佯装理了理衣袖感叹道,“禾姑娘的确聪慧……不愧是当年云家后人。若是少主不愿,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季伯,洛阳陆家的事情,我不愿你们任何人插手。”
陆霂尘看着姜禾蹲在河岸边的背影,睨了一眼季伯,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这京都内,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不必为洛阳陆家做任何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是世间定数,谁都改变不了的。”
“小老儿明白的。这几年来,能见到少主如此轻快的模样,小老儿心中何尝不觉得欣慰。只是……小老儿也担心,禾姑娘的身份会给她自己和少主带来危险。”
“季伯,做你自己吧。无论是谁,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安危。京都是个好地方,好好颐养天年吧,勿要多思多虑。”
陆霂尘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片刻的忧虑和凌厉。
她从腰封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季伯后,抬步缓步向姜禾方向走去。
身后的季伯看了眼手中的荷包,抬眼看向陆霂尘和姜禾的背影,转身间轻叹一声。
而蹲在河岸边的姜禾,端详着河灯上的蔷薇花,眼睛微转口中小声的嘀咕着,“他们在说什么呢?好想听听哦。这么明显的痕迹,幸亏我是个粗神经,不然的话,岂不是打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陆姐姐好神秘哦……哎呀,抓心挠肺……”
“写个祈愿就开始抓心挠肺了?”
陆霂尘缓身蹲在姜禾身旁,看着姜禾眉头拧着咬着嘴唇的纠结模样低笑出声,“我们禾儿的祈愿难不成有很多?河灯两面都写不下?”
“哪有?”姜禾将手中的河灯和毛笔递给陆霂尘扬了扬下巴,“师兄先写。刚好有两面,我们一人一面。”
“好。”陆霂尘看着姜禾古灵精怪的小表情,摇头轻笑,她缓缓在灯面上书写着,行云流水的行书有着不同于京都的规矩礼仪,反倒多了一些江湖中的肆意潇洒。
“愿姜禾,康乐顺遂,平安一生。”
姜禾看着那行字,眉眼间有几分喜极而泣,她隔空摸了摸笔迹,眼睛微眨地抬眼看向陆霂尘,“陆姐姐的祈愿就是如此吗?不再写些别的?”
“不了,就这个。一直都是这个。”
陆霂尘手指擦过姜禾涌出泪水的眼角,轻摇了摇头,“我希望你能永远平安快乐,做一个真正快乐的女孩子。”
姜禾闭了闭眼,她握住陆霂尘的手腕,缓缓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语无伦次,“只要有陆姐姐,我就一定会的。会永远开心快乐,只要陆姐姐还在。”
“傻丫头。”陆霂尘轻叹一声将姜禾搂进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肩背,“你啊……”
未尽的话语终被掩于再度轻叹中,姜禾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嘈杂声渐渐消失,耳中只余阵阵心跳声,唇边勾起一抹浅淡弧度。
“好了,写祈愿吧。等会儿带你去看火树银花。”
陆霂尘拍着姜禾肩背,将她从怀中推出,顺手将河灯和毛笔递给姜禾,起身间摸了摸姜禾的发顶,“写吧,我在你身后等你写完。”
“嗯。”姜禾放下了心,垂眼看着陆霂尘的字迹,手指轻抚,随后在另一面缓缓书写着。
快速写完,姜禾将手中河灯放到河水中,看着河灯顺流而下,双手合握,心中默念。
“若世间真有神明,请一定,一定要答应我的祈愿。这是我如今唯一最想实现的愿望,是我的梦寐以求。”
姜禾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陆霂尘,望进了那双始终如一的清亮眼眸中,手指微蜷。
眼前伸出一只手,姜禾愣愣的将手放在那只手心,被借力拽起,额上传来一弹指的温度,姜禾这才回神。
“陆姐姐。”姜禾揉了揉并不怎么痛的额头,软软撒娇。
“走了。”陆霂尘俯身拿过姜禾手中的毛笔,带着她缓步路过摊子时将毛笔搁下,拎走了早就搁置在桌角的那盏走马灯。
灯影在脚下,月影在身后,好似她们生来本该是一体。
火树银花前,姜禾兴冲冲扑进陆霂尘怀中,边捂着耳朵边朝着陆霂尘大声说话,“师兄,好好看啊。”
“的确好看。”陆霂尘手掌覆在姜禾的手背上,替她捂着耳朵,垂眼看了眼仍然恣意明媚的姜禾,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火树银花。
明亮的暖黄色火光中,陆霂尘本就清亮的眼睛其中的冷冽淡了不少,仿若春日山间的清泉。
而她的这副模样在被她护在怀里的姜禾来说,是此生难以忘怀的景色。
姜禾收回目光看向陆霂尘,她眉眼柔柔的闭了闭眼,仿佛要将眼前人刻入心底。
承安八年九月初,翠庭山秋猎。
姜禾身穿青色束袖骑装背着箭筒,手持长弓坐在红色的骏马上奔驰而来,身后群山林立,少女明媚恣意的笑容如同这座山间无拘无束的鸟儿,她的发间浸染着阳光的颜色,衣上的燕子纹饰在青色骑装上仿若回归山林。
“爹爹。舅舅。”姜禾利落的跳下马,她身后的红色骏马很是通人性的走到旁边无人的草地上低头吃草。
“禾儿这马术不错啊。比宫中你那些哥哥姐姐们强太多了。”
皇上负手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鼓掌赞叹道,“没想到,我们的小丫头如今竟也能驭马了。”
“我师兄教我的。她很厉害的。”姜禾眉眼弯弯的看着皇上,骄傲的神情惹的皇上和身侧的云清道长纷纷低笑出声。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姜禾眼睛微亮的扭头转身向那方小跑而去。
只见远处而来的骏马上是一位雌雄莫辨的少年郎,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然能瞧出气度不凡。
一袭银白束袖长衫,衣襟处的卷云纹仿若翻涌,在阳光下衣上流露出点点银光,遂能看出些竹叶纹路。
“师兄!”
少女幸福满足的声音在山间的风中逸散,如同一只归巢的青鸟般飞扑到从马上翻身而下的人怀中。
“妹夫这个弟子不错。只不过……身份有些……”皇上未尽的话语都在看向云清道长的一眼中二人了然。
云清道长看回姜禾那处,他的声音清和儒雅,像是这林间的清风,“皇上,身居高位不得不殚精竭虑。可是……于孩童来说,他们之间并无阶级。”
“妹夫果真不愧是清风观观主的得意弟子。”皇上闻言轻叹一声,抬眼间看向姜禾那处的眼中神色莫名。
而不远处的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肩膀,满眼欣喜的仰头看向陆霂尘,“师兄,我是赛马的第一个。师兄可有奖励啊?”
“你个小丫头……”陆霂尘轻笑间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姜禾的脸颊,“这次想要什么?”
“唔……我还没想好。等回家后,让我再想想,师兄可要等我。”姜禾抓住陆霂尘的手指,眨了眨眼狡黠而笑。
“好,等你想出来。”
陆霂尘看着姜禾这番模样,垂眼摇头轻笑,余光中看向不远处看着他们的一行人,眼睫低垂遮住眼中一瞬间的变化,缓声道,“走吧。”
第69章
“这便是我师兄。陆霂尘。舅舅你看,是不是很好。”
姜禾抱着陆霂尘胳膊,她像是怀抱着珍宝似的郑重其事的向皇上或是众人宣告。
“草民陆霂尘见过皇上。”陆霂尘拱手而拜。
皇上看了看陆霂尘,半晌后沉沉笑出声,伸手扶起陆霂尘的胳膊。
“既是禾丫头的师兄,以后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随禾丫头的礼吧。不错,……不愧为陆家儿郎,骨骼惊奇,潇洒闲适,独有一种风骨。”
“妹夫这个徒弟的确不错。”皇上转头看向身侧的云清道长,意有所指地看向前方的山涧,“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筹码太大了……”
而原本满心欢喜的姜禾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沉。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拉陆霂尘的手,反之被紧紧握在温暖的掌心。
那一瞬间,姜禾偏头看向陆霂尘,心中那即将冲破牢笼的念头彻底挣脱一切禁锢,肆意妄为的肆虐。
承安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姜禾十岁生辰。
临江楼。
姜禾站在水榭前的曲廊木栏前翘首以盼的看着不远处的曲廊尽头,身后走出楼阁的云清道长在看到姜禾着急的身影,无奈的摇头轻叹,复又重新回了楼中。
大约一刻钟时,曲廊尽头走来一人。
一袭影青色广袖锦缎长衫,并无纹饰,腰束同色腰封,腰封上只有数道卷云纹,再无别的饰品。
只简简单单的衣着装扮,却气宇不凡,如芝兰玉树,雌雄莫辨。
“师兄。”
姜禾快步跑下台阶,飞扑到陆霂尘怀中,欣喜之情令闻者都觉得甚为轻快。
“师兄,好没意思啊,不如我们去外面玩玩?”姜禾抱住陆霂尘的胳膊,手指指了指外面挑眉示意。
陆霂尘捏了捏姜禾的脸颊,看了一眼杯盏交集的临江楼内,垂眼看向姜禾。
“怎么?自己的生辰宴,难不成主人要扔下客人自己去逍遥?”
“也不是啦。”姜禾抓住陆霂尘收回的手,抿着唇晃了晃脑袋,眼睛微转的笑说道,“我在夕照湖准备了画舫,就师兄和我两个人,我有个东西要给师兄看。”
“这么神秘?”陆霂尘眉尾微挑的眯着眼睛看向姜禾,在姜禾的鼓动下,陆霂尘低笑。
“好,走。”
在被姜禾拽着离开的陆霂尘回转过头与走出临江楼的云清道长目光相对,云清道长挥手间点了点头,陆霂尘看清后垂眼暗自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姜禾。
夕照湖画舫。
“陆姐姐,看!”
姜禾从桌子下端出来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看见陆霂尘有些微愣的目光时,敲了敲盒盖挑眉看向陆霂尘,“陆姐姐打开看看。”
陆霂尘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浅淡深思,低笑间摇了摇头,在姜禾催促的眼神中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是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三尺青锋寒光乍现,陆霂尘拿起长剑看了看,重新放回盒子中,看向姜禾。
“从何处来的?”
“唔……”
姜禾咬了咬唇双手背在身后交握迟疑说道,“……我前两日偷偷去了一趟梨山,看见了姜家的宗祠,趁着守卫不注意时偷偷溜进去的。宗祠内也没什么,只有满座的灵位,几把长剑和一本族谱。
我翻了翻那本族谱,瞧见了姜家先祖和开国君主的记载,出来时,就随手拔了一把。”
“前两日一天都找不见你的人影,你就去了梨山?”
陆霂尘眯眼看向姜禾,她眉目微沉地落座在桌前的圆凳上,手指轻点着放着长剑的盒子抬眼看向姜禾,沉声说道,“听闻定国公府的小侯爷前两日在外狩猎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甚至劳动宫中太医院院首为其前往诊治。”
姜禾闻言,背在手后的手指紧握,她眉目瞬间冷凝,似乎是注意到陆霂尘看来的沉静眼神,乖巧的眨了眨眼,一派全然不知的懵懂模样。
陆霂尘垂眼看了眼盒中的长剑,手指抚过剑身,说出的话也都意有所指。
“不止如此,听闻当日梨山山脚的桃林被人放了一把火,甚至有人想去救火时被无名氏击晕拖回原来的位置。而且,师父派给你的人那日夜间都未曾归来。”
姜禾的目光在陆霂尘的话语中越来越淡,只见她闭了闭眼沉叹一声,再度睁开眼时,看向陆霂尘的眼睛平静且和缓,仔细看时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患得患失的惊惶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陆姐姐如此问,是在怀疑什么吗?是,我的确做了那些事,阮青瑜就是我所伤,桃林也的确是我放的火,暗卫也是我勒令他们夜间替我去办事。”
姜禾拿起盒中的长剑指天歪头看着剑身上自己莞尔一笑面容,伸手摸了摸剑光中自己的眼睛后再度放回盒中,绕着圆桌走到陆霂尘面前。
“其实啊,我起初并不是想去梨山,而是想去慈光寺。可当我驾马出了城,后面跟了条讨人厌的尾巴。
我思及梨山是姜家先祖的陵寝,并无太多人涉足,遂以走了梨山那条路。
刚至山脚桃林,那人就迫不及待的出手,我只不过是自保而已。
谁知那条尾巴如此惹人厌烦,竟锲而不舍地跟着我上了山,我让暗卫出手使他坠马,又在桃林放了一把火,如此……不也算是把他平安送回了定国公府。”
陆霂尘听闻姜禾这一番话,看着姜禾故作平静的面容良久缓缓闭上了眼睛,搁在桌边的手指紧握成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禾看见陆霂尘这个样子,突然间觉得有些乏累,她眉头有些微蹙的蹲在陆霂尘身前,双手握着陆霂尘搁在膝上的左手,将头轻轻靠在上面。
“陆姐姐,我不想的。我本不想理会任何人,不在意任何人的,可他,他们都在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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