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一路和托齐称兄道弟,今日他回到京城,托齐仍旧意犹未尽,硬邀请了不懂入了瓦剌使团的馆驿,众人又是一通豪饮,不懂好容易抽身逃出,急着来宫中复命。虽然朱厚照并未传命召见,他却不想让朱厚照等他太久,想把这一路见闻都上报给皇上。
朱厚照一人在乾清宫的暖阁里,面前放着众多的精美珍馔,但是一口也没有动,此刻他正等待第二次领命而去的纪荣,黄晟向他禀告不懂求见,他居然茫然,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瓦剌使团还是不懂奉自己旨意迎入京城的。
不懂来到内室,对着朱厚照行礼后摆出一个非常得意的姿势,“这次瓦剌使团来,看来是真的诚心商谈的。”
“哦。”朱厚照显然没有任何兴趣。
“那个托齐王子啊,是个人才。这次如果我们两方诚意相交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解决边患,多年来烦恼的问题或许有了转机。”不懂表达出一路所思所想得出的感悟。
“嗯。”朱厚照此时此刻心在门外,并不关心什么瓦剌。
不懂觉察到了他的走神,连忙走近了几步,在他身边坐下,“还有那个哈撒,一定要当心,我们今天晚宴的时候,他并不上心,总是言语拆台,吃到一半的时候人居然还溜走了,我看这家伙一定没安好心,得派人好好看住,说不定京城里那些望风而动的人也在搅浑水。”
朱厚照耐心将尽,没有兴趣听不懂的良策,“太傅一路奔波,一定辛劳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懂有些愕然,之前那个和自己秉烛夜谈,商讨国事的人怎么今天全然变了?
“皇上,你,没事吧?”不懂目光探究。
宁王回府后刚坐定,又有人前来拜访,这次是陈卓,“小的见过王爷。王爷,皇上等你……”陈卓是来宣旨,不过他被宁王的脸色吓的够呛,想到朱厚照方才吩咐自己的阴郁脸庞,他还是对着宁王继续说道,“王爷,皇上,皇上命小的前来迎王爷入宫,皇上还说,王爷在蓟王府上沾染了菜味酒味,命小的送来亲王常服一套,伺候王爷更衣后再进宫。”
宁王终于没有忍住,捏碎了手中茶杯,整个厅堂的人都跪地不敢看他的脸色。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回京第一天,就要应对朱厚照的如此招数,宁王阴鸷的瞥了一眼陈卓身后宫中官宦手捧的华服,忽而装出一副诚挚的样子,“啊呀,啊呀,陈公公,本王今日被蓟王府酒宴上的歌女啊,香拳捶痛了心口,恐怕是无法去皇宫了,你说该怎么办?”说完,他一手揉了揉心口,双眉紧簇,“啊,有点疼。”
陈卓吓的话都说不出,宁王揉着自己的心口,从正厅慢悠悠的离开了。
陈卓十万火急奔回乾清宫,看见暖阁里朱厚照和不懂,才停止了步伐,把气理顺了。
朱厚照一记眼神含刀,“没事,太傅辛苦,明日早朝我们再详细商议吧。”
不懂悻悻而归,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能多言,只得离开。还未出乾清宫,就听见内里杯碟砸地,桌椅倒地的巨响。他转头望着灯火明媚的深宫,抑制住再次迈入的冲动,明日大朝,总能将瓦剌一事好好详谈。
一夜过去,晨光微曦,宁王洗漱穿戴完毕,刚来到正厅就吃了一大惊。
那个在正厅主座上的穿龙袍的,全天下还能有谁,宁王觉得今天的地砖尤其光亮,他一步没跨好,脚滑。
朱厚照天子盛装,正在喝茶,也不知到了多久,他看见宁王英姿出现,如同见了老友般,“皇叔刚到京城,昨晚休息的如何?”宁王再如何愤懑也不能当面逆了圣意,“微臣参见皇上。皇上来了微臣处,有失招待,臣有罪。”宁王单膝点地,并不看向朱厚照。
“皇叔一路劳顿,又去蓟王府参见了酒宴,还有美人相伴良宵,想是劳累了,故而早到了也就不打扰皇叔清梦。”朱厚照将茶盏扣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没有得到起身允许的宁王已经起身,正厅闲杂人等全部被赶走了,只有他们两人,宁王找不到府里的仆人发泄知而不报的怒气,只得等待朱厚照出招。朱厚照非常从容,“嗯,朕就是等皇叔一起入朝。”
皇上的九龙御辇自宁王府出发,直接入了紫禁城,一路从午门来到奉天殿,百官早已在殿内外列班,就见皇上从御辇中现身,从中央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钟鼓齐鸣,礼乐震耳。宁王在车架里看着这天子威仪,暗自感慨了一句,这小子故意的,也下了车辇,跟随在朱厚照身后,只是他走了左侧朝臣上朝的台阶,百官被这两位的举动弄的莫名,纷纷猜测,宁王又得了皇上什么礼遇,又或是腹诽宁王藐视天威等等,刚到京城的宁王又被置于了权力纷扰之中。
年关已到,朝中大事都已上折子报给皇上,今日六部又重提了几件要事,而后,几位朝觐的藩王又各自献上了面圣的重礼,最后不懂才出列说到了瓦剌之事。瓦剌使团是不懂奉皇命亲自一路护送而来的,群臣自然静观其变,瓦剌是累世的结怨,年年不是骚扰边关就是前来勒索巨额赏赐,朝中对此并不看好此行,唯有不懂很有信心,在朝中侃侃而谈澄清利弊。
宁王在藩王众人之首,就在丹陛阶下第一个,距离不懂极近,他听着不懂那些陈词,没想到自己暗施的计策,将瓦剌人请入大明,会给他这么多可供发挥的政绩,不免有些意料之外的担忧,但不懂既然赞成瓦剌人和谈,那么也可以抹去自己暗自促成这一事的痕迹,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拿他做挡箭牌,想到这,宁王有些不顺的心情才有了点释怀,他没有看见,在他思索时朱厚照紧锁不离的眼神,待自己嘴角上扬时,就听龙座上一声,“早在先帝时,宁王曾经献策制衡瓦剌,又出征过兀良哈,想必对蒙古也是了若指掌,这次有何高见?”
宁王一时未料会提起自己,“哦,既然太傅是皇上所派迎接瓦剌,那么臣等定当奉行皇上的旨意,瓦剌是战是和,皆由皇上圣裁。”想到了昨夜的抗旨挑衅,宁王决定补上一句也是好的,“瓦剌听闻我大军陈兵边境,就入关求和,这实在是皇上的良策。”因为这一句,朱厚照萦绕心头一天一夜的憋闷也稍稍释怀。
朝会又议了一番才散,朱厚照末了吩咐,“请宁王留步。”
宁王听闻,果然止步,他拒绝了昨晚的入宫,但要看看今日皇上打算如何。朱厚照一夜未眠,眼下有些倦怠,他走下了龙椅,与宁王对视,“皇叔,随朕来。”宁王望着他的背影,才发现几年间,朱厚照消瘦了。
两人出了奉天殿,走下汉白玉台阶,再次同乘,宁王掀起了车帘,望着这重重宫阙,“皇上,这是去哪里?这不是去乾清宫的路。”朱厚照和他相对而座,他仿若孩童般欣喜的说道,“一会儿皇叔就知道了。”然后拉上了那掀开的一角,将两人又隔绝在明黄龙纹装饰的车厢中。
御辇来到了紫禁城的东北角,宁王随同朱厚照来到一道宫门前,把手此处的都是心腹,只有佩戴特定的铜牌才能出入,朱厚照盛情相邀,宁王也跟随,刚进入就见宽阔的校场,场中良马数匹,箭靶若干,都是边塞驻军练习的配置,一看就知是皇上的练武场,穿过校场,进入一座宽大的宫殿,正中央居然是一尊大明疆域山河模型,足足占了整个大殿,宁王眼神一亮,这大明舆图是国之宝物,除了天子,兵部等机要人员,任何人都不能窥伺全貌,否则落到有心人手中,江山动摇国本被废,而这不仅是舆图,更是山河平原,雄关要道一览无余,最令他吃惊的是,每一地的驻军兵力,上面也标记的十分鲜明,他看到被朱厚照插着龙旗的京城和南京,顺着南京沿大江扫到了江西,将一路城池布防,兵力部署记在心中。“皇叔,此地就是朕的练兵地,朕时刻不忘大明边患,如今瓦剌前来结盟,是平定外患的绝佳机会,满朝文武不堪大用,朕愿意听皇叔所凑。”朱厚照继续往内殿走去,边走边坦诚道,宁王只得跟着他来到内里,此处装饰精美,与乾清宫无异,朱厚照请他入座,陈卓适时的上了茶和糕点。
宁王内心有些不屑,瓦剌终究是被自己利用的,内政上他无法插手,这外患难道不能为我所用吗,时至今日还要与朱厚照说这些已无意义,“瓦剌之患不在一朝一夕,恳请皇上还是在朝会上集思广益最为上策。”朱厚照听见这个与方才朝堂上一摸一样的推诿,脸色一沉,他引而不发一夜的情绪差点发作,“朕记得当年,皇叔与朕从梅龙镇回京,为了完成皇考交于朕的策论,皇叔一路与朕讨论瓦剌边患,当日皇叔进言良多,朕十分受益,怎么今日如此谦逊了?”
宁王闻言眼神一凛,朱厚照这是在指责他,而且是记忆中第一次责问。他终于发现了皇上的不悦,掩藏的极好但终于还是出招了。宁王装作听不明白,“皇上知人善用,如今朝中人才济济,当年是微臣多言,现在还怎敢乱议军国大事。”
“哦?皇叔此言不实啊。”朱厚照不怒反笑,他喝一口茶,顺便狠狠的咬了一下杯沿。宁王坦荡的看着他,大有奈我何的架势。没等朱厚照再次开口,就见纪荣急匆匆的进来面圣,“不是叫你们不要来打扰吗?!”朱厚照火气正好发泄。
纪荣久经这种生死考验已经豁出去了,“启禀皇上,蓟王招供了。”这回换成宁王吃惊,他嘴唇微动,吸了口凉气,蓟王不是昨晚还在把酒言欢,今日宣称抱病不来上朝,怎么入了锦衣卫的诏狱,他眼神瞥向朱厚照。
朱厚照这才想起,凌晨动身去宁王府前,嘱咐锦衣卫好好审问蓟王,私自邀请诸王意欲为何,更是要出一出歌女舞姬环绕宁王的恶气,他回视宁王,满意于他的讶异,压低了声音懒懒的抛出话来,“都招了些什么啊?”
纪荣低头,“微臣已按吩咐讯问蓟王,蓟王府昨夜邀请京中诸王赴宴,就是为了邀请众人喝酒,那酒是他近年根据古法酿造的。”这话倒是不假,蓟王一番豪气报国无门,对种田酿酒研究许久,京中权贵都知道,还送给他一个外号“酒王”,宁王看着纪荣跪姿,继续听他说道,“席间都有宁王,应王,邵王,富春王,弋江王,安平王,承阳王,宜明王,每位王爷喝多少酒,蓟王已经不记得了。席间宁王是最后一个到插入书签的,”
“皇叔真是忙碌啊……”朱厚照不忘感慨一句,明明与朕有约,居然还去和别人喝酒。宁王充耳不闻,低下头来喝茶。“蓟王说,在宁王未到前,他们打赌,宁王会不会喝醉,微臣问为何是打赌宁王,蓟王说因为席间美人都想做宁王妃妾,只要宁王喝醉了,就可以直接与宁王回府了,明日只要和宁王央求在府中得一席之地,朝廷诰命不要也罢。”
宁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不在御前失仪,捏死蓟王的心都有,刚想对着纪荣再问问那些兄弟子侄还怎么编排自己,纪荣依旧四平八稳的说道,“蓟王席间忘了宁王喝了多久酒,只记得应王一杯倒,其他几位郡王也喝醉了,只有宁王还在听曲,只是他喝完了娇娇姑娘的一杯酒后就走了,蓟王说宁王带着她回府了。”宁王一手还端着茶杯,想到自己昨天对陈卓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不过蓟王和纪荣应该不知道自己约见了哈撒,只要不是勾结外族的罪名,这种美人花下的风流事也伤不了自己分毫,他想到这,又从容的喝了一杯茶。朱厚照咬牙切齿,“还有吗?”
纪荣根本不看皇上和宁王,“蓟王说他就是想喝个花酒,没有其他,要造反也是宁王排第一,他地盘大人马多,圈钱圈地,朝中谁不知道,怎么皇上分明就偏袒他。”
纪荣说完不等上座两人反应,直接撤了,速度之快从未有过。
宁王不止想捏死蓟王,还想将他大卸八块,朱厚照有一瞬间倒是觉得蓟王可以免除死罪了,下一刻他猛的转头看着宁王,那个眼神里愤怒,懊恼,委屈,憎恨什么情绪都有,看的宁王莫名尴尬,从来不知心虚为何物的宁王,连忙站起拱手,双眉倒竖,语气决然“皇上明鉴,这是污蔑!”
朱厚照气息从齿缝里挤出,“朕倒也不信皇叔如此妄为。”
宁王顺着他说,“皇上英明!”转而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
朱厚照已经气的七窍生烟,“可是皇叔居然就这么,就这么肆意妄为!”
“嗯?”宁王不明,只得辩解“皇上,蓟王他这是污蔑!臣绝对没有谋反之心。”我只有谋反之行罢了。
“朕陈兵十万在边境,一听你来了就赶回京城想要见你,朕几年不见你,宫中摆好了酒菜等你,第一晚就听见你和什么来历不明的歌女一起,一起……”朱厚照直接摔碎了面前茶盏,砚台,香炉,怒吼道,“你这不是肆意妄为是什么?你这不是抗旨大逆不道是什么?”朱厚照指着宁王,用尽了力气,说完这些后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宁王,“……”他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原来皇上根本不在意谋反的流言,而在意自己昨晚那一夜,宁王咬了咬嘴唇,不知是欣慰逃脱了死罪还是……总之他一时也忘了该如何回话。
“一个瓦剌使团来了,你就可以从千里之外赶来,蓟王几坛破酒,你就高兴的去赴宴,那朕是什么?啊?朕还是不是皇上,是不是大明之主?”
宁王从未经历这种阵势,他望着气急败坏的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当年朕是太子,你还能在梅龙镇一路笑颜相对,如今目的都达到了,就把朕踢掉了,几年都不来问候一句,朕让你陪朕去趟濠州,你直接爽约,现在问你朝政时局,更是直接敷衍朕,朕到底算什么?!”
朱厚照越说越失控,直接把内心最隐秘的话抛出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宁王拖去诏狱挖出内心来看看到底有几分真情,待把话全部吼完,又万分懊恼,竟然失控至此,他悲愤又不舍的看了宁王一眼,往宫殿中央的暖阁疾步走去。
第8章
(八)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宁王今日彻底手足无措了,朱厚照该不会是疯魔了吧,可明明都是他在放出狠话,自己却不知该如何自处,刚才皇上那一眼中仿佛有点滴泪花,宁王直觉先行,追了上去,“皇上!”暖阁中没有内侍,门虚掩着,宁王直接推门而入,朱厚照背对着负手而立,双肩还在起伏,“皇上!”宁王抢步来到他面前,“皇上所言……”
朱厚照眼眶都是红的,他看着宁王的面容,咬了咬牙关,低声的说道,“朱宸濠,你好狠的心……”说罢抱紧了宁王,用整个手臂的力量,把他自腰间到后背全部紧贴在自己胸口。
宁王闪过惶遽的表情,他奋力挣脱根本无用,后背散开的几缕发丝也被朱厚照一并压住,越挣扎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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